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時空轉換
一處閣樓,嬴政衣裾翩飛,暗底色的衣料和上面亮金色的龍紋,無不顯示着一種大氣和雍容。
面向西方,目光悠遠,修長的手指捏着那個模樣頗為怪異的訊號器。不言不語,不知所思。
趙高安靜的站在嬴政的身後,他很清楚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該閉嘴。該說漂亮話的時候,他不會吝啬口水,該裝啞巴的時候,絕不開口。
就像現在這個時候,對于趙高來說,并不是開口的時候,那個被生生抹去存在痕跡的人,卻永遠可能都無法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人心裏抹去了,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可是,不管對那個已經被抹去痕跡的人是幸還是不幸,但是趙高覺得,對于那個習慣性站在高處向這不知名的方向望着的人,對于那個習慣性的拿出那個東西摩挲的人,對于一年又一年越發威嚴也越發寂寞的人來說,絕對是不幸的。
那人将手中的東西又收回衣服裏,那習慣性又毫不遲疑的動作,足以說明那個東西跟着他的時間和被拿出來摩挲的次數。
看見這樣的情況,趙高輕步走上前,笑容恰到好處的說道:“陛下,此處風大,天色暗沉,恐不久後便會有雨,龍體為重啊。”
這種程度的對話,對于趙高來說已經是最大限度的了,雖然知道,自己曾經衡量得失後的救駕,日常行事中只要不是太過分,絕對是通行無阻的。
可是,不行。
他跟着陛下的時間很長了,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從一個懵懂少年,走到殺伐決斷的冷漠帝皇,看着他成為那樣一個前無古人的地步,心底裏是由衷的敬畏,甚至到了敬若神明的地步。
他相信,很多人都跟他一樣,雖然他身為帝王的殘暴驚煞人心,但是他的氣勢、成就、果決,足以讓接觸到得人覺得,仿佛衆生本就是蝼蟻,或者他的步伐太快,跟不上的人只有毀滅。
所以他無法做到沒大沒小,甚至于覺得,哪怕是跟他說上幾句話都是莫大的恩賜,讓人忍不住忐忑不安。
這便是敬重和畏懼并重了吧。
趙高的話,嬴政也習以為常,并未作何反應,只是輕彈衣袖,拂身而回。邊走邊問道:“趙高,你說,世上當真有神仙嗎?”
話雖問出口,但是卻對趙高的回答并未有期待之意,畢竟趙高會如何回答,他其實心裏有數。
“陛下洪福齊天,必能尋得神仙,且徐福徐大人以出發尋找長生不老藥出海已有月餘,想必也很快便有消息。”趙高自然是撿着好聽又不着重點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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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回答與預料不差,便只應了一聲,依舊漫步往回走,身後的禦駕也同時跟随。
霹叭!
閃耀的雷電,連接天地,如銀蛇般狂放。暗淡的天色中,突然出現了耀眼的白色。将嬴政的側臉照亮,與另一半臉明暗對比中,帶上了些許宿命的神秘意味。
嬴政繼續往回走,卻沒發現,他衣服裏的那個訊號器顯示燈忽明忽暗,甚至漸漸的彌漫出一種特殊的磁場……
最後的印象中,是趙高慌亂的喊聲:“陛下!!陛下!!”
頭痛欲裂的感覺,讓嬴政昏睡期間也不得安寧,翻身坐起,按着額頭:“趙高!”
卻在漫不經心看向前方的時候,霎時有些失語,如真人一樣的畫,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他的眼前,裏面的人,則是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回避,并且竭力忽視遺忘的人。
頗有些痞賴和漫不經心的笑意,一如他們最初相處的時候。衣着雖然顯得怪異,但卻讓他覺得分外的合适。
撐着身體的手下,光滑堅硬的質感讓嬴政詫異的收回視線,打量四周。
光怪陸離的環境,以及身邊同樣一身古裝,且許久不見的項太傅。
錯了,是項少龍。
心裏霎時有些不是滋味,真沒想到,居然還能再見到這個人。可是不可避免的,心底裏那些微動蕩的情緒,霎時間就沉澱了下來。
這個人,曾經,帶給他無人能比的安全感,雖然最後失去了。
目光逡巡四周,雖然布置很是怪異,卻也不難看出來是個房間,手指輕撚着袖角,嬴政沉吟不語,眼神又落在了旁邊依舊昏迷的人身上。
或許,他心裏的疑惑,只有這個人可以解開了。
起身踱步到窗口,從窗口看向外面。再不清楚周圍環境的時候,能不離開地方是最好的。可是卻不耽誤他從其他的方面來了解這個世界,這個屬于項少龍的世界。
透明的窗戶,外面的情景一覽無餘,林立的建築,高大不可攀,是與他的阿房宮完全不同的一種氣勢。不過再看幾眼別的地方,便會發現,那些建築卻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少了靈氣。
身處環境,總覺得有種怪怪的味道,難聞倒是不至于,只覺得有些壓抑,連頭疼都嚴重了幾分。
從外面建築的對比,可以看出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卻像是在半空中,登高望遠,目光所及本應該更加遼闊,卻因為密集的建築,反而限制了視線範圍。
這種環境,也是有些壓抑的。
将所有能看到的地方,大致的掃視一遍,并看不懂,也不想猜測,只能等項少龍醒來再說。而這段時間,卻也能讓他的心緒更好的平靜下來。
本應該平靜心緒的時間,視線卻不自覺的落在了那幅畫像上面,很真實的将一個人所有的表情,衣着,眼神細節通通刻畫的細致,那眼中的笑意有些戲谑,讓人不由的去想,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種表情,讓他想起那段本覺得已經遺忘了的生活,曾經,他對他的稱呼,不是項太傅,項少龍,而是師父。在他面前的自稱,不是孤,不是寡人,不是朕,甚至不是政兒,而是盤兒。
是盤兒,趙盤的盤。
嬴政的神情有些莫測,如果不是當初性命相系,他必定是要殺了他的,他的過往,他當時唯一的親人,這些在項少龍當時的行為中,卻顯得他有些一廂情願的意思了。
若是他死了,他便必能遺忘,可是他活着,卻永遠在他心裏生根了。那個他當做唯一的親人,師父,甚至是父親的人。
對了!那個訊號器呢?恐怕他現在出現在這裏,跟那個東西絕對有關系。手往衣服裏摸去,那個本應該從不離身的東西卻不見了,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又急急的摸了個遍,這才确定,是真的不在了。
罷了,按耐住焦躁的心,轉頭仔細看起項少龍的臉,這張臉,除了跟他一樣長了胡子以外,和以前也并無什麽不同。
不過,他的胡子雖說是因為年紀和身份的需要,但最重要的,是隐藏一個對他來說,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長生,還是不老,他也不知道,只是他的臉從成為嬴政開始仿佛就從未變過。
時光,仿佛像是忘記了他一樣,流過他的身邊,卻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也曾猜測究竟是什麽原因,想來想去,他的一生最不同尋常的不是成為嬴政,成為秦始皇,而是他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和另一個人的性命連在了一起。
而那另一個人,卻是兩千年後的人。
兩千年,不知,是長是短……
那時他就有了猜測,恐怕項少龍和他的情況,是一樣的,只是這個猜測,如今才得到了證實。
留着胡子,再加上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一般人又決計不會去想長生不老,不正常的情況是足以掩飾過去的。可是有了親身經歷,知道哪些地方,更能看出真實,一切就不會困難。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和自己息息相關,甚至性命相系,連長生不老都相同,這種感覺,其實并不難受。
真的,不難受。
項少龍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回到了現代,一度精神失常的認為自己做了一場夢,但是身上的裝束,和不遠處床上斜倚着的人,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只想對老天比個中指,然後再深沉的感嘆一句:“不玩我,會死嗎?”
老天自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手捂上眼睛,他需要冷靜。
他還沒有說服他兒子改了名字呢,項羽這個名字真的不好啊!
按理說,他把那個能引起他穿梭時空的東西遺落在了皇陵,應該不會再穿越了才對啊,可是他又回來了也是事實。那個東西,最可能在嬴政的手上,而自己和他的關系,還真是不清不楚啊。
想到這裏,項少龍翻身而起,來到床前,摸着下巴看向床上正閉着眼的嬴政,嘴裏嘀咕着:“真沒看出來啊,留了胡子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
“不知項太傅有何見教?”就在項少龍稍走神的時候,嬴政已經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雖然穿着與環境不符,但卻未影響氣勢:“多年未見,想來項太傅不太能認出來了吧。”
“耶?這麽酸,不是吃醋了吧!”到了自己的地盤,項少龍仿佛又回複了曾經的嬉笑怒罵,不羁痞賴的風格,對這嬴政有些無賴玩味的說道。
到讓嬴政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一愣之後,才想起,這人原本便是無賴之人,便未曾回答,只是輕笑出聲。
看到嬴政的反應,項少龍才反應過來,他們兩人的關系,現在還當真是頗為尴尬。便也不再調笑,端正态度的問道:“說起來,我的訊號器是不是在你那裏?”
雖然當時嬴政登基之後,項少龍插科打诨的态度變了不少,可卻是因為身份和心态的轉變。
階級森嚴的古代,身邊又多是權貴之人,再加上從身邊的親人到整個國家至高無上之人身份的轉變,受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而此時的項少龍,在天高皇帝遠的草原生活的久了,本性自然流露,心态放松了,很多事情想起來,便不是什麽難解的結,只是對當時鬧到那個地步有些感慨罷了。
現在回到了現代,他雖然有些慌,但是心裏卻是相信可以回去的,心慌也有些限度,大不了再讓李小超幫他一次,相信那個科學狂人不會拒絕。
而嬴政這個人,秦始皇這個更可能說服和打動李小超的因素,卻自然而然的被項少龍排斥在外。
一代秦始皇,若淪為試驗品,哪怕只是抽抽血什麽的,也讓項少龍想想就不寒而栗,不行,堅決不行。
而且再見嬴政之後,或許是因為環境的轉變,即使他身着龍袍,神情莫測,項少龍也怎麽也感覺不到離開鹹陽時隐隐排斥和隔閡疏離的感覺了。
只覺得,對流落到現代的嬴政,他是有責任的。
這種責任,讓他一下子想到了當初,這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他懷裏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即使到現在還未忘懷。畢竟,前後反差如此之大。
重新扣住嬴政的肩膀,又笑嘻嘻的說道:“陛下,不用擔心,既然我能過去,我們就能回去,我去找人送我們回去。”
項少龍還未查詢今日的日期,只想先安慰嬴政,不同于自己當時是抱着游戲的心态去看古代,從古代到現代的嬴政恐怕更不容易接受,心裏卻有些擔憂,自己當時未按照約定回來,不知是否算是毀約。
但随即又想到,是他們先發生錯誤的,還一錯幾千裏,自己的責任實在不大,項少龍頗有些無賴的自己解釋着。
嬴政看向項少龍,莫名一笑,道:“寡人出事的那年是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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