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玉佩

這個案子京兆府尹覺得自個兒判得不算錯,雖然明人眼裏都知道馮良會帶人打傷錢同,搶走王珍,必然是背後俞世洪指使。

可不是沒有證據嘛!

按照大燕律令,将馮良捉拿歸案,判個流放算是将案子結了。

而錢同的老娘,俞家賠了不少錢,足夠她過個富裕的晚年。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府尹覺得這樣已經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至于因為八卦小報而讓這個案子傳得沸沸揚揚,最後結局會令那些市井小民不滿,京城書生或許發出聲讨,府尹也随便他們去了。畢竟可沒有證據的事,也不能讓他随意定罪。

等明日讓人将屍體領回來,辦好後事,便與府尹再無關系。

他寫好折子,上床就寝,這個晚上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然而第二日一清早,他是被師爺緊急從床上給喊起來的。

“大人,事情有變。”

京兆府尹急匆匆地穿上官袍,帶着師爺走進停屍房。

早春雖然依舊有些寒峭,不過這幾天暖意回潮,這停屍房的氣味就不太好聞,淡淡的屍臭味讓府尹的臉色更加難看。

擺放着王珍的停屍臺上,她屍體上的白布已經掀開了,腰腹間是一道清晰的開口。臺子邊上有一個蓋白布的托盤,上面擺放着一塊染血的……玉佩!

府尹的眼睛一落到那玉佩上便是驟然一縮,接着轉身看着邊上圍滿的衙役和仵作,更是神色一變,厲聲問道:“是誰,是誰對屍體動了手腳?”

周圍的衙役和仵作都面面相觑,卻沒人敢站出來,反而直接垂下了頭。

府尹的目光越發嚴厲,可看着一個個腦袋,最終他高聲質問:“停屍房是誰在看管?”

這一問,一個老房頭顫顫了聲音回道:“大人,是……小的。”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師爺跟着問。

老房頭說:“大人,這,這小人也不知道啊!今早小的跟幾位兄弟進來瞧瞧,便發現王珍身上的白布沒蓋好,正納悶着,就看到……這身上的衣裳也都是敞開的,仔細一看,腰腹被開了這麽大一口子!小的吓了一跳,就喊了一聲,仵作帶着人過來檢查,便發現了藏在裏頭的這塊玉佩。”

府尹聽着眼皮子就是一跳,便聽到師爺疾聲問道:“你是豬嗎,昨晚有人來過都不知道?”

老房頭連連搖頭:“小的真的不知道。”

師爺于是看向府尹,只見後者死死地盯着那塊玉佩,一股不安萦繞心頭,怕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

忽然門口傳來響動,腳步聲臨近,卻是街坊領居陪着錢母過來領屍體。

府尹眼神一淩,目光掃過周圍,他突然意識到有太多的人看到了這枚玉佩從王珍腹部取出。

不過都是手底下的人,倒也不怕說出去……

他正想将此事按下,然而眼尾餘光中,卻看到邊上站着一個低眉順眼的人,此人看不清面容,衣裳跟跟周圍的衙役類似,府尹來得匆忙倒是一時之間沒注意到。

“你是誰?”

那人站直了身體,擡起頭露出一張其貌不揚的面孔,笑着擡手拱了拱,不慌不忙地從衣襟裏取出一塊木牌道:“大人,小的是八卦小報的記者,一直關注着這個案件。”

八卦小報?

府尹整張臉都黑了。

京兆府尹原本也有看八卦小報的習慣,知道這小報的消息有多靈通,以前還跟着笑一笑,如今對它卻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拜八卦小報所賜,這不過區區一起普通的仗勢欺人案,卻鬧得整個京城家喻戶曉。

他想命人拿下此人,卻見這個記者淡然一笑道:“大人,這玉佩的式樣小的已經畫下來了,早已派人送去了小報,估摸着王爺都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抓住他也沒用。

聞言府尹眉頭頓時狠狠一皺。

八卦小報的記者,簡直無孔不入,是被偷窺者喊打的對象。

為了消息他們上房揭瓦已經不算什麽了,躲在茅廁,鑽狗洞都是毫無壓力。

然而至今活得好好的,便是因為他們背後的主子——怡親王。

不是沒人抓住過這些膽大妄為的記者,惱羞成怒的甚至要殺人洩憤,然而前頭這邊五花大綁準備沉塘,這頭怡親王就施施然登門拜訪了。

世人皆知,這位王爺不着四六,幹的事情沒一樣是正經的,不知道背後被多少人嘲笑。

可笑歸笑,堂堂親王身份擺在那裏,誰都要讓個三分。

你敢當着他的面将他手底下的人沉塘嗎?

別人動手前還要顧慮個一二,這位可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只要繞開律法,抓不到把柄,任朝堂怎麽攻讦他都無所謂。

其餘的便是怎麽沒下限就怎麽來,一般要臉的人都玩不過他。

京兆府尹想到這裏,心裏真是又憋屈又憤怒,他不過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不想惹這位荒唐王爺來衙門坐坐。

門口的差役過來禀告:“大人,錢家來人了,要領王珍的屍首。”

如今這個模樣,怎麽領回去?

府尹心情煩躁,揮了揮手道:“讓他們些回去,還有些事沒處理幹淨,能領的時候會通知她們的。”

“這……”差役覺得有些為難,這個理由站不住腳呀。

不過官字上下兩張口,平民老百姓自是得聽他們的。

“你也可以走了。”府尹對着面前的記者冷冷道,“衙門辦案,閑雜人等退散!”

這個記者也不多話,擡手又是恭敬地拱了拱,然後離開。

待他的身影一離開,府尹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命令道:“玉佩之事,都給本官把嘴巴必嚴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外傳!”

這停屍房裏所有的差役立刻喊道:“是。”

此時,那枚玉佩已經清洗幹淨,呈到了府尹的面前。

觸手溫潤,色澤透亮,陽關下閃爍這瑩潤光芒,這枚玉佩是一塊極品美玉。

像馮良這種狗腿子如何會有這種玉佩,府尹一猜便知道這必然是俞世洪的。

師爺看着大人緊鎖的眉頭,不禁試探道:“大人,說不定是有人暗中塞進王珍的腹部,好嫁禍給俞公子呢?俞公子也真是,丢了這麽重要的玉佩都不知道。”

然而是師爺這麽說,府尹卻搖了搖頭:“世人皆知是俞世洪做的好事,這玉佩是不是別人塞的根本不重要,有人信?”

“那該怎麽辦?”師爺犯愁道,“雖說衙門上下緘口,可八卦小報的記者卻是目睹一切,還畫了玉佩花紋,小的瞧着這紋路還挺特別,怕是一查就能查出是誰的了。要是刊登在小報上,這案子就結不了。”

府尹聞言将玉佩一收,看了師爺一眼,扯了扯嘴角:“怎麽辦?這事跟本官有什麽關系,該着急的是禮部尚書,誰讓他養出這種混賬兒子。”

這京城的膏粱子弟多得是,皇親國戚數不清,也沒誰跟俞世洪一樣毫無顧忌地幹壞事!

師爺一想,點了點頭:“那大人的意思是……”

“八卦小報七日一期,這一期明日發行,應是來不及報道今日之事。”府尹說着站起來,喚了人。

捕頭走進來,躬身道:“大人。”

“你帶上這枚玉佩,去禮部尚書府問問,是不是俞公子所有。順便告訴俞大人一聲,八卦小報的記者已經看到了。”

“是,大人。”捕頭将玉佩裝進盒子,收進懷裏,應了一聲便下去。

府尹看着他的背影,低聲說:“話已經帶到,怎麽做就看俞家自己了。”

李璃雖然将滿腔精力幾乎都放在小報上,但作為京中頂級纨绔,吃喝玩樂樣樣耍的開,自然是有狐朋狗友一二三,而且往來皆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身份。

陽光明媚的春日,正适合踏春。

沈家大少爺沈玉淩邀請友人出城狩獵,李璃自然在受邀之中,他欣然前往。

甭管曾經沈家如何以周氏馬首是瞻,如今擁有了沈皇後和樊之遠,掌握了大半兵權之後,與周氏就已經決裂。

在前些日子的朝堂上,左相一派以國庫空虛,兵饷告罄為由逼着收複燕荊九州的樊之遠回歸朝廷,阻止其立下不世大功,拘在京城遠離大軍,間接地斷了沈家幾乎唾手的王侯爵位,讓兩方原本岌岌可危的那點面子情,更是徹底消失了。

如今勢如水火,恨不得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所以今日參加沈大少爺春獵之中的,沒有周氏之人,多是依附沈家的武将之後,還有其他的勳貴子弟。

李璃瞧着,微笑地搖扇子。

春獵,別人彎弓射野味,他則一手執扇準備吶喊助威,而那柄帝王賞賜,鑲着寶石碧玉的大弓和插滿箭矢的箭筒則被邊上策馬跟随的東來南往捧在手裏。

這一派風流公子哥兒的模樣,不像是打獵,倒是來賞花看景,與周圍準備大幹一場的小夥伴們很是格格不入。

沈玉淩疑惑地看着突然文雅起來的李璃,策馬到他身邊,奇怪地問:“阿璃,怎麽不帶上你那把慣用的長弓,這種除了觀賞,沒別的用處的弓能幹什麽?”

李璃拿着扇子掩口,只露出一雙笑眯眯的貓兒眼:“就是為了好看,應個景呗。”

“你不打獵啦?”沈玉淩納悶道,“你騎射這麽好,我還想跟你一起射個大家夥呢。”

李璃淡笑着搖着頭,牽着缰繩遛馬,馬步跟他人一樣優雅,只聽到他說:“從今日開始我就是個文明人,打打殺殺的不合适。”

李璃這話讓衆人摸不着頭腦,沈玉淩問:“這話什麽意思?”

“笨!”李璃白了他一眼,接着用一種矜持的語調,微微垂眸,“我家大将軍就要回來了,讓他瞧見我兇蠻的樣子,不太好!”

聞言,不只是沈玉淩,就是邊上一衆準備騎射的纨绔們都齊刷刷地伸手搓着手臂上聞雞起舞的疙瘩,一股惡寒。

樊之遠自己都殺人如麻,還在乎你獵個兔子野雞?

再者,這不就是你一廂情願嗎?人家大将軍在乎你優雅還是兇蠻了?

沈玉淩抽着嘴角幹笑:“這不是還沒回來嗎?”

“他在不在都是一個樣,我現在就得修身養性,不殺生。”

論歪理,是沒人說得過李璃的。

“那王爺,咱們獵來的野味,你還吃嗎?”邊上一位少爺撓着頭問。

李璃想了想,點頭:“吃。”

衆纨绔:“……”

“誰剛說不殺生來着?”沈玉淩掏了掏耳朵。

然而話音落下,就聽李璃理直氣壯道:“我沒殺生啊,是你們殺的,死都死了,為什麽不吃?對了,阿淩,你們往林子深處去,那裏的野兔比外頭的個兒大,味道還好,有嚼勁。”

周圍頓時一個個擡頭望天,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沈玉淩對上李璃是一點脾氣都沒有,抓起弓箭道:“知道了,不過阿璃,你還真非那冰塊不可啊?”

李璃眨了眨眼睛,笑容滿面地肯定道:“那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大将軍:我依舊活在世人的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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