42
“那是什麽?”
容儀放下了手中的點心盒子, 跟着往上看去,遙遠的紅雲之中,他似乎有所感應,輕輕皺眉, “那是我的星星嗎?”
相裏飛盧直起身, 神情在這一剎那變得嚴肅緊繃起來。
長夜在姜國街市上降臨, 行人都已經各自回到家中, 燈火煌煌中,王城趕來的禁軍帶着消息大馬而來,連佛塔底下的人都已經驚動。
相裏飛盧提起青月劍,快步下樓。
容儀從屋檐上跳下來,往他的方向望了望,但只見相裏飛盧與守塔的侍衛低聲囑咐了幾句, 随機一群人都跟着相裏飛盧,往下快步走去。
相裏飛盧一路下去,一路換上國師制袍, 玄色暗金的繡紋,襯得整個人越發端肅挺拔, 一身莊嚴。
容儀瞅着他的背影,相裏飛盧這一剎那渾身緊繃,似乎已經把他忘了。
佛塔底下早有車馬接駕, 相裏飛盧俯身聽宮中來的消息,正要上馬,忽而聽見半空中一聲清冽鳳鳴, 他擡起眼, 只見一只赤金色的鳳凰盤旋而落, 平地風起, 玉色的雙爪攀上了他的肩。
他低聲說了一聲:“上神。”
鳳凰漂亮的眼睛瞅着他:“我随你同去。”
相裏飛盧的手輕輕撫過肩上鳳凰的翅膀,放輕聲音:“上神就留在佛塔等我。”
“我會聽話,你知道這個不是我做的。”容儀有些着急,他将臉頰貼在相裏飛盧頰邊,蹭了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星星會突然這樣亮,我也會派小龍去查清楚。”
“我知道。”
“那你會很快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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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儀問道。
相裏飛盧沒有回答,他只輕輕說:“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如果上神覺得時光漫長,那麽便回天上等我吧。”
他輕輕收回手,那修長白皙的指尖的觸感,還殘留着溫熱。
容儀拍拍翅膀,飛回了佛塔頂端。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只赤金色的鳳凰,議論紛紛。
“鳳凰瑞獸,佛子是放它回去守塔嗎?”
“恐怕是。總而言之,先回宮中。各邊急報了。”
容儀回到佛塔頂端,變回人形,趴在塔樓石磚上往下看。佛塔的磚石冷而堅硬,泛着青灰色,磚石內部藏着草木的溫厚與清香,與相裏飛盧身上的氣息一樣,讓人感到溫暖。
天晚了,整個姜國都睡了,只有王宮的方向還亮着。樸實恢弘的殿堂帶着金色,那昏黃的光亮,如同一枚悶住的黃雞蛋,朦胧地立在黑暗中,是大事将臨的前兆。
容儀就趴在佛塔上,歪頭看着看着,看睡着了。
這個姿勢睡着不舒服,他困倦中,就摸索着坐了下來,團成一團,和相裏飛盧在這裏的時候一樣,安安靜靜地靠着牆。
天快亮時,有人打馬過來,鈴铛聲響,帶起一陣喧嚣。
容儀馬上跳起來,往樓下看去,卻只看見了停住的馬車,沒有看見來人。
他立刻往樓下奔去,迎面遇上一個人,卻不是相裏飛盧,而是小神官青月。
小神官穿着一身國師臺的服制,神色憔悴,顯然一夜沒有入睡,徹夜商論國事。
“佛子呢?”容儀停住腳步,問道。
小神官喘着氣:“小公子,佛子這就要出城了,直接赴往邊境收治赤炎金猊獸,我來帶人收拾一些東西,也替佛子轉告您,說他會盡快回來。”
“邊境在哪裏?我可以去找他嗎?”容儀問道。
“佛子沒有說,小公子,這時候已經出城了,您如果要去,就趁現在了。”小神官滿臉疲憊,“相裏大人不讓我同去,讓我鎮守佛塔。”
“好,我這就去。”容儀旋即重新化為鳳凰,拍着翅膀往高空飛去,他不能動用法術找人,只能飛高了往下看。
姜國南邊的城門,一列馬隊正在縱馬飛馳,相裏飛盧身佩青月劍,行在最前。
容儀長鳴一聲盤旋落下,拍動着翅膀,努力追随着他們的行進。
馬上颠簸,駿馬飛馳着,他沒有戰栗落腳的地方,只能努力地繼續拍着翅膀,想要找一個時機落下來。
相裏飛盧擡眼望見他,伸手對後面的人馬比了個手勢,調轉馬頭去了另一邊停下,容儀也得以盤旋着停下,落在馬鞍上,化為人形,由相裏飛盧抱進懷裏。
“上神。”相裏飛盧皺起眉,蒼翠的眼帶上了幾分溫柔,指尖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上神,我說過很快回來。”
“但我以為你會與我告別,我在城樓上等了你一夜。”
容儀伸手去摸他的眉毛,認認真真地說。他的眼睛往上看去,潋滟水光發亮,溫熱的呼吸輕輕撫過,缱倦而溫柔。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這一層。但國事緊急。”相裏飛盧說,“請上神等……”
“我會等你,我是來給你送行。”容儀打斷他的話。
相裏飛盧怔了怔。
容儀仰頭看他:“你有沒有什麽信物,可以留給我?我看那些畫本子裏,戀人分別,總要有一些信物。”
相裏飛盧望着他,下意識地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他是姜國國師,但從來不帶身外物,金銀錢財,俸祿賞賜,他都随意地放在房間中,一直不動,只有容儀來了,才會每天拿着他的錢出去買書買吃的。
那麽多女兒家喜歡他,曉得他不必守清規戒律,給他送璎珞佩玉,護身香囊,他都沒有手下過。這一身清正,唯一重要,日日不離身的,只有一把青月劍。
相裏飛盧低聲說:“我沒有呢。我送上神糖人,不知能否算數?——那糖人你不準吃。”
“若是那糖人算數的話,好,便是你已經送了我信物,那麽我現在留你一個信物。”容儀想了想,伸手拔出他的青月劍,相裏飛盧來不及攔,便見到他頰邊一縷長發割開,烏黑的斷發輕輕落在他手中。
“我沒有帶香囊,我見斷發放在香囊中送給戀人,也是一種信物,頭發我有,香囊你要自己準備,佛子。”容儀輕輕說。
相裏飛盧怔了怔,接過這縷柔順的發。容儀理順了後打了個結,發絲泛着柔滑的光芒,帶着花果香氣。
青月劍與容儀本性相克,又帶着驅魔劍自身的克殺屬性,容儀摸了摸自己那縷突兀的斷發,歪頭沖他一笑:“我這一縷頭發,也很難再長出來了。雖然不至于扯平,但是你的傷好不了,我的頭發也長不了,等來日你回來,我們成婚,我會找到辦法的。”
相裏飛盧說:“好。”
“我會等你,可是你要回來。”容儀望着遠行的禁軍,咬了咬嘴唇,“我也會找辦法,我收回昨天晚上的話,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有責任。你在找辦法,我也一樣找辦法,我也想養姜國人。天界也還有很多書卷,我讓小龍都拿下來,我和青月一起找。我想,既然我無法直接插手你們姜國的事物,但是,總能在這些方面努努力。”
“……好。”相裏飛盧低聲答道。
他将那縷頭發收入袖中,容儀知道他一定要走了,于是重新化為鳳凰,拍拍翅膀盤旋而起。
相裏飛盧低聲喝道:“駕!”
馬蹄聲噠噠響起,越來越快,帶起一陣飛揚塵土,秋日金黃的碎葉跟着奔騰翻飛。清俊挺拔的青年面色凝重,策馬飛奔,在他身後,赤金色的鳳凰一路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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