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果說之前喬蘇蘇還在想,要如何找到師子如,那麽現在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師子如與霍玄家隔了兩條街,她跟着尤嬸來到大門口,看着尤嬸敲門。

沒過一會兒,裏面有人應了聲,出來一個個子高高的少年。

那少年看着像是一晚上沒睡,眼睛有些紅,手邊拎着一副輕甲,急匆匆的應該是還沒來得及換上。

開門以後看到尤嬸和喬蘇蘇,明顯愣了一下。

“尤嫂子,”師子如揚起笑臉,“這麽早來找我,可是我胡大哥那邊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

“不是我家那口子,”尤嬸先與他寒暄了兩聲,又注意到他的眼睛,詫異問道,“诶呦,你這眼睛怎麽熬得這麽紅?”

“不妨事,”師子如擺擺手,又看向喬蘇蘇,他自然是認得她的,但對她與尤嬸一起出現在這裏,還是有些許的意外,心裏念頭轉了轉,只做不知情地問,“這位是……”

尤嬸把來意說明,再向旁邊讓了一步,露出喬蘇蘇的身影。

喬蘇蘇順勢朝着師子如行了一禮。

師子如聽完了前因後果,得知昨晚霍玄竟是把她給帶了回來,不由得又暗暗打量了她一番。

與昨天相見時的驚豔相比,今天的她少了些許距離感,變得鄰家了許多,不過荊釵布裙并沒有遮掩她多少美貌,反而将她襯得清麗。

也難怪……

師子如默默地想,難怪霍玄會一反常态,帶了她回來。

想到這裏,師子如忽然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昨天晚上,霍玄被人帶走,你也知道?”

喬蘇蘇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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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發現你在?”

“就我和老胡知道,”一旁的尤嬸忍不住開口,“喬小娘子昨天晚上連着受了兩回驚吓,你先別問太多了。”

見尤嬸出來說話,師子如便也不再追問,只笑了笑,“尤嫂子最會心疼人了,好吧,我不問了,回頭等霍玄出來,我只問霍玄去。”

“霍兄弟真的能出來嗎?”尤嬸有些不敢相信,“那韓家可還有個女兒在縣令家裏當小妾,要是找不到能說得上話的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殺人才會償命,”師子如盡量放輕松語氣,“霍玄又沒有殺人,他們還真敢草菅人命了?”

說完,師子如回身把大門鎖好,“好啦尤嫂子,你先回家去吧,我帶這位姑娘去衙門。”

尤嬸臨走時還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只能再叮囑師子如一聲,“等會兒勞煩你再送喬姑娘回來,我讓你胡大哥買了只雞,晚上你也來吃飯吧。”

“好說。”師子如送了她幾步路。

喬蘇蘇看着尤嬸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這才轉回身來,看一眼師子如。

她沒有急着開口,全然一副恭順的樣子,等着師子如為她引路。

師子如也沒有同她搭話,在前面示意她跟上,一路往衙門走去。

快到衙門口的時候,師子如才回頭看了她一眼有沒有跟上,然後狀似不經意地問,“霍玄被抓走的時候,沒跟你說什麽嗎?”

自然是說了,但喬蘇蘇沒有選擇将這話告訴他,只是憂心忡忡地問,“霍郎君他……真的不會有什麽事嗎?”

“你希望他有事還是沒事?”

“我自然是希望他沒事。”

“哦,”師子如沒什麽表示,應了一聲以後,又繼續往衙門口走,“你不是要領人嗎,跟我來吧。”

……

師子如似乎在哪裏都有些有交情的人,喬蘇蘇跟着她往衙門走的一路上,一直都有人主動叫住他,和他寒暄兩句。

等進了裏面,一個衙役正好路過,師子如看到那人,熱絡的将人叫住。

“呀,你怎麽過來了?”那衙役正無聊着,見到師子如,臉上一喜。

“今兒我輪值,這會兒過去還早,正好有件事要辦,這不,就馬上過來找你了。”

“和霍玄有關吧?

那衙役一臉了然的看着師子如,還又壓低了聲音,悄悄提醒他,“我勸你什麽也別做,上頭發話了,說這事兒太過猖獗,必須得嚴懲;”

“不光是這件事,我還聽說,上頭這次要連帶着把韓本那事兒也一起給審了。”

喬蘇蘇在一旁聽着,暗自心驚。

四兒只殺了韓冉,如今什麽時候又冒出來一個韓本?

這武承鎮的水,到底是有多深?

還是說……

京中已經有人知道了虞子由的意圖,她們這邊按着虞子由的意思拉攏誰,另一撥人就針對她們,從中作梗除掉誰?

“韓本?”

師子如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就聽師子如繼續問那衙役,“韓冉他侄子?”

“可不嘛,”衙役啧啧兩聲,“他們韓家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可誰讓他們上頭有人罩着呢。”

“我們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除了聽天由命,還能幹什麽?”

“對了,我聽說這回連在別的鎮上坐鎮的官兒都被叫過來了,還要升堂,讓所有人都來看!”

“頂頭那個何縣令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給韓家伸冤——”

師子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衙役還在說着,“總之,這事兒除非能有更厲害的人來管,要不然,霍玄絕對就要死了。”

“看在朋友一場,我也只能多帶你進去看看他,給他送些吃的穿的,讓他別太受罪。”

那衙役說了一通,見師子如沒什麽反應,只當他是受到了打擊,有些消沉,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別光顧着難過了,像咱們這樣的人,哪裏擰得過那幫有權有勢的,哎……”

“多謝老哥相告,”師子如沉重的點點頭,又收拾收拾心情,說起了正事,“對了,我來找你是有別的事兒要辦。”

“你盡管說,我能幫的都幫。”

師子如側了一下身,露出身後的喬蘇蘇,“昨晚驿館失火,有幾人喪命,其中就有這位姑娘的丫鬟,我是帶她來登記領人回去的。”

“哦,這樣啊,”那衙役瞄了喬蘇蘇一眼,眼裏一下子就帶出驚豔,目光在她和師子如之間徘徊,“你們……?”

“行了,別瞎猜了,”

師子如推了他進去,“晚上我過來看霍玄,給他送些吃的,再拎兩壺好酒,勞煩老哥提前幫我張羅一下。”

“好說好說,”一提到霍玄,衙役又開始嘆氣,“這幾天當值的都是熟人,你就放心吧。”

……

因為有師子如幫忙,從登記到領人,一切流程都很順利。

師子如還又幫忙找了個專門辦白事的,簡單的讓她的“女使”入土為安。

做完了這些,日頭也近黃昏。

喬蘇蘇跟着師子如往尤嬸家裏走,走到半路,才試探着開口,“你們剛剛說的那些話,我也聽見了……如今,真的沒有辦法,能救霍郎君出來了嗎?”

“霍郎君他、他不可能殺人的。”

走在前面的師子如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她,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你就這麽肯定?”

喬蘇蘇迎向他的目光,露出些許詫異,“你是他的朋友,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

“我們倆是兄弟,我當然相信他,可你,”

師子如的眼裏帶着探究,“你從進城開始,就在打聽什麽‘霍将軍’。”

“你見到霍玄的第一面,當晚就給他送了一碗湯。”

“因為這碗湯,他決定去驿館找你,緊跟着驿館就失火了——”

“喬姑娘,”師子如雖然還是笑眯眯的,但臉上已經有了些許殺氣,“這一切實在是太巧了,巧到我不得不懷疑,這些都是你設下的圈套。”

師子如加重了語氣,“霍玄對你們來說,到底有什麽用?”

“你專門來找他,引他為你牽腸挂肚,結果就是為了殺他?”

一連串的質問,讓喬蘇蘇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得不說,師子如是個聰明人。

雖然他猜錯了。

而喬蘇蘇也從他剛剛說的話裏,聽到了一個她原本不會知道的事——

昨天晚上不是巧合,霍玄去驿館,真的就是為了找她!

她心裏有些高興,但面上并沒有表露出來,反而透着些驚慌失措,“你、你懷疑是我?”

不等師子如回答,她已經開始反問,“我為什麽要置他于死地?難道你的意思是,我為了嫁禍他,甘願搭上自己的女使?”

師子如愣了一下。

這話倒是沒錯,哪有人會為了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把握的事,先來一命換一命的?

但他還是沒法相信眼前這個女子,哪怕她看上去足夠柔弱,又剛剛失去了一個朝夕相處的丫鬟。

他心底竄上來一股煩躁,可該說的、該問的他都已經問了,卻又不能繼續做些什麽。

只能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話,“是我考慮不周,我先送你回去。”

人是沖着霍玄去的,也是霍玄帶回來的,他還是得找霍玄問個清楚!

……

對于師子如的反應,喬蘇蘇并不覺得意外。

甚至于,她還有些羨慕。

羨慕霍玄有一個對他如此掏心掏肺盡心盡力的朋友……

或者說是,兄弟。

她安靜的跟在師子如身後,穿過鎮上街巷,再次回到那片自行開墾修建的巷子裏。

尤嬸已經在門口等了半天了,看到他們過來,連忙迎上去,攙着喬蘇蘇的手,“怎麽去了這麽久?是事情有些難辦嗎?”

“沒有,”喬蘇蘇軟着調子答,“師郎君心善,幫我給我家女使安排了身後事,這才耽擱了些時間。”

“哦哦……這樣啊,”尤嬸這才放下心來,

又看了師子如一眼,笑道,“子如兄弟向來穩妥細心,當年我和我家那口子搬來的時候,也是子如兄弟幫我們忙前忙後的。”

“尤嫂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用總記在心上的。”

師子如似是聽不慣這些誇贊,擡手揉了揉鼻子,連腳步都加快了許多。

尤嬸含笑看着他的背影,轉頭又對喬蘇蘇說,“他和霍兄弟都是這個樣子,幫別人的時候,從來都是盡心盡力,可就是聽不得別人總是謝他。”

晚飯時,尤嬸炖了一只雞,又留了一碗出來,等師子如去探望霍玄的時候帶上。

師子如心裏裝着事,吃的很快,不一會兒就放下碗筷,拿着裝着炖雞和別的吃食的食盒走了。

尤嬸看了看天色,問喬蘇蘇,“喬姑娘,你今後……有沒有什麽打算?”

喬蘇蘇低下頭,輕嘆一聲,“我也不知道。”

“對了,你之前留在驿館裏的那些東西……”

尤嬸沒有問的太直接,“可有剩下什麽能用的?”

喬蘇蘇搖搖頭,“當時火燒起來的太突然了,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收拾,方才我去驿館的時候,驿館那邊的人和我說,我之前住着的那間屋子,都已經被燒成灰了……”

“天哪!”尤嬸一臉心疼,“那你家那邊……可還有什麽人?”

看這位喬姑娘的舉止,想來家中應該有些來頭,只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竟只帶了個小丫頭就敢出遠門,還直接來了邊鎮。

喬蘇蘇又搖了搖頭。

“可憐見的……”尤嬸更心疼了。

一個家中已經沒有其他人的孤女,財物盡失,身邊的丫鬟還命喪火場,這要是換做是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往後的日子總還是要過,這畢竟也是一件大事,你要是暫時沒有想好,也別着急,就先留在這裏吧。”

尤嬸說着說着,又想起霍玄的事來。

原本她還想着,這姑娘既然是霍玄救回來的,如今無依無靠,說不定還能和霍玄成一段好事。

可現在連霍玄都死生難料,誰也不敢說以後會怎麽樣。

就只能長嘆一口氣。

這一晚上,喬蘇蘇被尤嬸留下來暫住。

尤嬸特地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遍,還往炭盆裏多加了兩塊炭,又拿出一床新的被褥。

胡大被她趕到了別的屋子去睡,還又囑咐他多注意外面的動靜,要是有霍玄的消息,就趕快來告訴她。

夜裏,喬蘇蘇與尤嬸躺在一張床上。

尤嬸睡得很快,喬蘇蘇在一旁數着她的呼吸,數過了小半夜,她聽到窗子被人輕叩了兩下,接着又響起兩聲貓叫。

這動靜在夜裏被放大了幾倍,甚至連熟睡中的尤嬸都似有察覺,翻了個身。

喬蘇蘇聽到這幾聲動靜,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

又過了兩天,霍玄被釋放的好消息傳了出來,師子如高高興興的去接霍玄。

還沒等人進門,就聽到師子如痛快的大笑聲從巷子外傳來。

尤嬸提前知道了消息,正在廚房裏準備飯菜,聽到動靜,連菜刀都忘了放下,直接提着就迎出了門。

喬蘇蘇也跟着走出去,隔着一小段距離,她看到霍玄迎着日光走過來。

淺金色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身上,像是洗去了他周身所有的陰霾。

他大剌剌勾着師子如的脖子往回走,就好像他并沒有平白無故遭受過一場牢獄之災,而是在陽光正好的時候,約上好友出門踏青,一直到盡興才意猶未盡的歸來。

“恭喜你啊,”師子如任由他勾着自己的脖子,又扯着嗓子喊,“也不知道你走了什麽好運,進了死牢還能再出來——”

說着說着,還鼻子一酸,“老子差點兒都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

“老子出都出來了,你少在這兒給我哭喪!”

霍玄一臉嫌棄,收回了胳膊,“丢人!”

“你現在居然嫌我丢人?”

師子如掰着指頭數,“老子為了你,不知道豁出去這張臉皮去求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禮!”

“我還在老隆頭家裏給他磨了一天的墨——”

“你知道老隆頭有多講究嗎?老子差點兒被他折磨死!”

師子如嚷嚷了半天,忽然發現周遭有些靜,他收起自己的表演,狐疑的往四周看。

就見霍玄盯着院子裏面,連路都不走了。

院子裏站着三個人,尤嬸提着把菜刀和胡大站在門口。

往裏面看,素淨衣裙的少女正同樣目光癡癡的看着霍玄。

冬日的午後,陽光慵慵懶懶,在這樣的陽光下,喬蘇蘇只覺得自己的心裏也暖洋洋的。

她的目光對上霍玄的,只覺得那一瞬間仿佛有箭矢落入她心裏,讓她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回避那道灼人目光。

在視線挪開的時候,她好像聽到了一聲輕快的笑。

像一片絨毛,輕輕掃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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