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冬日的早晨總有些灰蒙蒙的,太陽出來的晚,但習慣了早起的人們,還是得鑽出暖了一整晚的被窩,開啓一天的生活。

炊煙從一個又一個房頂升起,不多時就飄起一片飯香。

喬蘇蘇呵着手走出屋子,借着清早的光亮,終于看清楚了小院的全貌。

這處院子不大,地上的積雪都被仔細的堆到籬笆牆下,露出底下平整的土路。

向四周環視,她發現小院所在的這一側巷子似乎是加蓋出來的,又因為地勢較其它地方高,鎮子上的城牆到這裏就只修到了銜接起來的高坡處,旁邊連接着一片小山,從後院延伸出去,天然就成了一道屏障。

喬蘇蘇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布局,她有些好奇的打算走向屋後。

當她重新經過這幾間屋子時,忽然就注意到,這幾間屋子就像是打補丁一樣的,每間都有很多處修補。

牆體上有被煙熏過的痕跡,發黑,像被燒過。

門窗好像都是後換上的,但也是新傷疊舊傷,就好像曾被人提着大錘連着砸了七七四十九下一樣……

之前她以為,這世上最破敗的地方莫過于冷宮,可在如今這處院子的對比下,那破舊的冷宮竟也成了豪宅。

她在院中停留得久了,就聽到身後的院外有人在同她說話,聲音不大,更多的是試探,“……姑娘?”

她回頭,見低矮的籬笆牆外,站着個上了些許年紀的婦人。

那婦人見她回頭,又詳細問了一聲,“你就是霍兄弟昨天晚上帶回來的那個姑娘吧?”

喬蘇蘇露出些許戒備,昨天夜裏,整條巷子都漆黑一片,按說不應該有人知道。

即便是聽到動靜,也只該是看到霍玄被帶走,可看這婦人的模樣,倒好像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一樣。

那婦人也看出了喬蘇蘇的懷疑,笑了笑,一指隔壁,“我就住在隔壁,娘家姓尤,你叫我尤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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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蘇蘇點點頭,仍是看着尤嬸。

尤嬸見狀,急急忙忙解釋着,“我沒有惡意,昨兒夜裏,我家那口子睡不着,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正好就看見你們了,後來霍兄弟還來找我家那口子要了些熱水,應該就是給你喝了暖身子的。”

聽到這話,喬蘇蘇也想起霍玄第一次出去以後拿進來的熱水。

但她還是有些謹慎的觀察着四周,面上卻露出一張笑臉,同尤嬸道了謝。

她生得好看,天然就容易引人生出好感,這時候又因為衣衫單薄,讓人看了就忍不住的想要憐惜。

而尤嬸早就心疼的一塌糊塗,把所有的疑問都抛在了腦後,只一個勁兒的叫她同自己回去,再給她多添幾件衣裳。

因着霍玄的關系,喬蘇蘇也對這位尤嬸放下了戒心。

而且尤嬸說的沒錯,這麽冷的天,她也确實要添件衣裳來禦寒。

……

尤嬸家的院子稍稍大一點兒,同樣也是将院中的積雪打掃的幹幹淨淨,堆在用磚砌起的牆根處。

尤嬸的男人正在院子裏劈柴,看到她們進來,男人堆起笑臉,朝着喬蘇蘇友好的笑笑。

喬蘇蘇也連忙回了禮,又在尤嬸的熱情邀請下進了屋子。

門一開,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喬蘇蘇感受着這“久違”的炭火,只覺得自己快要凍僵的身子終于緩了回來。

尤嬸先給她倒了一碗熱水,又進了裏間,從櫃子裏拿出一件自己平時舍不得穿的棉衣給她穿上。

精心縫制的棉衣有着細密的針腳和柔軟幹淨的面料,喬蘇蘇穿好以後,尤嬸又帶她進了裏屋,幫她把披散的長發梳好。

做完了這些,才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的問她,“昨兒是出了什麽事嗎?霍兄弟怎麽就放任你這個樣子,也不怕你凍着!”

喬蘇蘇想了想,把驿館起火的事,還有霍玄如何出手相救,如何決定帶她回來,挑挑揀揀的同尤嬸說了。

尤嬸一聽說她差一點兒就要被火燒死,更是心疼,“可憐見兒的……”

又寬慰她,“霍兄弟的事,我們也聽說了,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相信霍兄弟絕不會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你不要擔心,只管安安心心的先在我這兒歇歇。”

說着,又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門,“诶呦,瞧我這記性!我竈上還煮着粥,蒸着蒸餅呢,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端來。”

喬蘇蘇又道了一聲謝,坐在屋子裏等着。

院外那男人劈完了柴,推了個手推車出門去,快到門口時,和尤嬸招呼了一聲,說是去打水。

喬蘇蘇聽着他們夫妻倆的對話,尤其是尤嬸還叮囑她男人去驿館那邊打聽打聽,看能不能找到她女使的下落,愈發确定了這是一對熱心腸的夫婦。

同時又想,之前四兒打探到的那些消息,終究籠統了些,若要詳細去了解霍玄的過往,還是得聽尤嬸這樣的熟人來說。

她正在心中思索着等會兒要如何來問,連尤嬸進來了都不知道。

于是在尤嬸的眼中,她就是一副為霍玄擔心的茶飯不思的樣子。

“霍兄弟是個很有擔當的人,”尤嬸放下碗筷,将熱乎乎的蒸餅掰開,遞給她,接着說道,“做事也是光明正大,我們與他做了這麽多年的鄰居,也算是知道他的為人。”

“你別看他總是一副天塌下來有他頂着的樣子,其實他心裏也苦,有時候,也想有個知心人兒。”

喬蘇蘇聽到這裏,立刻就順着尤嬸的話,做出一副關切模樣,問,“霍郎君他……”

尤嬸見她這個反應,心裏馬上就有了譜,同時也更詳細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兒都潤色了一遍,講給她聽。

“聽左右的鄰居說,霍兄弟的娘沒得早,他小的時候跟着他爹吃了不少的苦。”

“他爹那個人,好酒又好賭,從來不會管兒子,每次欠了賭債,被人追到家裏來,那幫人就在他們家裏又砸又搶的——”

“喏,你也看到那院子裏的籬笆牆了吧,他們家其實本來也有院牆,只不過院牆被推了砌,砌了又被推,到如今索性也不再修了。”

喬蘇蘇想到那低矮的幾乎算不得牆的籬笆牆,再一想那到處都是修修補補痕跡的房子,這才知道了原因。

“好在霍兄弟是個争氣的,沒步他爹的後塵,人又正直又勤快,等稍稍長大些了,就在這幾個鎮子裏到處做工賺錢,填補家用,後來更是在鎮子裏當了士兵,拿了朝廷發的饷錢。”

尤嬸說到這裏,格外的感慨,“他們家因為有他,日子也還算過得下去……”

“只是他爹那個人,忒可惡!有點兒閑錢就想着喝酒賭錢,知道自己兒子能扛事了,就更是變本加厲!”

“……這些年,恐怕連霍兄弟自己都不知道替他那個賭鬼老爹收拾了多少麻煩。”

“就說前幾日吧,他爹又欠了一屁股的債,丢了個爛攤子給他,自己躲出去了——”

喬蘇蘇聽着這些往事,想了想,還是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那他這些年……一直都在當士兵嗎?”

“是呀,”

尤嬸不疑有他,“這鎮子上幾乎都是軍戶,生來就有一份朝廷的饷錢做保障,但像我們這些外來的,也只能在夢裏想一想,做些別的事情勉強糊口。”

“所以霍兄弟能拿上朝廷的饷錢,足以見得他的本事。”

喬蘇蘇有些疑惑,“這麽說,他不是這裏的人?”

“不是,”尤嬸搖搖頭,“住在這一帶的,都是後來從別的地方遷徙過來的,到這裏落腳,開墾荒地,蓋房子有了落腳處,霍家也不例外。”

喬蘇蘇緩緩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可一個在鎮上毫無根基的霍玄,為什麽會受虞子由的器重,甚至讓他為此不惜代價,還專門讓她來籠絡呢?

恐怕霍玄的身上,還有其它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

整個早上,喬蘇蘇都在聽尤嬸說着各種與霍玄有關的事。

說到後來,尤嬸忍不住都抹了兩把眼淚,“這樣好的人,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歹毒,非要和他過不去,還要置他于死地……”

正說着,忽聽院門一響,應該是尤嬸她男人打了水回來了。

尤嬸讓她好生在屋子裏坐着,自己出門去幫着把水桶裏的水倒進水缸。

又等了一會兒,尤嬸和她男人一起進了屋裏來。

“這是我男人,”尤嬸介紹道,“叫胡大,他剛才在打水的時候順帶也去了一趟驿館,後面的事兒,就讓他和你說吧。”

喬蘇蘇欠了欠身,“有勞了。”

胡大擺擺手,“這也不算啥,”他在門口拉了條凳子坐下來,神情卻有些嚴肅,“我去驿館的時候,那邊幾乎全被燒光了,聽說昨晚燒死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好像是個丫頭。”

“啊?”尤嬸立刻擔憂起來,下意識轉頭看向喬蘇蘇,“那不就是……”

“驿館那邊也确認不了身份,一聽說我在打聽人,就給了我一個這個東西,說是從那丫頭身上取下來的。”

胡大說着,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個包起來的手帕,讓尤嬸拿給喬蘇蘇。

“姑娘且看看,認不認得。”

手帕裏包着的是一只銀耳環,表面已經被煙火熏黑了,但并不難看出原本的樣子。

喬蘇蘇看到這只耳環,就知道四兒已經把後面的事處理妥當。

她暗暗掐了一下掌心,讓眼中掉下淚來。

“這……這正是我家女使的東西!”

“天哪——”

尤嬸一聽這話,連忙拍了拍喬蘇蘇的肩,試圖讓她不要太難過,

又沖着胡大,焦急道,“這真是驿館那邊給你的?你沒有拿錯吧?”

“絕對錯不了,”

胡大非常肯定,“我過去的時候,驿館裏的人正在檢查那幾具屍體身上攜帶的東西,這耳環,就是我親眼看着他們從那小丫頭的耳朵上摘下來的。”

“驿館那邊還說,要是确認了身份,就先去衙門口登個記,然後再拿着衙門給開的憑據領人。”

喬蘇蘇握着包有耳環的手帕,哽咽着開口,“多謝胡大伯,多謝尤嬸子,我家女使突遭意外,我這個當主子的,總要讓她入土為安。”

她說着,起身朝着尤嬸和胡大拜了一拜,“不知衙門在什麽地方,我這就去登記領人。”

“哎……如今外面亂,你一個外地來的小娘子,自己做這些事也不太方便,”

尤嬸想了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對了,我一會兒收拾收拾,帶你去找師子如!”

“他門路多,讓他帶着你去,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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