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物鐘已經養的很好的蘇尚第二天上午依然是上課的時間點就起床了。

家裏的床因為蘇少卿聽了方勵的建議買的是硬的木質床，據說是對青少年骨骼發育很好，因此已經睡慣了軍營大帳的蘇尚也很習慣，而賓館的床則是太軟了。

軟到一種踩在上面都會陷下去的程度。

他起來的時候渾身都覺得有些酸痛，心想着可能是因為床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昨天運動量實在是有些過大。

他先是去續了一下一天的房費，心想着可能要在這裏再呆上一兩天，之後才起身出去，開始日常跑步。

此時天剛蒙蒙亮，冷空氣十足，蘇尚深呼吸一口氣，也清醒了一些，正打算做一些熱身運動開始跑步的時候，被一陣陣稚嫩的叫聲呼喚的停下了動作。

聲音聽起來很哀戚，兩種截然不同卻又稚嫩的呼叫聲又顯得很相似。

蘇尚左右看了一下，随後順着一邊的小道循着聲音慢慢的走，期間左右不停地巡視着。

在走到一個像是熱水管道的排氣孔的時候，蘇尚停了下來。

在他前面是一只貓和一只狗，都很小，蜷縮在一個并不算是大的紙箱子裏面微弱又不甘願的呼喚着，小貓太小，此刻閉着眼睛，像是已經沒有了感覺，一邊的狗則是瞪着一雙黑亮的豆豆眼，不停地舔舐着身邊那只蜷縮成一團的小貓，一邊又發出着一聲聲的哀鳴。

在那一刻，蘇尚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狠狠地抓了一把一樣。

他又想起，那個時候，他率軍迎敵，敖別卻暗中跟着他到了邊境，一直混在軍隊之中并未被人發覺。

那一仗打的萬分慘烈，五萬精兵歷經三天三夜的戰火喧嚣過後，只剩下了不到兩千餘人，糧草用盡，馬匹在路上累死，也都被充當糧食吃掉。

兩千多的戰士長達七天只能喝雪水雜草充饑——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敖別的那一霎那，第一次打了他從小呵護着長大的那個孩子的臉。

他的力道并不算大，可不過十三歲的敖別依然被他打的一個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他逼問着敖別為什麽要那麽做……他甚至完全不敢想象，那一仗的慘烈，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Advertisement

那個孩子硬是不吭聲，直到夜深的時候，才從火堆旁擠到了自己懷裏，哭着說京都之中的萬貴妃生了一個皇子——取名為天。

蘇尚沉默着走上前，大概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小奶狗的叫聲更加的明顯，蘇尚脫下了外套，随後把兩只小東西包在了裏面，小狗不停地打着哆嗦，身上的毛都還沒有長得很多，走路都還顫顫巍巍的。

一邊的小貓非常虛弱的睜開了眼睛舔了舔蘇尚的手——他的手很溫暖，而貓的舌頭卻是冰涼的，也更加顯得這只貓現在的情況有多麽糟糕。

賓館內嚴禁帶寵物入內，只是前臺的姑娘看着那兩只小東西也實在是不忍心，讓蘇尚交了二百塊錢的清理費用之後，讓他把寵物包好進去了。

蘇尚心下自然感激，收回了房卡。

随後，他快速的回了房間，接了一點熱水，又問前臺要了一些棉棒，給它們喂了一些水喝。

房間裏面的暖氣開的非常足，兩只小東西大概也緩了過來有些力氣，也不再繼續‘吱嗚嗚’的亂叫，蜷縮在一起，就這麽睡了過去。

蘇尚臉上帶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柔和，随後他把這兩只小東西的模樣拍了下來，發在了一個名為崖邊的論壇上面，問了一下是什麽品種。

在說明了是撿來的流浪貓狗之後，前面幾排大多是誇贊他好心的，随後又有人說明了這兩只小東西的品種。

倒是讓蘇尚吃了一驚。

那只藍色眼睛，渾身雪白，只有頭部和尾巴有一些其它毛色的貓居然是布偶貓，而那只不停地在叫喚，顯得生氣十足的小家夥……是傳說中的哈士奇。

至于為什麽說是傳說中，崖邊那個一瞬間在寵物樂園被蓋到了四十多層樓之後，有幾位‘奴才’貼出了家裏家具的慘狀。

帶着哭泣臉的炫耀實在是太讓人讨厭了。

蘇尚唇邊的笑意不散，把自己的一件比較厚實的外套拿出來放在一邊算是做了一個簡易的窩，随後想了一下，出門之前，還是和前臺說了一聲，中午的客房服務暫停。

前臺的姑娘很幹脆的就答應了，也沒有多問什麽，只是在蘇尚出門之前熱心的告訴了他臨近的一些寵物醫院和寵物用品店的地址。

蘇尚報以微笑，接過了紙條，前往了赴約的地址。

他到的時候這裏還沒有多少人，兩個人已經定好的位置上面也空蕩蕩的，蘇尚看了一下時間，發覺還有半小時，因此叫了一杯咖啡之後就坐在那裏等了。

咖啡上來很快，蘇尚才剛輕輕抿了一口潤唇，前面就坐下了一個人。

蘇尚擡頭看了看，随後禮貌的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你就是……蘇尚？”對方是一個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會感到非常舒服的女性，蘇尚點頭，在她面前好像一點都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感覺。

對方溫和的笑了一下，這裏的環境很好，還有一些輕音樂播放，整體來說很寧靜，卻又會讓人感到非常舒适。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在我聽到你的名字之後，就馬上同意見你？”溫柔的名字和她本人一模一樣，說話的語氣也都很輕柔。

蘇尚搖頭，随後又是一笑，“我不能保證，只是……大概蘇琮的病因和我有關吧。”

“你說的沒錯。”

溫柔從一邊卡其色的背包裏面拿出了一份東西，随後嘆了一聲，說出了和方勵幾乎是相似的話，“我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他才八歲。”

“在我職業生涯二十七年之中，我從來都沒有見過誰會有那麽充滿憤怒，又陰郁的眼神，在看到蘇琮的第一眼，我甚至被他吓得連話都說不全。”溫柔笑了一聲，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我克制住了自己，只是後來進行的相當不順利。”

“面對我所給出的問題，他回答的天衣無縫，和正常的答案相近無幾，可問題就在于——他回答的太正常了。”溫柔嘆了一聲，“所有的孩子，在這個年紀，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自己所執着的東西，但是他不一樣，他所回答的，像是完全沒有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一切都像是和他絲毫沒有關系。”

蘇尚垂着頭，心裏卻想着在他登帝之後，所有他所喜歡的，所不喜歡的，都一定會不再受他控制。

年少時肆無忌憚的在自己懷中撒嬌的時光，已經在他身上不複存在了。

“不瞞你說，我曾經嘗試過和方醫生一起給他催眠。”

蘇尚下颚微微繃起，心知大概這才要進入了主題。

“你應該知道，小孩子幼年的成長環境，對他們的影響是最大的。”溫柔道：“我和他的家人了解過一些事情，包括他小時候的事，很遺憾，他的智力發育有問題，他為人處事方面，一向都是很呆板，比同齡的孩子慢上半拍……”

“當時他被确診為唐氏綜合症，診斷他以後很難會恢複正常，當然，這并不排除會有萬一。”溫柔輕輕皺眉回憶，手中的咖啡杯被她旋轉來回，像是很苦惱，“他的心防很重，為了給他治療，在征求了他父母的同意之下，我們給他打了安定，并且服用了一些佐助的藥劑，當然，我們成功了。”

溫柔突然一擡頭，對着蘇尚笑了一下，“大概是催眠治療的效果不錯，在他進行了四次自殺行為以後，漸漸的不會再有這樣的舉動了。”

“你是怎麽為他治療的？”蘇尚輕輕開口，說道。

“其實很簡單。”溫柔苦笑了一聲，随後道：“我和方醫生一起，為他勾畫出了一個夢。”

“夢？”

“對，一個夢。”溫柔說道：“在第一次得知你的姓名的時候，是在他名下的一所別墅，據說那個地方被命名為別尚花園。”

蘇尚的手一顫。

“醫治過程之中，我們選擇了他最容易放下戒心的地方，這很正常，在那裏，我們發現了一個指紋控鎖的房間，”溫柔有些困惑，随後皺眉道：“那裏全都是畫像，是晉元時期的歸遠将軍，蘇尚。”

“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張，是蘇家在鼎盛拍賣會所上面幾乎用掉了一個分工司的總資産才買下來的，晉文帝的親筆手書，只是那張畫似乎被斷定是仿品，”溫柔笑了一下，說了一句，“而很湊巧，我也是前陣子才聽蘇珩說，蘇琮突然開始變得愛說話了起來，還帶了一個朋友回家，而那個朋友的名字，也叫蘇尚。”

“我和那位将軍長得有些相像吧。”蘇尚一笑，神色自然。

“也是。”溫柔這才輕笑着說，“在得知他的心結之後，我和方醫生就為他進行了深度催眠，我們漸漸的開始告訴他，他想要的那個人，會在以後的某一天來到他的身邊，和他永遠在一起。”

“這個過程很漫長，從他十歲，一直到了他十四歲才進行完，即便是這樣，所有人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溫柔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他在等的那個人，可是蘇琮以後如何，恐怕都和你脫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