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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府衙做後勤的人吃食簡單, 喬蘇蘇先盛了一碗粥回來給霍玄墊墊肚子，之後又重新煮了一碗面，添了些配菜。

“你親手做的？”霍玄端着面碗, 看着裏面滿滿當當的面條和菜，問了一聲。

喬蘇蘇坦然回答, “不是, 我拜托玉家的廚娘單獨做的。”

熱騰騰的面瞬間勾起霍玄的食欲，他畢竟也耗費了太多體力, 這會兒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 整個人又累又餓, 也顧不得再說什麽, 直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喬蘇蘇等他吃得差不多，便将尤嬸一家的情況，還有她将他們的小院暫時借給無家可歸的百姓住的事，挑了重點和他說了。

霍玄端着碗，緊皺了眉頭, 久久沒有吭聲。

喬蘇蘇以為他是在怪她自作主張。

那院子畢竟才修葺不久, 大部分東西都是新打制的, 如今突然住了那麽多生人進去, 人多手雜，難免會磕磕碰碰。

想她從前在宮裏, 即便是父皇口谕，将宮殿換給其他人, 被換的妃嫔們也都是面上恭敬, 背地裏氣惱, 明裏暗裏的互相使絆子，只等着哪一天恢複了封號, 衣錦還宮，揚眉吐氣。

這麽一想，兩者性質雖然不同，但心情總是相通的。

她便先拿了帕子出來，輕輕替霍玄擦了擦臉上剛剛沒有洗淨的地方，然後在他耳邊小聲說，

“沒有事先同你商量，就将屋子借給了別人，是我不對，只是眼下他們也沒有別處可去，外面天寒地凍，也不好出爾反爾趕他們出去……”

“我答應你！”她退開一點，看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道，“等我找到了新的安置點，就把他們送過去，保證還你一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屋子，好不好？”

霍玄一直沒有回應，喬蘇蘇看着他，開始有些無措。

“那……”

她扶住他的肩，又和他拉近了一些距離，繼續打着商量，“你說，想要我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她忐忑看着霍玄，卻看到對面的人再也繃不住似的笑出聲來。

“一個院子而已，住了就住了，我怎麽會怪你呢？”

不怪她？不怪她為什麽一直不說話？

眼見着小姑娘眼裏又是錯愕又是委屈，霍玄意識到自己剛才裝的太過了，連忙先把手裏的碗筷放到一邊去，擡手輕握住她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這麽一搭，才發現她的手格外的涼，也不知道之前究竟凍了多長時間。

他順勢抓着的她的手放在身前，五指收攏，用自己手心的溫度暖着，聲音也跟着又柔下來不少，“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我們才剛剛成親，城中就出了這樣的事，還連累你忙前忙後，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我不委屈，”喬蘇蘇搖搖頭，她眼裏重新恢複了光芒，扭頭看向後面安頓下來，終于開始休息的人們，“你看他們。”

她示意霍玄和她一起看，“城中剛亂起來的時候，他們受了很多驚吓，也沒有人能顧得上他們，好多人連求生的念頭都沒有了，但是你看現在。”

她看着不遠處空地搭建好的帳篷下，一名女子端着一碗熱水，半是暖手半是喝着，雖然臉上還留有淚痕，但眼神卻充滿生機，“大家都還好好的，相信他們都能回到從前的日子，心中有了念頭，有了盼頭，大家的心靠在一起，每個人都出了自己能出的一份力。”

“你說，”她轉回頭，重新看着霍玄的眼睛，“這樣的氛圍下，你們在前面為我們抵抗外敵，是不是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她說這些的時候，煥發的光彩是從前從未有過的。

有那麽一瞬間，霍玄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之間的距離特別遠，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仰視到她。

握着她的手無意識的收緊，他還跟着又生出一種不安，就好像……

有一天，他們會分離。

他會再也看不到她。

他呼吸一緊。

不行，絕對不行！

察覺到霍玄突然收緊的力道，喬蘇蘇抽了一下自己的手，但沒有掙脫開。

看到她吃痛的表情，霍玄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他連忙松開些力道，不讓她發現自己的變化。

見她似乎還等着他的回應，便又回想了一番她剛剛說的話，笑着道，“你說的沒錯。”

跟着空出一只手，撣了幾下身邊的位置，拉着她坐下來。

日頭越升越高，溫度也越來越暖，喬蘇蘇靠坐在他身側，挽着他的胳膊，問起前面戰事。

“北然人……退兵了嗎？”

“還沒有，”霍玄長嘆出一口氣，“他們和我們一樣，駐紮在城外休整。”

北然人沒有那麽快退兵，他們既然來了，又花了大力氣與城內奸細裏應外合，存的自然是攻城掠地的心思。

“如果……”喬蘇蘇低聲問，“如果援兵一直不來，你有沒有把握，守住這裏？”

其實她已經了解了城中的情況，也清楚如今還有多少守軍，靖遠城那邊她也在暗中派了人前去求援，只是有些時候，他們總是要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霍玄沒有馬上回答。

喬蘇蘇沒有催促，她知道這并不是馬上就能得到答案的問題，她就坐在一旁靜靜地陪着他。

同時也在心中思索着另一種辦法。

如今北然雖然在攻城，也圍了其它幾處城門，但還是留了個口子。

如果在此時将城中百姓疏散到後面的靖遠等城，那麽即便武承鎮守不住了，也能将損失縮減到最小。

只要人還在，奪回一座城，是遲早的事。

但如果要疏散百姓，就還需得分出一部分兵力來護送，怕只怕北然趁虛而入，還沒等疏散完百姓，就先攻破了城門。

正想着，就聽身旁的霍玄開口，“我有把握。”

喬蘇蘇轉頭看他。

霍玄接着道，“如今我們雖然看似落了下風，但北然那邊也未必是鐵板一塊，否則照他們前期毫無動靜，後期搞這種裏應外合的小動作，我們就算是想撐，也撐不了多久。”

喬蘇蘇笑起來，“那你說說，都需要什麽，我幫你解決。”

霍玄一聽，也不同她客氣，“需要的也簡單，把飯食供應上，還有安置好傷兵，也就差不多了。”

“還有暫時住在我們家的那些人，你也不必再給他們另外找住處，且先讓他們繼續住着就是了。”

“哦對了，”他又道，“還要請娘子配合我，演一出戲。”

對于他這幾次的改口，喬蘇蘇還有些不太适應，原本還看着他的目光下意識躲閃開，但也還是點了頭，應承了他。

兩人商議好以後，霍玄便也要回到城門那邊了。

喬蘇蘇一直将他送到了府衙門口，臨別前還是有些不舍，她想了想，把自己的帕子塞進他的袖口。

“嗯？”霍玄挑一挑眉，擡起胳膊晃了晃，明知故問。

“這是什麽意思？”

喬蘇蘇清了清嗓子，“不知道的話，我就拿回來了。”

說着，她當真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袖，伸手就要取回來。

霍玄連忙躲了一下，寶貝似的抱着自己的胳膊，“送都送了，豈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難得看到她扭捏的一面，原本想再逗她幾句，又怕小姑娘臉皮兒太薄，再惱了他，也不再追問，只小心翼翼的将剛剛被扯出一角的帕子收回去。

又忽然上前兩步，緊挨着她。

驟然看到他逼近，喬蘇蘇當即就想後退一步。

不過霍玄的速度更快，他伸臂攬上她的腰，阻了她的勢頭。

“有人看着呢——”

“喬蘇蘇，”霍玄在她耳邊煞有介事的質問，“我們是成親了吧？”

喬蘇蘇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她覺得奇怪，放到從前，更過分的事她也不是沒做過，但不知道為什麽，如今再面對霍玄，她卻忽然放不開了。

只能蒼白的辯解，“被人看到了不好。”

霍玄朝着周圍看了看，這會兒府衙裏面剛剛安靜下來，提心吊膽了一整晚的人們此時都各自找了個地方休息，即便有看到他們出來的，也懂事的不上前打擾。

少了這些顧忌，他就又想多聽她說幾句話。

便做出一副不解的樣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他一樣一樣的數出來，“我們剛見第一面，你就給我送肉沫湯。”

“第二次見，你說冷，讓我給你暖床。”

“第三次……”

喬蘇蘇慌的擡手就去捂他的嘴。

又徑直把他往外面推，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快回去吧，城門那邊還等着你去當主心骨呢！”

霍玄任由她推着自己往前走了幾步，等快到了巷子口，他擰腰使了個巧勁兒，與她的力道錯開，而後面向她站好，又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喬蘇蘇。”

他好像特別愛這麽連名帶姓的叫她，“我這回真要回去了。”

他點點自己的臉，“你就不打算表示一下嗎？”

喬蘇蘇看着他那張無所顧忌的臉，一個勁兒的在心裏嘆氣，這人怎麽好像沒完了？

同時也在心裏生出勝負欲。

她可不能因為覺得成了親，就有了完全的把握！

想到這裏，她一改剛剛的退縮，徑直上前，墊起腳，捧住他的臉。

寒風料峭，她指尖有些冰，碰觸到他臉上的時候，隐隐約約像是化開的雪粒子。

她呼吸的時候有熱氣撲面，又像是為了借力拉低他，一只手從臉頰向後移，勾在他頸後，讓他不由自主就順着力道低了頭。

唇上一軟，蜻蜓點水似的，讓他忍不住就想挽留。

但喬蘇蘇的速度比他更快，一觸即放，不留下任何挽留的餘地。

甚至還趕在他有所動作之前，鎮定出聲，“好了你走吧，我要回去繼續忙了。”

說完當真轉了身，留給他一個看不出絲毫不舍的背影。

霍玄站在原地止不住的多吸了幾口冷風。

等看着喬蘇蘇的背影消失在府衙，才萬般不舍的轉了身，朝着城門的方向走去。

……

喬蘇蘇回去的時候，只聽得府衙裏面靜悄悄，大家已經各自休息，養精蓄銳，她也連忙放輕了腳步，盡量不打擾到別人。

等進了前廳，就看玉驚春托腮坐在桌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到動靜，轉過臉來，“霍将軍走啦？”

喬蘇蘇點點頭，走到桌邊，坐在她身側的位置，問，“你在想什麽？”

“想這仗什麽時候能打完。”

玉驚春說着嘆了一口氣，“我讓人回去點了點家裏的庫存，糧食這些倒還好說，藥材卻不多。”

“城內的藥鋪呢？”喬蘇蘇問。

“藥鋪只有一家，存的藥材也有限，像這種治刀傷的藥材就更少了。”

“可這裏不是軍鎮嗎？為何存有的傷藥這麽少？”

玉驚春手一攤，“你忘啦，這裏是軍鎮，東西大多都是朝廷撥發，之前又少有戰事，這種草藥就更是派不上什麽用場，各家也不過就是稍微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放到平時倒還好說，可現在傷兵這麽多，那點兒東西，自然就不夠用了。”

“除非……”玉驚春愁眉苦臉，“能從靖遠城運些出來。”

這一條自然是行不通的，這些東西都還能撐上一撐，但眼下卻有一件事必須要盡快解決。

“玉小娘子，”喬蘇蘇看了看外面，見沒有其他人經過，這才接着說道，“有件事，還需要你來幫個忙。”

……

北然攻城不下，一直駐紮在城外等待時機，城內也因此得了時機加固城防，為接下來的守城做準備。

城中被毀壞的房屋經過一些簡單的修葺，讓遇險的百姓重新有了些安身之所。

府衙中依然住滿了人，後院被單獨隔出來收治傷兵，有些傷勢輕些的，如今已經能出來走動走動，還有些更是已經回了城門那邊，聽候部署。

喬蘇蘇從前廳出來，照常聽四兒回禀這段時間的情況，才剛走到後院，就見玉驚春從裏面急匆匆出來。

見到她時，玉驚春明顯松了口氣，叫住她，“喬娘子，有件事……我需得同你商量。”

喬蘇蘇停住步子，“什麽事？”

“傷藥不多了，我瞧着……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了了。”

喬蘇蘇瞬間冷了臉，“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玉驚春比她神色更冷，“我早就同你說過，城中的傷藥不多，根本用不了多久，是喬娘子你一直讓我想辦法——”

“你玉家是城中大戶，”喬蘇蘇不自覺拔高了聲音，截住玉驚春的話，“這種時候，玉家難道坐視不理，置城中百姓不顧？”

這裏的争執，很快就引來了周圍人的注意，已經有人悄悄地探出頭，等着她們的下文。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喬蘇蘇直接轉身往回走，“總之，你玉家必須給我想到一個解決辦法，不然的話，你就去同霍将軍解釋吧！”

玉驚春氣得漲紅了臉，追在她身後不管不顧地道，“玉家是大戶不假，可你說，現在除了求着靖遠城送藥材、派援兵，我還能有什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