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他放下酒杯,一下子站了起來, 對溫馨低聲說了句:“跟我出來。”

旁邊的趙研聽到放下手裏的筷子, 問他:“澤揚,是有什麽事嗎?走, 我們出去說。”他以為閻澤揚是跟他說話,以後屋子裏不方便, 要出去說, 所以他立即站起身,閻澤揚皺着眉頭瞥了他一眼。

溫馨從他眼中看到了無言以對的神情,不知怎麽就突然想笑,趕緊低頭抿着嘴, 腳尖蹭着石板,轉移注意力。

“你坐會, 我等下回來。”說完, 他目光就看了溫馨一眼,一語不發的往外走。

旁邊要站不站,表情有點茫然的趙研, 和溫馨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溫馨對趙研笑了笑, 拿起餐盤走了出去。

出去就出去, 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總要把話說清楚明白的。

旁邊那一桌見溫馨走了出來, 那個叫什麽?溫馨只記得姓劉,好像是劉處長, 這個人特別愛說話,每次見到她都要問這兒問那兒。

他笑着對溫馨說:“魏欣,我給你介紹個人,這就是咱胧州雜志社的編輯,姓郭,叫郭放,今年二十五歲。”

坐在他旁邊的那個戴着金邊眼鏡的瘦高小夥,站了起來,人長得還行,文質彬彬,白白淨淨,看着溫馨的眼神發亮,鏡片都反着光,他熱情地說:“你好魏欣,我就是郭放,聽說你要考大學,如果有不懂的你可以來問我。”他微微有些緊張的推了推鏡框,“以後我會常來,請多多指教。”

溫馨望着劉處長圓乎乎的大腦門,和這個臉色局促又裝鎮定的小青年,溫馨:“……”

眼看着已經走到門口的閻澤揚,回過頭盯着那個說話的金邊眼鏡小青年,一下子扔下手裏的簾子轉身走過來。

身上的低壓氣場已經升高兩米五了,溫馨一看他臉色就知道不好,閻魔頭平時是很謹慎和沉穩的人,可是,她也見過他沖動火爆的樣子,話筒都砸裂了,力道之大,細思恐極,她擔心會有什麽沖突,什麽也沒說就直接跑過去,攔着他走過來,嘴裏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商量着說:“出去說,我們有事出去說吧,別在這裏,行不行?”

那個戴金邊眼鏡的青年被門口比他高,比他有氣勢的男人看得心裏有點慌張,三分不安的坐了下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見兩人出去了,有人問。

“剛才那個什麽人?”

“不知道,裏面的客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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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那幾步路,一看就知道是軍隊裏的人。”

“之前進來的時候,聽口音像京都的……”

……

外面的天空濕濛濛的,閻澤揚一把掀開了簾子,雖然強忍着怒氣,但還是回身盯着溫馨,直到她走出來才放下了竹簾,這幾天天氣一直不好,小冷風涼嗖嗖的,出了門,就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寒意,溫馨瑟縮了下。

顧家的院子四周高高的圍牆,雕花的屋檐,腳下的是麻石板,踩着有點涼,兩人走到門旁,靠偏廳這邊的小窗戶下面,窗戶開着的。

閻澤揚看了看她冷得縮着肩膀的樣子,胧州的冬天雖然沒有北方冷,但是北方是幹冷,凍到人沒有知覺那種,這邊濕冷感覺更難受,可她穿的都是什麽?一件薄的一抻還露窟窿眼的薄毛衣,脖子都露在外面,一條合身的褲子,看着腿型就知道裏面沒有穿暖褲,能不冷才怪了。

閻澤揚堵在風口,看着她,這個女人,沒見到的時候日思夜想,可現在見到了,他心裏的小火苗卻蹭蹭的往外冒,一個報社的混蛋就讓他魂不守舍好幾天,現在又出來一個雜志社的,噎的他都吃不下飯。

在他不顧傷口南下過來找她的時候,她卻在這裏杏面桃腮,笑逐顏開的給這些男人端菜送酒,這裏是什麽地方難道她不知道嗎?

想到剛才那個戴着眼鏡跟報社那個混蛋氣質有五分相似的青年,他心頭的火壓都壓不住了,就想把他扯出來再爆打一頓。

溫馨站在窗口那兒,左面是開着的窗,右面是他,這會兒倒是不冷了,他把風擋得嚴嚴實實,可擠在那裏空間那麽小,有些局促,她探頭左右看看,沒有人,于是悄眯眯的擡頭看了他一眼,之前隔着距離,倒是沒有看出什麽,現在離得這麽近。

他的樣子很憔悴,好像幾天沒有睡好,眼晴裏明顯有紅血絲。

閻澤揚兩夜都沒睡着覺了,一直擔心她,又急又生氣,匆匆忙忙南下,一到地方連招待所都沒去,就直接過來了,結果過來後,他看到了什麽?看到她粉面桃腮,嬌美動人的在給人端茶倒水,根本就沒有一絲半絲受到委屈的樣子,甚至氣色比京都的時候更好了。

無論走到哪,都有人給她介紹男性友人,閻大少天性的占有欲根本受不了自己的人被別人觊觎,心裏一時之間有如火在燃燒,燒得他心裏難受。

他強壓下心頭的火氣,看着她低聲說:“以前的事我就當做沒有發生過,你跟我回去吧。”

溫馨聽完,嗯?愣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他幽沉的目光正緊緊鎖着她,唇角抿起,一副嚴肅而又焦躁的樣子,等着她回答。

“你沒有看到信嗎?”她小聲問。

“什麽信?”他皺着眉看着她,“你還有事瞞着我?”

溫馨聽罷,也心起氣來了,心頭莫名還湧起一股難受和委屈,她從鼻子大喘了口氣,咬着嘴唇堵氣道:“我瞞着你的事情多了,你三天三夜都查不完!”

閻澤揚什麽時候被人這麽氣過,劍眉都豎起來了,眼神冷幽幽的盯着她,“你跟我回去,別說三天三夜,十天十夜我也奉陪。”

“我不回去,我現在跟你家也沒有關系了,我愛上哪兒上哪兒,你管不着。”溫馨轉身推窗就要離開,他一下子抓住了那扇窗,把她圈在了方寸之地。

溫馨想從牆角走,他伸手就攔住了她,她就像一個小籠子裏的鳥,撲騰撲騰也飛不出去,怎麽推都推不動。

“你必須跟我回去!”他的話不容質疑,緊緊箍着她的小身板。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我就待在這裏哪兒也不去!”他的霸道,溫馨以前還能柔而向上,以柔克剛,但是現在莫名的就生氣了,什麽以柔克剛,生氣的時候三十六計都是抛之腦後的,就是當面剛。

還有,那封信他沒有看到?那麽,他現在是帶着什麽心情來找她?

憐憫她?可憐她?還是當她是一件丢了可惜,拿着又膈應的物件?她雖然感情觀比這個年代開放,可是,她的感情也很珍貴,她可以因為身份地位不平等而委屈自己一下,可是感情不行,他這樣雖然叫她回去,但卻施舍一樣的态度她很難接受。

而且,他還學會禁锢了?反她禁锢在窗戶下算什麽呀?上次還家暴,她手臂被他捏的好幾天都有青印,越想她的心越拔涼拔涼的。

“你跟我回去吧,過去的我不會計較,我們回去就結婚……”大概看出溫馨難受了,他面上着急,心裏竄火,可嘴裏又不得不輕聲哄着她道。

“我不……”溫馨堅決的拒絕他。

閻大少爺的脾氣一下子就起來了,他冰涼冷硬地說:“你不回去,什麽原因?改了名字就能一切遂願?重新開始?好好想想,你現在兩個戶口,你用這個名字考上大學,一旦這個戶口被銷戶,你覺得後果會怎麽樣?”

閻魔頭一向謹慎沉穩,他是軍人,這是正向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他對仇人又可以說是手段狠辣,無情、徹底的将對方打擊到底的,他就像是一刀切,會讓人立即感覺到痛苦,難受,痛不欲生,他會抓住對要點部位快狠準的一擊必中。

他在對敵人的時候是冷靜理智如秋風掃落葉,但在溫馨面前卻頻頻失控,那都是因為他的感情很青澀,才會讓他面對溫馨時輕易的就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溫馨聽着心都涼透了,震驚的看着他,她雖然是真實世界的人,但是她還是小綿羊,小羊羔一樣的乖乖牌,什麽時候見過這樣針對自己的狠辣手段,他如果說不出來,到時候這麽一做,基本就斷送了對方大學這條路了。

“你想被溫家人過來帶你走?還是跟我回去?兩個戶口,會銷掉一個,你覺得會銷哪個?溫馨還是魏欣?你如果繼續待在這裏,那兩個私營開店的人也會受到牽連,你好好想一下。”閻魔頭嘴裏吐出冰冰涼的話,冷沉的像是上神的梵音,不,像邪惡的撒旦。

他只想把眼前這個女人帶走,他不可能再讓她待在這裏,一群人對她品頭論足,介紹男人。

“你敢!”溫馨氣得頭發毛都直了!

閻魔頭把他抵在冰涼的牆角,哼了一聲,強勢地說:“不是敢不敢,而是我想不想,我想這麽做,就可以。”

溫馨氣得眼圈都紅了,心裏酸脹難受,仿佛被碾平,早就聽說他手段狠呀,他爸那次就說過,但她從來沒有真的見過,最多就給她一袋榛子讓她扒殼,但她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這些手段他還沒用在自己身上。

溫馨雖然外柔但內裏很要強,她怎麽可能屈服,他越用這樣的話來逼她,她反而越不會回去了,她氣得不行,說道:“那你做啊,你做我也不會回溫家,大不了,我就到港口那邊偷渡到海港,我可以嫁人,我還可以參加選美,做港姐做演員,你有本事,你到海港來抓我回去啊。”

這時候正是海港那邊娛樂圈興盛的時候,雖然她只是說說而已。

平時沒看沒出來,現在,溫馨那小紅唇一開一合,氣人腦神經發麻的話一套又一套的說,把一個一八五大塊頭的男人氣得的,放在牆上攔着好的手都握成了拳頭,青筋蹦出。

“你還敢偷渡?你知不知道偷渡抓到就槍斃?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一旦偷渡過去會怎麽樣?還港姐?只會被扔到最下三濫的地方做娼,妓。”最後兩個字他咬得非常重,幾乎是從齒間模糊迸出來。

離得那麽近,溫馨都能聽到他胸膛裏氣得劇烈跳動的聲音。他拿一雙盛怒的雙眼盯着她。

溫馨當然知道偷渡危險,她就是氣話,她沒想去海港,可他那麽威脅她,能讓她怎麽辦?她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身份,銷了這樣威脅的話說了來,溫馨頭皮都氣得發麻。

她眼睛一眨,淚珠一掉,放下狠話。

“好啊,你去啊,我就算不考大學,沒有身份,睡大街,嫁給傻子,我也不會回去,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自嫁娶,永不相見。”說完,溫馨就用力的推他。“你松手,我要出去,你可是軍人,不要耍流氓。”

看到她哭了,閻魔頭錯愕之後,異常緊張的松了手,可是卻不肯放她走,順着她推他的力道,一下子把她抱在了懷裏,不敢使太大的力氣,只能焦急地說:“你要跟我回去,什麽都不會發生,別哭了……”

溫馨與他撕扯了兩下,氣得差點原地爆炸,她把手腕上的表一把摘了下來,使勁扔在了地上,“你的結婚禮物,還給你。”

在閻魔頭愣神看着地上的表時,溫馨從他腋下鑽了進去,掀簾子就跑進屋裏。

閻澤揚站在那裏,動作僵硬的揀起了手表,金色的表盤被摔得有些擦痕,他拿着表很久都沒有任何動作。

站在門口的顧青銅,看着堂堂七尺男兒紅着眼眶在那站了半天,最後魂不守舍又心灰意冷的轉身朝門外走去。

再強大的男人,也有自己的自尊,在觸碰到底線時,哪怕心痛到死去,也不會再回頭了。

“閻先生。”顧青銅開口叫住了他。

閻澤揚回過頭,他站在石路上,眼圈發紅,也帶着孤傲冷淡的神情看着她。

顧青銅目光落在了他手裏的表上,笑着說道:“這表看着眼熟,是魏欣的嗎?”

閻澤揚沒興趣和她閑聊說話,轉身就要走。

“魏欣跟我說過,她說,這塊表是她最喜歡的人送給她的,她每天都戴着它,平時很愛惜,丢了她一定會心疼的。”說完她走上前兩步,“你給我就行了,我還給她,喜歡的人送的表,她不會再丢第二次了。”

自尊強的人總要有一個臺階下,顧青銅把臺階放到了他腳下。

顧青銅見他果然停下了轉身的腳步,停了半天才發出聲音,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火急火燎一下子沖啞了嗓子,他低低地說:“如果她不要,就讓她丢了吧。”

顧青銅笑了笑,從他手裏接過了表,“對,是這只,就是魏欣戴的那只,你看保養的多好,平時碰水她都要摘下來,閻先生,外面太冷了,進屋吧,你的朋友還在屋裏,你不進去嗎?”

……

趙研在屋子裏等了很久閻澤揚才回去,才吃了兩口半,他起身就要走,一桌子的鴨肉鹵味,沒吃兩口就這麽扔這了,趙研有點心疼,這真是閻家大少爺,說不吃就不吃了,普通人家一年也吃不上兩回,他暗忖。

傍晚,夜幕落下來,很快,天就黑了,他把閻澤揚送到了胧城最好的一家招待所,一般的招待所一個房間只有張床,和一個破桌子,有的地方連桌子都沒有,條件奇差無比。

最好的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只不過床單是幹淨的,有沙發和茶幾,還有臺小電視,這已經招待所最好的配置了。

趙研跟下面的人打點好了,再進入房間,就看到閻澤揚推開了窗戶,擰着眉頭在夜色裏正抽着煙,走過去的時候,窗臺的煙灰盒裏,已經有三個煙蒂了。

“澤揚,你這煙抽得有點兇啊,怎麽?有煩心事了?”

閻澤揚半天才側頭看了他一眼,“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別讓家裏嫂子惦記。”他頓了下,随手遞給趙研一個盒子:“你結婚禮,補上。”

趙研已經結婚了,去年剛結,有個出生三個月的女兒,現在正是親女兒的時候,每日歸心似箭,“這怎麽好意思。”不過客套多了顯得更生泛,他就接了過來,“那行,你也早點休息,有什麽事給我打話,我單位電話你知道。”

閻澤揚點了點頭。

趙研出了房間打開盒子看了一眼,海港那邊的外國貨,這禮物也太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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