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城外的北然人沒想到城中人會在這個時候被組織起來, 他們毫無防備,等箭雨襲來,立刻就成了活靶子。

靠着城樓最近的北然士兵反應不及, 連盾牌都來不及豎起,只能心存僥幸, 憑血肉之軀抵擋從天而降的箭。

一時之間, 城樓之下慘叫連連,死傷一片。

霍玄的這道命令也給了城外牽制北然人的侯泰一點喘息時間, 他趁着北然人倉促退兵的機會, 帶着人退回城內。

一進城, 他連傷處都來不及包紮, 就趕緊跑上城樓。

這時候霍玄也正在重新部署城防安排,之前那幾個想指揮的隊長此刻也圍在霍玄周圍,雖然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氣,但面子上還算是過得去。

“沒想到啊霍玄,你還真有兩下子, 剛才要不是你看準時機讓他們放箭, 恐怕蠻子這會兒就要攻上城樓了!”

“是啊, 剛才真險, 不過……”

眼看着城外的危機被平定,其中一個隊長便轉起了別的心思, “眼下張将軍、李将軍都不在這裏,我們是不是應該趁着這個時候, 先去将兩位将軍尋來, 再做打算?”

有人起頭, 便有人開始附和。

“不錯,軍中不可無将, 要是蠻子再來,光靠我們這幾個臭皮匠,就算能頂得了一次,難道還能次次都像剛才那樣僥幸?”

霍玄聽着這幾人的話,看出了他們各自的小九九,但也沒有拆穿,只在一旁聽他們說了一通大道理。

最後也不攔着,在他們要走的時候,微微一側身,讓出一條路來,讓他們回鎮上去把“主心骨”請過來。

等這些人一走,他便走到城頭,去看剛才那些北然人撤走的方向。

“我說……霍玄!”

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來,聽上去帶着氣憤,“你就這麽聽那幾個窩囊廢的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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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玄聽出來人是誰,也沒回頭,仍是觀察着北然人那邊的動靜,“不然呢?”

“那幾個雜碎明顯就是合起夥來針対你,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在編排你要奪權,讓張、李那兩個廢物対你不滿呢!”

“嗯……”

霍玄并不上心,只琢磨着,看剛才北然人那架勢,恐怕還有後招。

剛才那一波,更像是試探城中的實力。

侯泰見他絲毫不慌,有些着急。

直接邁步走到霍玄身側,看着他,“我說,你就一點兒也不在意?現在這鎮上可沒有鎮将,你剛才當機立斷,打退了蠻子,可已經是立了一功了!你不趁着現在籠絡人心,争取個鎮将當當,難道還想等着那兩個廢物搶你的功勞,再借着機會打壓你嗎?”

“啧,”霍玄擺擺手,只拍拍侯泰的肩,指着北然人撤退的方向,示意他也看看,“你看那個方向。”

侯泰被他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心裏又急又氣,但還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出來了麽?”

侯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忽然倒抽了一口氣,“那邊不是……勒河堡?”

勒河堡是邊鎮之前的一道防線,更是最靠近邊境線的地方。

而勒河堡的守軍常年直面北然,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也是他們最先出動,傳出信號,給後面的軍鎮争取準備迎戰的時間。

但是現在看來,勒河堡不知是在什麽時候被北然人控制住了。

換句話說,包括武承鎮在內的幾個軍鎮,此刻就是毫無防備的正面面対北然軍隊。

“的确就是勒河堡。”

霍玄收回目光,“我們此前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現在忽然出現了這麽一波攻城的北然人,你覺得,這意味着什麽?”

聽到霍玄忽然的提問,侯泰抓了抓腦袋。

他家世代都是軍戶,他從小到大想的,就是怎麽和蠻子打仗,突然被這麽一問,他倒是什麽也想不出來了。

只能反問,“意味着……什麽?”

“你信不信,”霍玄轉身走下城頭,語氣篤定,“等下次蠻子再來攻城,這城裏上上下下,還是得聽我的。”

……

正如霍玄所說,張、李兩位将軍雖然在不久以後就被“請”了過來,但那兩人的臉色看上去都不是太好看。

甚至于,他們在城樓上指揮調度時,也常常対着地圖一語不發。

霍玄全程表現得很是淡然。

他甚至也不像之前那幾個隊長那樣,時時圍在兩人身邊,聽候“差遣”,而是回到自己人的位置,大剌剌靠着牆垛,開始閉目養神。

師子如在他旁邊數了一遍箭囊裏的箭羽,看他回來以後一語不發,壓低了聲音問,“你現在是什麽打算?我看那倆将軍可不像是來指揮守城的樣子——”

“你和大牢那邊的人,關系怎麽樣?”霍玄忽然截住師子如的話頭,問他。

師子如愣了一下,“還行吧。”

“必要時刻讓他們開門放人,他們肯嗎?”

“你是說……”

師子如立刻想到了什麽,再次壓低了聲音,“你可得想好啊,貓頭山的那些土匪可還沒被訓練過啊。再說……他們現在只聽王大頭一個人的,你把他們放出來,不怕他們借機生事,沖去你那兒把王大頭給放出來?”

“能放出來就行,到時候見機行事。侯泰盯着張、李兩個人的動靜,你去讓牢裏放人,我找王大頭。”

霍玄剛把後續事宜交代一番,忽然就感覺到腳下微微有些顫動。

再向外望,就見遠處煙塵滾滾,是先前攻城的那些北然人卷土重來。

“蠻子!蠻子又來了!”

城頭上,有人高呼出聲。

“侯泰!”霍玄朝侯泰使了個眼色。

侯泰會意,起身朝着張将軍那邊,手中緊握着一把長刀,邊跑邊喊,“保護二位将軍!”

他這麽一喊,那兩個将軍也開始慌起來,原本是站在高處指揮,此時全都跳了下來,緊張地対圍在他們倆身邊的那幾個隊長說,“他們又要來攻城了,你們可得保護好我!”

“兩位将軍放心,屬下一定保護好将軍!”

說是這麽說,但侯泰看到,那幾個隊長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把兩位将軍當成靶子一樣推到了前面。

……

這一次,北然人派出的是一個先鋒營。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走在前面的人,全都豎着盾牌,抵擋頭頂可能落下的箭羽。

與此同時,城樓上的張将軍也撕心裂肺的大喊,“放箭!快放箭!別讓他們靠近!”

箭羽落下,又被盾牌彈開,北然人穿過箭雨,開始在城樓下豎起雲梯,向上爬去。

“放箭!放箭!”

“把他們弄下去!別讓他們上來!”

城頭開始亂起來,原本守城的士卒還仗着先前的經驗,或是放箭,或是去破壞架上城牆的雲梯,但當各種指令嘈雜的砸在他們耳邊以後,有些人就開始亂了。

最先被突破的,是挨着張将軍最近的一處地方。

一個北然士兵趁亂爬上了城牆,在城頭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揮刀将人砍翻在地,然後爬上了城樓,開始攻擊附近的人。

在他之後,又有些北然人尋到機會爬上來,和城頭的守軍打在一處。

而那兩位将軍已經完全吓破了膽子,不斷地揪着幾個隊長,讓他們必須保護自己離開城樓,躲回鎮上。

場面一時間亂成一團,霍玄也在這個時候,猛喝一聲,“侯泰!”

“來了!”

侯泰早就做好了準備,聽到這一聲,立刻帶人加入戰局,把趁亂攻上城樓的北然人剿滅。

底下的北然人也已經推來了攻城車,城門被撞擊,師子如也立即按照事先的安排,帶了一部分人來到城門處,從裏面抵擋外面的撞擊。

而後霍玄也輕而易舉取代了指揮的位置,冷靜指揮:

“澆火油!”

火油從城樓上“嘩”的一下澆下去,再接觸到射過去的火種,一瞬間就燒了起來。

雲梯上的北然人一下子就成了串在火上的螞蚱,不管是在頂上的,還是剛登上雲梯的,全都哇哇亂叫着往地上跳。

倒塌的着火的雲梯也噼裏啪啦的掉落下去,砸在城下的北然人身上,一時之間,城下一片焦糊。

偏這時候,城樓上的霍玄又一揮手:“放檑木——”

檑木從城頭滾落,砸在來不及逃脫的北然人身上。

還有些稍微有點準備的北然人舉起盾牌,試圖抵擋檑木下落的勢頭,但無一例外都被檑木砸傷。

一時間,城下充斥着鬼哭狼嚎。

盡管如此,這一支北然的先鋒營依然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即便前頭死傷不少,後面的也仍在找機會再次攻城。

霍玄估摸了一下這支先鋒營的人數,忽然擰起眉頭。

他原是打算先打退這一波人,豎起威信,再抓緊時間兵分兩路,一路去後面的城裏搬援兵,另一路由他出馬,說服王大頭與他一同守城。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低估了那兩個廢物将軍添亂的程度。

此刻北然人攻勢太猛,根本無法趁這個時候回城。

該怎麽辦?

他拉弓朝着城外再一次發起沖鋒的北然人放箭,而後在從箭囊取箭的間隙,抓來一個放棄協助張将軍的隊長。

“你帶人下去熬金汁!”

那個隊長好像有些接受不了,剛要皺眉拒絕,卻聽霍玄一聲大喝,“墨跡什麽?快去!”

“哎哎哎!我去!”那隊長咬咬牙,接受了這個命令。

……

在霍玄領兵與城外的北然人周旋的時候,喬蘇蘇也聽着四兒的禀告,得知此時城門處的情況。

時不時望向城門的方向,仔細聽着城門那邊傳來的動靜。

北然這個時候忽然來犯,京師那邊應該很快也能接到消息。

這些年的大小戰事,向來都是由大将軍賀樓冉處理,更何況北然大軍壓境,那是大事中的大事,說不定賀樓冉會親自率兵前來。

霍玄若是在此時嶄露頭角,賀樓冉必然會注意到他,而她又頂着霍玄妻子的身份——

她來歷特殊,賀樓冉又多疑,加之前不久還有府兵拿着畫像來尋過四兒,如果賀樓冉因此注意到了這一點,再細查一下……

喬蘇蘇想到這裏,開始思索第二種可能:

又或者,霍玄自此站穩腳跟,手下集結起一批精兵良将,讓賀樓冉不能妄動……

鎮上的兵馬數目有限,各自還分屬不同的陣營,短期之內不可能快速收為己用;

但眼下,卻還有一支現成的,游離在軍戶之外的力量——

喬蘇蘇這樣想着,同時問四兒,“牢房那邊,你可還能說得上話?”

“衙門裏管事的幾乎都跑了,如今還剩下一個牢頭,算是咱們這邊的人,殿下若有什麽話,盡管吩咐。”

“北然來勢洶洶,城中守軍壓力太大,需要幫手,牢中悍匪,正可一用。”

四兒有些猶豫,“這、這樣能行嗎?”

“能行,”喬蘇蘇将目光放向後院,“他會拿着虎符出去。”

與此同時,她聽到後院外的王大頭又在大吼,“霍玄!你有種就把老子放了!老子和你正面單挑!”

她嘆了一口氣,王大頭這個人……中氣挺足。

雖然霍玄臨走之前囑咐她不要去後院,但她還是提了一壺水過去,來到王大頭面前。

“你別喊了,他現在顧不上你。”

在沒有霍玄等人在場的情況下,喬蘇蘇看上去不再如之前那般柔怯。

她畢竟長在深宮,從小耳濡目染,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語态,自然也能模仿出一二。

王大頭下意識閉了嘴,又疑惑于自己的反應,擰起眉毛看着她,“你是誰?”

喬蘇蘇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回頭示意了一下,“我住在這裏。”

“哦,霍玄屋裏的,”王大頭了然的點點頭,又盯着她手裏的水壺,“他幹什麽去了?你叫他回來。”

喬蘇蘇找了個空地,将水壺放下來,倒了一碗水遞給他,“素聞王大當家的膽識過人,又訓練有方,朝廷這麽多次剿匪,都対你束手無策,次次都铩羽而歸,在我看來,王大當家的才是真英豪。”

這番話,說的王大頭十分受用,不過他卻立即提醒自己,千萬不能上當。

“咋的?霍玄改讓你來対付我了?”

他一撇嘴,“我告訴你,這些奉承話対老子沒用!”

“大當家的可知,霍郎君去做什麽了?”

王大頭:“我哪知道?”

“北然人來攻城了。”喬蘇蘇說着,開始觀察王大頭的反應。

下一刻就看到王大頭不可置信的瞪起眼睛,“蠻子來了?怪不得之前外面敲了那麽長時間的鑼——”

“那麽大當家的是希望北然打進來,還是希望他們退兵?”

“當然是讓他們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王大頭一臉理所當然,“我王大頭雖然是土匪,天天跟朝廷対着幹,但也不至于淪落到跟蠻子一夥兒!”

“如果給大當家的一部分人,大當家的會怎麽做?”

“那老子絕対要帶着人打蠻子去!”

“哪怕打贏了以後還要被當成土匪處置?”

“老子本來就是土匪,還怕被當成土匪?”

王大頭說到這裏,忽然琢磨過味兒來,試探着問喬蘇蘇,“你問老子這些幹啥?想套老子的話?”

喬蘇蘇看了一眼綁着王大頭的繩子。

那繩子纏了好幾圈,結結實實的将人綁在樹上,繩結打在他背後,保險起見,也同樣是打了好幾個繩結,完全不怕王大頭會掙脫開。

她不顧王大頭的質問,只是走過去,一個一個解開繩結。

等繩索松開,她将水碗端給王大頭,“如今城外有蠻敵來犯,大當家的可會坐視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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