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霍玄和尤嬸的這一番答話, 讓領頭那将軍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只能揮揮手,帶着人離開。

喬蘇蘇卻呆呆地看着院門的方向。

她當然知道他們所說是假的, 也知道這是緊急情況下不得已才編出的謊話,道理她都懂, 但她還是隐隐有些擔憂。

再怎麽說……假的就是假的。

今日之後, 小院裏被問過的話不會傳出去,她依然是暫時被安置在霍玄家裏的“孤女”, 依然還要找機會抓住他的心。

甚至, 她還有個以她現在的條件無論如何都贏不過的玉小娘子。

更有失敗了就要被送去和親的烏雲籠罩着她。

眼下的形勢于她來說并不樂觀。

她除了想知道此番前來鎮上尋四兒的人是受誰指派以外, 更想知道的, 是虞子由在京中的情況。

在喬蘇蘇思慮不定的時候,霍玄朝着胡大一家抱拳道謝。

尤嬸驚魂未定,先是長出了一口氣,而後仍是很小心的壓低了聲音,対霍玄道,

“霍兄弟, 你怎麽知道會有麻煩找上門來?要不是你提前和我們打過了招呼, 今天晚上, 你和喬小娘子怕是都要被帶走了——”

霍玄回頭看了一眼喬蘇蘇,“倒也不是知道有麻煩上門, 只是這段時間,鎮上人多眼雜, 我也不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着, 又接着道, “不過有件事,我也的确想請嫂子和胡大哥來幫我。”

胡大毫不猶豫的點頭, “你盡管說,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們一定幫!”

霍玄這時的語氣比方才還要鄭重許多,“今夜之事,事出突然,雖說有些話是為了搪塞那些人而準備的,但這畢竟事關女子名聲,還請二位替我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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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嬸聽後點了點頭,“今晚這事兒……我們就當沒發生過,只是,霍兄弟,”

她還是嘆了一口氣,“說到底,喬姑娘才是最需要解釋的那個,方才我說的那番話,我瞧着喬小娘子似乎有些不能接受,你可想好如何同她解釋了?”

“我會好好同她說。”

送回了胡大一家,霍玄關好院門,朝着還站在院中的喬蘇蘇走去。

“剛才……”

霍玄剛開了個頭,喬蘇蘇忽然打斷了他,“我明白。”

她調整好心情,全心投入的扮演起一個通情達理的角色,“霍郎君是在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都懂的。”

說完,她轉身先回了廚房,留下一句,“飯該涼了,先進去吃飯吧。”

剛才在霍玄出去的時候,她曾在廚房裏轉了一圈,發現這裏幾乎沒什麽東西,連柴火都不算多。

從宮裏出來的這段時間,她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外面的物價。

從前在宮中時,每處都有份例,盡管她不受重視,有些東西多少也能分到一些,能用銀錢的地方很少;

但外面不同,聽說近幾年收成不好,東西都貴,尋常百姓甚至連穿衣吃飯都成了問題。

有些人家甚至一天只能吃一頓熱乎飯,為的就是省一些柴火。

她在霍玄的家中住了這麽久,霍玄是什麽家底兒,她一清二楚。

想到這裏,她忽然轉頭憤憤看了一眼院門處。

不管那些人是受誰指派,等她回去了,定要讓那人也嘗嘗貧苦的滋味!

回到桌邊,吃食都有些變涼了。

霍玄端起碗來,“我放到竈上去熱一熱。”

“等一下,”喬蘇蘇匆忙阻止他,“我看着也不算涼,再說剛剛也沒有耽擱多少時間,不會涼的。”

霍玄向旁邊一側身,“如今天冷,東西都涼的快,你病好才沒多久,要多愛惜自己的身子。”

喬蘇蘇還想再堅持,“可柴火……”

“這點兒柴火算什麽?院子後邊有那麽多樹呢,柴火不夠了去砍就是了。”

霍玄說着,重新點起了竈臺,隔水将碗放進去。

屋內一時間變得有些靜,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喬蘇蘇看着桌上放着的粗面餅子發呆,等了好一會兒,霍玄端出重新熱好的飯食放在桌上。

一碗面熱了兩次,看着已經有些坨了,醬雜碎倒是剛剛好。

霍玄把熱好的飯食往她跟前又推了推,自己重新拿起一塊粗面餅子,咬了一口,忽然擡頭対她說,“你先吃,等吃完了,我們好好談一談。”

喬蘇蘇拿着筷子的手一頓。

“談……什麽?”

霍玄卻不肯再說了,只夾了幾筷子醬雜碎塗到粗面餅子上。

“先吃,吃完再說。”

喬蘇蘇深吸了一口氣,她挑起一筷子面條吃了,又看了一眼碟子裏的醬雜碎。

自從她知道這些雜碎究竟是些什麽東西以後,就有些抵觸。

可眼下除了這些東西,再沒有其它,有吃的總比沒吃的好,她小小的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将筷子伸向了那碟醬雜碎。

霍玄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猶豫,“你把它們拌進面裏,多少添個鹹淡。”

喬蘇蘇依言照做。

正如霍玄所說,用醬雜碎拌過的面多了許多滋味兒,她也因此逐漸忽略了這些她過去從未吃過、甚至有些嫌棄的雜碎。

她吃的不快,対面的霍玄已經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幾個粗面餅子。

他吃完了飯也沒急着下桌,就坐在那裏看着她吃。

喬蘇蘇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願意落下風,躲避他的目光,于是一頓飯吃得就有些食不知味。

好容易等她吃完了,霍玄将碗筷放到一邊,先問了她一聲,“可吃好了?”

喬蘇蘇點點頭。

“好,那我們說正事。”

這個時候的霍玄已經收起了懶散,神色也鄭重許多。

“方才那一撥人進來的陣勢,你也看到了。”

喬蘇蘇又點了點頭,不知道霍玄究竟想說什麽。

“眼下世道亂,像這樣的情況,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你可知道,寧遠鎮鎮将舉兵造反,已經完全不聽朝廷的號令了?”

喬蘇蘇猛地睜大了眼,“你說什麽?是什、什麽時候的事?”

她雖然不太清楚邊疆布防,但也曾聽虞子由說起過,大魏在北邊設有六個軍鎮,鎮上全是軍戶,他們祖祖輩輩都在那裏守衛着大魏的疆土。

寧遠鎮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寧遠鎮反了,那豈不是說,北邊的邊境防線缺了個口子?

“就是前幾天,”

霍玄看她驚訝的模樣,以為她只是害怕,

“你也不必憂心,寧遠鎮雖然名義上反了朝廷,卻并不會同北然人勾結,若有新主,他們應該也還是願意歸順的。”

“但是寧遠鎮一反,周邊的這幾個地方,多半也會跟着有所動作,武承鎮上的情況麽,或許會更糟。”

“會更亂嗎?”喬蘇蘇問。

霍玄想了想,“鎮上原來的鎮将韓冉已經死了,現在又沒有新的鎮将接替,眼下的武承鎮可以說是群龍無首,即便有個府衙管着,差不多也是形同虛設。”

“所以,”霍玄微微向前傾身,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聽你說實話。”

霍玄看過來的眼神太過銳利,喬蘇蘇心中慌了一下。

好在過往的深宮生活讓她早學會了将所有的神色盡藏心中,再無波無瀾的表達出來。

但突然的審視,還是讓她下意識攥緊了拳。

她的這番變化落在霍玄的眼裏,便像是一個出走在外的人最後的倔強。

他試圖勸說她,“你在我這裏,我總要顧及你的安全,如今這裏随時會亂,対你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喬蘇蘇見他态度堅決,思索一番以後,終于開口,“其實我家中早就沒人了。”

霍玄一怔。

“我父親常年在外領兵打仗,母親去得早,家中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

“後來父親也戰死了,家中奴仆欺我無人撐腰,私下裏算計着要把我賣去青樓,想要趁機瓜分我家的家産。”

她越說越順,“是我的貼身女使察覺了他們的陰謀,拼死帶我逃出府去。”

“可天大地大,我卻無處可去。想着,父親從前在西境,我或許能在那邊找到一個容身之所,只是沒想到路上走錯了方向,這才來到了這裏……”

“卻不曾料到,”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逼出一點淚花兒,“驿館失火,還連累了我的女使葬身火場……”

說到最後,她已經有了啜泣之聲。

“霍郎君,我……實在是無處可去,你若是不要我,我、我……”

“誰說我不要你?”霍玄聽她說了這麽多,心中酸澀萬分。

他試圖順着她剛剛說的話去想她之前的處境,慢慢也就理解了為何她總是那樣患得患失,以及她明明是有所圖的接近自己,卻又什麽都不曾做過了。

原來早在失火那日,她就已經一無所有!

偏偏他卻将她的那些依賴,當成別有居心——

“喬蘇蘇。”

他心中有了決定,“其實我剛才対那些人說的話,也并非全是假的。”

他話裏有話。

喬蘇蘇悄悄地松開手,猜到了一二,卻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只見霍玄把剛才的文牒從懷裏拿出來,放到她面前。

“這上面所載,算是我霍家的全部。”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從今往後,這份家當有增無減。”

“你,可願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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