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鳳凰?”
那人低聲說,??“這裏怎麽會有鳳凰飛進來?”
小容儀沒有想到這樣的地方還會有人——如果有,那麽這個人想必和眼前的這座宮殿一樣,是老古董了。
他并沒有覺得自己燒了窗戶的行為有什麽不對,??他只是瞅着眼前人的樣子,很認真,很用力地想要看清。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向這個人看去的時候,??被一團光暈模糊了很多,??他不知道他的長相,??只看清了他一雙蒼翠的眼。
這時候容儀想起了自己在夢中,??知道這是個夢,還知道這雙蒼翠的眼或許和現實裏他喜歡的某個人有關系,但他不是很确定。
現實裏他喜歡的人,??應該是如冬日清晨的日光一樣,??冷而溫暖,??明亮透徹。而眼前這個人帶着滿身寂寞,如同一團捉摸不定的霧氣。
他無端覺得,這個人一定在這個地方困了很久了。這個人說不定從鴻蒙初開時就在這裏,??從來沒有離開過,??從來沒有見過其他人。
但這樣的一個人,??卻能認出他是一只鳳凰。
他決定先閉嘴不說話,不告訴他自己是明行的這回事,??再觀察一下這個人是否适合養他。
他挪動了一下爪子,小翅膀拍了拍,??故意一副要走不走,??要留不留的樣子。
那人頓了頓,??随後輕輕一笑,??對他伸手,聲音低沉微啞:“過來,到這裏來。”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內,容儀“啾啾”了一聲,拍拍翅膀飛過去,穩穩地落在了那人的手中。
那人的手有些涼,帶着墨香,是一雙修長漂亮,骨節明顯的手,這雙手給他梳毛,一定很舒服。
容儀評估着這個人成為他的喂養人的可能性,仰頭用烏黑的豆子眼和他對視。
那人的指尖輕輕揉着他的頭頂,似乎也是喜愛他的絨毛:“你先在這裏留一天,好不好?等時機到了,我會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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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儀有些得意,又“啾啾”了兩聲以表示答複。
他能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人很喜歡他,因為他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這屋子裏有許多高大的書架,放着許多書,上面布滿了灰塵,大約千年無人動過。
容儀打了個噴嚏,面前的人輕輕說:“抱歉。”随後指尖一拂,強大的風浪一掃而過,将所有灰塵頃刻間化為虛無。
那人将他捧在手心,回到窗下坐着。
窗下是一張格外大的桌子,是一處陽光找不到的角落,上面淩亂擺放着許多古舊的竹簡,還有一本格外大的空白卷軸,上面的字樣他看不懂,仿佛來自上古。每一個字都像一張畫,讓他想起星星和月亮。
桌上還放着硯臺,那硯臺的形狀很奇怪,裏邊的墨也和容儀平常所見的不一樣。那墨中似乎封印着星光,璀璨閃亮,還隐約散發着一種清香。
容儀拍了拍翅膀,想往桌上飛,被那人輕輕擋了擋:“你想幹什麽?”
這動作很輕,容儀眼中,這個動作就是默許的意思。故而他開開心心地跳到了桌上,開始圍着硯臺到處聞。
這墨的氣味實在是非常好聞,容儀出發得随意,沒吃飽果子就來了,而且還有點渴。
他埋着毛茸茸的小腦袋,往前一探,那人阻止不及,容儀就已經囤囤囤地喝了幾大口。
這墨汁很醇厚,口感清甜,就是喝了有點頭暈。
容儀爪子亂走幾步,快要倒下來的時候,那人趕緊伸手扶住他,力道仍然輕輕的:“你是什麽鳳凰?什麽都喝。幸好這墨對你沒有傷害,還能助你修為大成,只是不知道你現在受不受得了。不要亂喝了,我去給你找水。”
這種地方不知道會有什麽好喝的水。容儀被罵了,于是把小翅膀揣着,蹲下來,圓而肥的一小團,看起來乖乖的。
“你就呆在這裏,不要動,好不好?”
那人跟他商量。
那人站起身,背過去時,他看見了他一頭銀白柔順的長發。
容儀不知道為什麽,這墨水喝起來和練實酒的效果一樣,有點上頭。
他望着那人的頭發,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拍拍翅膀飛了過去。
他飛得跌跌撞撞,但準确地叼起了他的頭發,亂飛起來。那人伸手要逮他,他就靈活地躲來躲去,跟他一起玩小鳥捉迷藏的游戲。
他感到很開心。
這游戲他常見梵天的同僚們一起玩,他也玩過。但是每一次,每個人都會讓他,沒有人敢來捉他傷他。他這個常勝者當得毫無意思,而今終于有一個人,他可以和他玩玩這樣小鳥們的游戲。
眼前這人的脾氣非常好,帶着一些冷靜的寵溺的意思,他像是知道他在玩耍,于是也配合,指尖每次輕輕碰到他的絨羽,随後又掠過。
等到容儀玩累的時候,他放慢拍動翅膀的頻率,才在那人手心緩緩落下來,被他揣進了袖子中。
那人為他取來了清泉水。
剔透澄澈的清水在琉璃盞中晃來晃去,波光粼粼。
“喝一點?”
容儀不渴,不太願意喝,他又順着他的袖子,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四處看來看去。
那人也不勉強,又跟他商量:“那我放在這裏,你渴了就喝吧。”
那人重新落座,伸手執筆,在面前的卷軸上寫了起來。
容儀出神地望着他——這個人用筆蘸墨寫就的字,仿佛刀削斧劈,星光的顏色深深地嵌入了竹簡中,散發出流雲和星辰的光芒。
他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麽,他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了,于是在他肩膀上團了起來,又靠在他的脖子邊,緊緊地貼住他。
溫暖柔軟的絨毛貼在肌膚間,還能感受到這小毛團的呼吸,一深一淺。格外可愛,格外脆弱,讓人不敢驚動。
眼前人微微一僵,随後低下頭去。
卷軸翻動的聲音響了一會兒,容儀感覺到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我找到你了。”
容儀:“?”
“明行。也難怪你能找到這裏。”那人翻到卷軸的某一頁,“但你怎麽從梵天,跑到這裏來了?嗯?跟我說說。快一百歲的小鳳凰了,還不會化形嗎?”
這人的聲音裏帶着一些笑意。
容儀實在不知道這個人怎麽翻到的他的身份——幸好他現在是一顆鳥團子,看不出他渾身發熱,他決定裝傻到底,只是繼續擡起頭,用烏溜溜的豆子眼瞅着他。
不管怎麽問,就還是這麽瞅着他。
好在那人沒有繼續追問,像是也沒有忌憚他明行的身份——這讓容儀又松了一口氣。
那人放下了手裏的卷軸,繼續提筆寫着那堆奇奇怪怪的文字。
他的袖子很溫暖,身體也很溫暖,容儀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這一方天地中似乎還有另外日升日落,容儀醒來時,發現外邊天色已暗,透出黃昏的顏色,大殿裏籠罩着一片沉靜的金黃。
他回到了那人的袖子裏——興許是那人怕他冷,特意把他塞了進去。
他從袖口往上看,望見那人也用手撐着下巴,像是睡着了。
他肚子餓了。
容儀想起進來時外邊有有一棵參天巨樹,于是鑽了出來,想往外飛,看看能不能給自己找到一個果子,再給這個人帶一個果子,
但是他剛剛飛了半尺,猝不及防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給抓了回來——
他又回到了這人的手心。
那人像是在這一剎那瞬間恢複了清醒。
他趕緊松開手,捋了捋他的絨毛:“你餓了。乖,別害怕。呆在這裏,天亮了我替你出去拿果子。”
容儀并不清楚這中間的邏輯關系,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天亮了才能得到果子,但他很聽話,他又“啾啾”了兩聲。
不能吃飯,也不困,他于是繼續蹲在他肩頭。
那人不再寫寫畫畫,而是把他重新拿下來,握在手心,靜靜地陪着他。
容儀有些疑心這人又睡着了,但他往上看去時,總能看見那人蒼翠的眼往下看着,正在溫柔地注視着他。
黃昏消退,黑夜漸升,月光透入,他忽而聽見眼前的人輕輕地說。
“你我因天運而聚,也将因天運而離。等你離開後,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月光,星芒,墨香,一個溫暖的袖子,一雙修長的手,還有那蒼翠的眼睛、銀白的長發,寂寥的氣息,構成這個夢境的全部。
醒來之時,前塵皆忘。
他被送出了那個宮殿,那些詭谲絢麗的雲層之外。他是一只懂事的小鳳凰,知道他們的相聚或許因為某種原因,只能暫緩。
他不急着回去找他,他急着飛回了梵天。
其他的小鳳凰依然聚在那裏,叽叽喳喳着讨論着喂養人的事情。
他也飛過去,擠了進去,驕傲地宣布:“我找到我的喂養人了!”
“是誰?”
“我還不知道,但他好看又很厲害,他可以……”小容儀說到一半,忽而發覺自己忘了想要拿來舉例的事情。
那些絢爛、溫柔的回憶,正在他腦海中急速消退。
“他……”他越來越着急,然而越急,遺忘得越多,他看見周圍人古怪的眼神,更加着急起來,還有點生氣,“你們相信我,我找到了喂養人,他養我,養了整整一天!”
……
容儀被一陣劇痛喚醒,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躺在鳳凰殿,而自己靠在一個溫暖的懷裏,一只手正輕輕按在他的肋下,為他輸送着真氣。
他烏黑的頭發,與身後那人銀白的長發一起從肩膀上垂落,他一動,就糾纏在一起。
“醒了?”他聽見容秋溫和的聲音,“不要怕,不要動,我在為你療傷。有什麽不舒服的話,就跟我講。”
容儀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又做了些什麽。
恍惚間,他仿佛還在去姜國之前的時間,他開開心心地做着一切準備,要去見他的心上人。
他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有說。
“不想說話,便可以不說。”容秋說,“小鳳凰,我方才看見你在夢中流淚,是做了什麽噩夢嗎?”
“不是噩夢,我也……不記得了。”容儀的聲音很虛弱,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這個夢境,發覺依然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仿佛在一個黑暗的地方,看見了一雙蒼翠的眼睛。
“可能是我……有些難過,所以夢見了不想再見的人吧。”
容儀的眼淚又冒了出來,他伸手擦去,惡狠狠地說,“我以後不會再夢見他了。我們鳳凰,從來不走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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