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容儀的傷一直沒有好全,??魔釘入骨,本來就已經元氣大傷,但如果急着取出來,??恐怕對身體影響更大。

他聽從容秋的建議,??先這麽養着,等到他的身體好一些之後,??再來取出。

“大鳳凰,??月老白澤來了,今天他們帶了你一向喜歡的琺琅葉子牌過來,??白澤說今天要是你贏上十把,??就把它送給你。”

容儀眼前一亮:“那他直接送給我就可以了。”

小龍眼皮瞅了瞅:“你自己跟他說。”

白澤拉着月老在菩提樹下坐下,??淡聲說:“哪怕只要你想要,就一定能得到,但這個流程還是要走一走的。說好十把,??要連着贏。”

那琺琅葉子牌是白澤從人間搜羅來的東西,??據說是哪個世界的皇家古董,??釉面光滑,薄而透明,??如同水晶,對着光看,有無窮光華交相輝映,??容儀饞這副牌很久了,??可惜白澤小氣,一直不給他。

容儀興沖沖地換了好看的衣服,??叫小龍們擡來了美酒佳肴,??奔出去跟他們一起談論八卦。

“打牌,??三缺一,??你的小徒弟來了沒有?”月老說。

容儀想了想:“他這兩天不在,又去神域了。”

“我聽說神域有大變動,因為連着好幾個執行人降禍不力的事情,執行長封天執被革職了,現在在選下一任執行長。神域皇族也看到了複興的機會,各方面勢力都在打探情況。”

白澤喝了一口荷葉茶,“你的這個小徒弟很聰明,會抓住機會,現在他聲望很高,或許不用你操心,他自己就能回到神域最高的那個位置上。你雖然誤人子弟,好在子弟争氣。”

容儀怒道:“什麽叫誤人子弟?我明明也有好好地教他!”

說完後,他也拿起一塊點心:“可是他也沒跟我提過這些事,也沒跟我講過他是皇族人。我是不是能幫點他什麽?”

“你想幫就幫。”白澤懶懶地說,“從前他剛過來的時候,我們倒是替你查過他的情況,不過什麽都沒查到,他是突然出現在神域的,除此之外一切都不明朗,如果真的能坐實皇族人的身份,倒是也算是有了一個歸處。”

月老拿了塊餅子吃着:“說來說去,今天我們還有牌班子嗎?萬一蘭刑再上界,就是神域皇帝了,我們再喊他打牌,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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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擠眉弄眼地望着容儀:“把你書房裏那位上神叫出來呗。其實說實話,你不覺得和蘭刑打牌有些壓抑嗎?”

“壓抑?”容儀莫名其妙,“打牌有什麽好壓抑的?打牌不是很開心嗎?”

“就你一個人看不出來,這小子打牌聰明,喂牌算牌都門兒清,每個人都不得罪,每個人都哄得好,雖然沒什麽問題吧,這不就讓人打得很壓抑了嗎?”

容儀更加莫名其妙了:“還有這回事?”

“你有天運在身,當然是察覺不了。”月老說,“不過我倒是很喜歡那個孩子,有他在我才能贏幾把啊!”

月老的手氣一直最差。

“這好辦。”容儀叫了條小龍過來,“去把師父留給我的星河醉拿來,再去神域傳個消息,讓他們在幹什麽都停一停,我接我的小徒弟回來喝酒打牌。”

小龍立刻領命:“好。”

白澤有些唏噓:“也沒看見你對我們這麽上心過。”

容儀笑:“那你叫我一聲師父,我把你寵得好好的。”

月老看着容儀,像是有些感慨:“你真是變了很多。”

其實容儀說這話的語氣和以前沒什麽不同,只是這段時間以來,像是少了很多那種無法無天的孩子氣,沒有從前那麽鬧騰了,也不再想一出是一出。

他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身形消瘦了許多,連那雙水光潋滟的鳳眼都沉靜了起來,看起來有些乖。

“最近有什麽新鮮事麽?”容儀沒有察覺他們兩人的視線,開始問道。

月老咳嗽了兩聲:“本來說想給你介紹第三十八個,但是最近都沒有挑到合适的。我們商量了一下,還是覺得要挑個身份門第和你匹配的,不能在像以前那樣放寬标準了。思來想去,天界配得上你的人就那麽幾個,而未婚的就更少了,我們最近各自為你相中了一個,還打算先接觸溝通一下,看看這兩位都是個什麽想法……”

他的視線望着鳳凰殿書房的方向,随後又收回來,望了望三缺一的這個空位。

容儀沒有注意,他只是靜了一下,垂下眼睛說:“先不着急。”

“鳳凰,都過去這麽久了,何必吊死在一顆樹上?”白澤循循善誘,“我覺着,你也要分出一些精力給身邊的其他人,萬一其實第三十八個,就是你的天賜良緣,天作之合呢?給大鳳凰,你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就是現在不太想再找喂養人了。”容儀說,用手指摳着那些琺琅牌,眼睛依然垂着,“再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我也想了一下,其實我有鳳凰殿,有梵天的俸祿,也不用着急這件事。”

五樹六花原門口傳來動靜,小龍們游來游去,報告說:“小蘭大人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騷動:“軍荼利大明王與降三世大明王也來了!”

容儀奇道:“今天是有什麽事嗎?為什麽兩位明王也都來了?”

軍荼利先到,含笑看着他:“可不是來找你的,小鳳凰,我們本來在神域說事,你一條小龍派下來,我們就只有跟着蘭刑再回了天上了。”

降三世大明王也說:“已經快商議到尾聲了,我們略坐一坐就好。”

梵天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說了他這次與相裏飛盧的事情。明王們一反常态的沒有嘲笑他,也不太在他面前提這件事。

容儀也大略知道,姜國那邊的問題很嚴重,以至于執行人神域束手無策,要到天上來想辦法了。

他是姜國護國神,這件事照說和他也有關系,但是其他人都有意無意的,沒有讓他插手,于是容儀也沒有問。

蘭刑匆匆趕到,對他俯身行禮:“師父,等我一會兒,事情談完,我馬上陪你來打牌。”

少年帶着一身風塵,眉眼卻比平常更加俊秀挺括。

他今天穿着一身銀白色,繡線是金的,周正華麗。渾身上下是擋不住的英氣和貴氣,聲音和眼神也比以前更沉。

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是放輕的,像一個最聽話懂事的孩子,謹慎守禮,絕不逾矩。

“好,你去,我們在這裏等你。”容儀見他來了,終于打起了精神,“今天先喝酒,喝了再打牌。”

月老提議:“那咱們三個先來搖骰子。你倆賭,買大買小?”

容儀說:“小。”眼神追着蘭刑和明王們的方向。

白澤攤攤手:“那我大。”

玲珑罐裏的骨骰撞出清脆的響聲,蘭刑走到另一邊去,和兩位明王低聲商議着事情。

他們的聲音壓低了,但這邊依然清晰可聞。

“他本是梵天人,這件事到底還是要用天界的的規矩處置。思前想後,我們還是覺得把他召回天上,就這件事談一談,如何?畢竟,佛子入魔的後果,是我們誰都不想看到的。天界千萬年,也就出了這麽一個化身的佛法。”

“有道理,但他如何肯來天上呢?”

“為了姜國,他會來的。”蘭刑的聲音依然很沉,但帶着一些淡淡的輕蔑,“只看他來不來天上了。”

月老大喝一聲:“開!”

骰子落地,是個6,白澤都懵了:“我贏?我還能贏他?”

“再猜!鳳凰買大買小?”

容儀說:“小。”

月老抱着罐子重新搖來搖去,落地後打開一看,容儀又輸了。

“沒想贏,心思不在這上面。”白澤觀察了一下容儀的神色,“沒出息的小鳳凰。”

月老跟着揶揄:“沒出息的小鳳凰。”

容儀怒了:“來認真賭!我要把你們的褲腰帶都贏過來!”

蘭刑與兩位明王議事結束後,月老和白澤的腰帶一人一條放在了桌邊。

兩個人咬牙切齒提着褲子:“明行賭博,不講武德!”

容儀牙癢癢,叫小龍過來:“這樣不雅觀,你們去給他們拿兩條草繩當腰帶。”

蘭刑在桌邊輕輕坐下,面上已經換上了微笑,乖巧安和地看着他們。

容儀總算還是想起了這次打牌的目的:“來!徒弟,喝酒。”

星河醉倒入碗中,熒光閃爍,如同流金。這酒很烈,一杯下肚,哪怕是千杯不倒的人也該倒了。

琺琅葉子牌在桌上走了幾圈,容儀強迫自己注意着蘭刑的打牌方式。

他很快發現了這個小徒弟會算牌。當他們之中誰輸了太多次後,他會喂牌幫那人贏一把,而戰局穩定時,他就保持着打四把贏一把的頻率,讓自己贏。

容儀自己沒有迫切想贏的希望時,局面上倒是有輸有贏。但是幾十圈牌下來,八酒杯星河醉下肚,他也沒看出來蘭刑到底放開了打牌沒有。

他自己喝醉了。

月老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走着,擺手投降:“我不行了,喝得我頭暈。孔雀大明王留下的這酒也太烈了一些。我們改日再打吧,今天先收工。”

白澤也站起來:“我和他先回去了。大鳳凰。”

容儀根本沒聽見這句話,他手肘撐着桌面,手掌支着腦袋,已經快要睡熟過去了。

蘭刑居然是唯一一個比較清醒的人,他叫來小龍送白澤和月老出了五樹六花原,随後轉身回頭,往菩提樹下走去。

天色已晚,天空中又飄起小雪來。這雪不冷不化,輕輕地覆蓋了整個五樹六花原,将菩提樹深綠的影子也覆蓋成白色。

容儀靠着手臂睡着,頭頂的星光映照雪色,讓他的面龐也清晰可見。

他的眼睛閉着,臉頰上兩團緋紅,連指尖也泛出粉色來。

蘭刑踏着碎瓊亂玉,輕輕走到他身旁,俯身叫他:“師父。”

容儀沒有回音。

他卻保持着那個蹲下來,半跪着的姿勢,仰臉望着他,就這麽靜了一會兒。

“這裏冷,我帶你回去睡覺。”

他起身,扶起容儀的時候,容儀才勉強睜開眼:“……嗯?這是……”

“五樹六花原,師父。”蘭刑說,他的肩膀堅實有力,透着少年人的堅硬,“你喝醉了。”

“他是不是要來天上了。”

走了一會兒,容儀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來,随後,他自己又接了一句,“你沒有喝醉嗎?”

容儀像是有點頭疼,他回想了一下,才說:“沒想到你酒量這麽好。”

蘭刑沉默不言。

保持清醒是他的底線,或者說習慣。他厭惡不清醒,厭惡放縱與散漫,所以他不會喝醉。

“師父,為何想要灌醉我?”

“傻瓜。”容儀往他手臂上一捏,不怎麽清醒地說道,“你這樣打牌,不好玩。你喂牌,月老喜歡你,但是白澤喜歡玩,白澤不喜歡你。”

“我知道。”

蘭刑扶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鳳凰殿中走去,沒有人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冷靜,甚至于冷。

他一向敏銳,知道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他用了什麽手段,讓什麽人喜歡他,他的哪些地方,又讓哪些人不喜歡了。

人心是這樣,被他一步步捏在手中的。神域的人,天界的人,不外乎如此。

随後,這聲音又像是漸漸凝固的水珠,似有似無地沉下來,“那師父呢?”

“師父喜歡我嗎?”

容儀不回答了。他的眼睛已經沉沉閉上,已經只剩下跟着他走的本能。

蘭刑扶着他躺回榻上。

帳中燃香盤旋升起,睡着的人容顏安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容儀消瘦了不少,從前那樣跋扈飛揚的模樣削弱了很多,而是生出了更多的柔軟與脆弱。鴉羽般的睫毛顫動着。

“師父,他是要來天上了,你不想見他,沒關系,我帶你去我那裏。”他微微俯身,告訴他,“等我到了最高的那個位置,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不再讓你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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