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可憐

外頭如何猜測,跟怡親王無關。

作為一力推動這篇報道的背後之人,李璃正支着筆杆編着《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選一二件事》,他一邊寫,一邊搖頭嘆息:“萬惡的舊社會喲,這麽多花兒般的姑娘得鎖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宮裏,就為了我哥那看不見的寵愛,将來勾心鬥角,陰謀算計,扭曲心性,實在是太可惜了些!唉……還不如不選上呢,嫁個好男人不比當皇妃強嗎?”

李璃雖然這麽感慨着,只是他心裏也清楚,這條路豈是這些姑娘能夠選擇的,多的是家族的決定,各方勢力角逐的結果,犧牲她們的幸福換來了利益。

皇後是,貴妃是,後宮那些看着光鮮實則正如花枯萎的妃嫔亦是。

想想那位注定要被帝王“寵愛”的周才女,她願不願意根本沒人在意,只有那一身的才藝和美貌沖着寵妃而去。

這個世上誰都有無奈,逼不得已之下就看誰能熬下來了。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為推手的李璃。

內疚嗎,或許有吧。

他噓唏地将這篇秀女選秀指南寫完,想了想在末尾又添了一句:“私以為,不論在何處,不變初心,獨立自強,能舍能放的姑娘最為動人。”

當然他這個一心好南風,吊死在樊大将軍大樹上,一直沒舍沒放的怡親王所說的話,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信了。

今日是小報期刊的定稿日。

朱潤雷打不動過來遞交小報內容,李璃将剛完成的大作交給了他。

朱潤驚喜地看着這篇《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選一二件事》,誇贊道:“真不愧是咱們王爺,有皇上的這篇……專訪,這滿京城的姑娘們怕是都要買上一份呢!”

這年頭,皇帝喜歡什麽,宮中便流行什麽,宮中什麽風向,宮外的貴婦小姐們也跟着轉變喜好,然後帶到民間,從京城往外擴散到全國……這便是這個時代時尚潮流的趨勢。

藍舟這次是跟着一塊兒來了,他接過來一瞧,對李璃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了重新的認識。

李璃端着茶,瞧着這倆,便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說按照皇兄的喜好,這次的秀女誰能脫穎而出?”

說起這個朱潤是最在行的,他立刻回答:“那必定是周家四小姐,見過的人都說活潑可愛,才氣靈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嗔一笑讓人心醉……唉,不知引得多少才子心悅與她,說來……”

他頓了頓瞄了李璃一眼。

“嗯?”李璃擡了擡下巴,示意繼續。

朱潤搓了搓手,讪笑:“王爺您別生氣,這都是早些時候外頭謠傳。人說這位二小姐長得與您很有夫妻相,特別是眼睛圓潤有神,笑起來還帶梨渦,京城中能站在您邊上毫不遜色,又特別合适的姑娘也就這位。不過,您喜歡樊大将軍,等您上一篇逼婚有感刊登之後,就沒人這麽傳了。”

很顯然,吊死在樊之遠身上的李璃不配擁有姑娘。

李璃自然不在意,不過眼睛一斜,看向了藍舟。

後者已經笑起來道:“王爺放心,小人這就與周小姐常去光顧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飾鋪子談一談這廣告之事。”

聞言,李璃立刻打了一聲折扇,贊賞地看着藍舟,送了兩個字:“聰明。”

藍舟帶着這份李璃的手稿告辭,只留下朱潤跟李璃過餘下的內容。

這期的小報頭條,自然是李璃的秀女大選,不過第二篇,便是最近沸沸揚揚的女屍案後續報道。

朱潤不敢大意,直接挑了好幾版送過來。

李璃一一地看過去,最後笑道:“京兆府的速度還挺快,一下子就确定加害者了?”

朱潤回答:“王爺,您是小看了咱們小報的力量,上一期賣出了近三萬份,特別是那些讀書人,幾乎人手一份,如今小人敢拍胸脯保證這整個京城估摸着都知道了。您想這麽多人關注,府尹大人哪兒敢耽擱,官差都是抓緊時間破案,否則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落一個消極懈怠之罪,府尹大人也得頭疼。”

李璃聽着點點頭,誇獎道:“有點見識了。”

“是王爺指導有方,跟着您這麽多年,小人就是再愚鈍,這些眼力勁還是有的。”

這種馬屁話李璃不當回事,他瞧着那兇手的名字,嗤笑道:“這是狗腿子被推出來當替死鬼呀。”

朱潤聞言嘆了一聲,言語裏充滿可惜:“錢家這對小夫妻都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沒什麽仇家,平日裏往來就是為了送酒。那一片認識他們的人不少,鳳陽樓裏跟誰起了沖突,細細調查一下來龍去脈就清楚了。說來也是他們運氣不好,那日禮部尚書家的公子俞世洪上鳳陽樓請客吃酒,剛巧就碰上了送酒結賬的錢王氏。錢王氏貌美,便生了心思,錢同自是不願,于是就起了沖突,那日酒樓裏別說是掌櫃和小二,就是客人瞧見的也不少。俞世洪乃禮部尚書的獨子,有名的纨绔惡霸,去年就是犯了事被送回老家,今年春剛回來,這誰要是惹了他,必定是要倒黴的,所以錢家小夫妻這就攤上事了。”

朱潤也是個平民百姓,雖說有個秀才功名,但是在京城這地界實在是不算什麽。

他自己家裏也有閨女出嫁不久,若是攤上俞家惡霸,實在是天降橫禍,家破人亡,小老百姓別說拒絕,就是躲避的餘地都沒有。

是以他在整理編輯這篇報道的時候,心裏是有惡氣的,其實不只是他,還有小報的其他編者,也是恨不得将俞世洪逮捕問罪。

“俞世洪命惡奴打傷人,還搶走了錢王氏,雖然避着人,可一路上總有人瞧見,官差也查清楚了,只是……”

朱潤的聲音頓了頓,便聽見李璃接下去道:“只是,這一切跟他無關,是他身邊的奴才自作主張,給不識相的錢家夫妻一點教訓罷了。”

說到這裏他嘴裏帶着譏笑,眼神輕蔑,一臉晦氣又洋洋得意地說:“那什麽錢王氏,不過是個粗野村姑,本公子乃堂堂禮部尚書之子,什麽樣的美人沒有,早就忘了此人,後來更是壓根就沒見過,是那混賬東西打着本公子的名義做下的好事。不過既然是本公子管教不嚴,那就給錢家這對可憐的夫妻備兩口上好的棺材,隆重下葬便是,另外多賠些銀子,也算是本公子的誠意。”

那語氣,那神情,朱潤見着李璃的扮相,除了點頭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王爺猜得真準。俞家舍了那俞世洪跟前的走狗馮良,丢給京兆府交差,這事兒大概就結了。”朱潤說到這裏便是一陣唏噓,“馮良交代那王珍是自己不堪受辱上吊死的,他不過是抛屍而已。”

“喲,憑俞家的能力,判個流放也就差不多了,過段時間買通衙差,将人悄悄送走也不是什麽事兒。”李璃搖着扇子漫不經心道。

“是啊,不是什麽事兒。”朱潤重複了一遍。

李璃擡眼見他:“難過了?”

“惡霸依舊逍遙法外,将來不知又會有誰遭殃呢?這文章一出,想必外頭便是罵聲一片,咱們小報的鋪子又該被淹了,啊,不好寫。”朱潤嘆道,接着拱手,“王爺見諒,小的失态了。”

李璃搖頭,還好心地用扇子推了一杯茶過去:“無妨,八卦小報不會編故事,只是将事實展現于人前,罵就罵吧。”

等朱潤離開,李璃坐在窗子前捧着臉擡頭看月亮。

其實過去的四年裏,比這場兇殺案情節更惡劣的還有很多,李璃知道,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放進心底。

他坐了很久,當貼身內侍東來忍不住前來規勸的時候,忽然一個響動,小師弟從門口摸了進來。

身上還穿着一身黑的夜行衣,到了屋子裏,他清舒一口氣,然後噼裏啪啦将身上的負重全部甩到桌上,對着窗邊的李璃道:“大師兄,我餓了。”

南往捧着兩個食盒走進來,雲溪二話不說先猛幹了兩碗飯和一根雞腿,待有個半飽之後,他才緩了緩,對李璃說:“大師兄,我跟你說……”

“先吃飯。”李璃對噴着飯的師弟完全沒有說話欲望。

待四晚飯下肚,雲溪抹了嘴,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交給李璃。

後者拿過來一看,上面有個拓印,眉毛頓時挑了起來。

只聽到雲溪感慨又崇拜地看着他道:“大師兄,你真是厲害,你怎麽知道王珍身上還藏着東西?”

“屍體打撈起來的那條河邊,三五不時的有人在那裏徘徊。”李璃仔細地瞧着拓印和大小,“是塊玉佩?”

“嗯。”雲溪點頭,然後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你知道藏哪兒了嗎?”

李璃斜眼看他,微微思忖便道:“動手前有沒有上柱香拜一拜,請人原諒?”

“那必須的,這是咱們門派的規矩,再說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替她伸冤……”雲溪說完覺得話題扯遠了,立刻拉回來道,“我解剖了屍體,從王珍的腹裏取出這塊玉佩,應該死前被她生吞下去,這女子真是剛烈。”

雲溪畢竟年紀不大,取出玉佩的時候,心還是被重重地觸動了一下,他想着究竟是怎麽樣的絕望和憤怒讓一個女子将比銅錢還大的玉佩活活吞下?

“這個玉佩的質地怎麽樣?”

“好,特別好,賣出去估摸着得有不少錢。”雲溪想了想,“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佩戴,也就……”他瞄了李璃的腰間,上面的挂墜便是一塊美玉,于是悶悶道,“也就大師兄你這樣的達官貴人才配得起吧。”

李璃聽着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心裏不好受吧?”

雲溪老老實實地點頭,他說:“要不是師兄你讓我半夜三更去剖屍,這玉佩估摸着就沒人知道了,那豈不是……得跟着埋進土裏?”

仵作斷定了死因,一般就不會再亵渎屍體,更何況是個女子的身體,容易遭人病诟,也忌諱。

俞家已經買了棺材,明日就等着收斂送上山。

李璃輕輕的嗯了一聲:“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希望這個可憐的女人死不瞑目呀。”

一般有名望的公子哥,他們的随身玉佩不說頂好,但也不會差到看不出來路。

不管是他人所贈,還是玉器店鋪裏購買,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雕刻和紋路。

找個行家一問或者打探打探都能找出玉器的主人,必然便是欺辱王珍的罪魁禍首。

而有了這枚玉佩,淩辱王珍的人是誰便一目了然了。

“對了,那玉佩你放哪兒了?”

“我又給塞回去了。”雲溪說,“不過沒蓋好白布,明日停屍房來人應當會發現異樣。”

“辛苦了。”李璃點點頭,然後指了指雲溪卸在桌上的裝備,“天色不早,你回去歇息吧。”

于是雲溪乖乖地将桌上的刀刀針針瓶瓶罐罐給一件件裝回自個兒身上,他一邊裝,一邊問道:“大師兄,萬一京兆府尹看到玉佩将這件事給按下,不查了呢?”

這件案子差不多該結了,京兆府尹一般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聞言李璃歪了歪頭,唔了一聲:“說的也有道理,東來。”

邊上的圓臉小太監彎了彎腰道:“王爺。”

“讓西去過來見我。”

東來應了一聲就下去喚人。

東來,南往,西去,北行是李璃身邊四個貼身內侍,從皇宮裏帶出來的,多年跟随,信任無比。

東來跟南往一般跟着李璃進出皇宮,貼身打理他身邊事物。

而西去和北行,管的便是明樁和暗樁。

所謂明樁便是化身成記者到處蹲點爬牆頭湊熱鬧,人一見着他們就知道是在幹嘛的那部分。

而暗樁,顧名思義便是暗中收集情報之人。

西去不一會兒就到了,便聽到李璃問:“停屍房門口都有人盯着吧?”

“有。”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光明正大,與房頭還比較熟。”

“那就一同去看看吧。”

西去領命:“是。”

作者有話要說:

李璃或許可憐如周敏兒這些姑娘,或許內疚自己的推波助瀾,只是親疏有別,他的皇兄和愉姐姐顯然比其他姑娘重要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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