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試探

樊之遠決定這一路保持沉默, 可無奈一向跟主人心有靈犀的踏雪,這次卻不太給他面子。

仿佛知道自己錯過了将白馬引進門的機會,頓時産生了抗議。

一個不留神, 連馬帶人就粘了過去,樊之遠的腿頓時貼上了李璃的。

尖叫聲頓時再一次響徹了雲霄, 此刻大軍已經到了繁華大街上, 兩旁盡是酒樓茶館,一時間帕子, 香囊,鮮花從天而降,就對準了他倆砸了過來。

滿天飛舞的鮮花,跟個婚禮現場似的,樊之遠眉間川字, 想躲沒躲,李璃是壓根不躲,兩人頓時被灑了個滿頭。

接着一路上安分守己, 沒動手動腳,也就口頭占點便宜的李璃, 不知為何突然驅馬過來, 擡起手對往樊之遠頭上去。

樊之遠目光一淩,正要打開他, 便聽到李璃低低的一聲:“別動,馬上就好。”

樊之遠的動作頓時一滞, 再擡手的時候,李璃已經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 指尖捏着一朵鮮花,開得鮮豔。

那雙眼睛微微一彎, 戲谑道:“将軍打算戴着花一路回府嗎?”

還不等樊之遠回答,李璃将花抛了過去:“這麽漂亮,扔掉可惜,将軍,送你了。”

樊之遠沒動,不過那花卻精準地扔到他懷裏。

他正要将花給丢了,就見頭上再一次鮮花飛舞,李璃方才那親昵的動作,已經引起了一片狼叫聲。

“啊啊啊!送花了——”

“那是王爺送的!”

“我死了,大将軍沒扔掉,是不是答應了?”

“答應了,答應了,從來不知道兩個男人這麽相配啊!!!”

樊之遠只是稍微一遲疑,便引起了誤會一片。

他回頭,就見李璃打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眼裏充滿了狡黠。

“不要的話,将軍也可以還給我。”

他是瘋了才會這麽做!你來我往,不更引人遐想?

“大将軍——”

突然街道邊一處傳來整齊劃一的喊聲,讓人忽然心神一震。

接着,對面立刻接了一句。

“怡親王——”

然後兩邊集體聲嘶力竭地喊着:“在一起——”

這三句話喊完,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沉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這是爆發前的寧靜。

終于片刻的停頓之後,在這有組織有紀律的帶領下,兩邊的百姓也好,酒樓茶館的貴人也罷,紛紛找到了釋放的缺口。當一個輪回完畢再次被喊出“大将軍——”

之後,無需任何人起頭,那托着長音的“怡親王——”三個字順口而出。

然後一、二、三……

“在一起——”

響徹雲霄。

馬蹄足下微滞,這些從戰場回來的将士們,齊齊帶着驚疑的目光望向了兩邊,只見到一群仿佛磕了藥,目光火熱的百姓。

還有上方已經顧不得矜持和禮儀是何物,探在窗口雙手合在嘴邊,齊齊放聲大喊的夫人小姐丫鬟,瞧邊上陪着女眷出來看熱鬧的男人們拉都拉不回去。

經過大場面的士兵們不知為何突然心生一股怯意,那是面對敵軍屠刀都沒有過的後退想法。

“我的媽呀,你們看——”霍小湘忽然指了一個方向喊了一聲。

只見一處酒樓的一扇窗子,忽然掉下一個紅底黑色的條幅,只見上頭寫着:百年恩愛祝永久。

然後旁邊另一扇窗子又掉下了一幅:千裏姻緣一線牽。

兩扇窗戶拉起橫幅:佳偶天成。

衆将:“……”

瞧着龍飛鳳舞,張揚霸氣的字體,懂行的還發現這是……

“是王大學士的墨寶啊!”

抽嘴角已經不能表達他們的震驚了,忒麽這是連主婚的朝廷命官都有了?

伴随着震耳欲聾,能退敵軍三百裏的“大将軍——”“怡親王——”“在一起——”周而複始形成旋律的背景音,他們用敬畏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淡笑不語的怡親王,同時送了一枚自求多福的同情給了他們大将軍。

“下一次打仗,把王爺一同帶上,是不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了?”霍小湘喃喃道。

“秘密武器,可以考慮。”衛平點頭道,這是比美貌退敵還要可靠。

話音剛落,他們齊齊牽住缰繩,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退。

而跟他們的想法一致,堅毅不拔的樊家軍也緩了緩腳步,離前面遠了遠。

“我感覺将軍此刻的內心有些奔潰。”盧勁小聲地說。

幾人沉重地點了點頭。

樊之遠的親衛終于忍不住疑惑道:“可明明将軍什麽都沒做,兩人也無逾矩之處,為什麽百姓這麽瘋狂?”

這個問題問得好,但是無人回答。

三年不回京,這地兒,這些人的想法,他們發現已經變得奇奇怪怪,匪夷所思了。

事實上樊之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李璃悠哉閑适地搖扇子,一派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開玩笑,他這四年來動不動在八卦小報刊登煽情的表白文章是白寫的嗎?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斷操着深情人設,就是如同暗示一樣,在人們心中留下怡親王非樊将軍不可的印象。

尊貴的王爺,卻除将軍之外容不下任何人,就是太後逼婚都大膽拒絕,為此不惜得罪京中所有貴女!

如此深情怎不令人動容?

甚至在某日借景抒情之時,怡親王當衆坦言,若将軍不幸埋骨他鄉,他願為将軍癡守一生!

君子一諾如千金,這般癡情不悔,早就将京城百姓給感動得稀裏嘩啦。

這才是愛情啊!

男人和男人之間又有何關系?

面對這般情深意重的怡親王,甚至生出了一種樊将軍不答應實在太冷酷無情的想法!

不過樊将軍既然四年來從未反駁,看樣子就是默認了。

這才對嘛!

百姓們早已經在李璃不斷洗腦中認定兩人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今日好不容易同框相見,無需多少親密,只要稍微說上幾句話,做出幾個親近的動作,再正常不過的互動都能被腦補出一段甜甜蜜蜜來。

更何況,李璃還故意地用馬中女神去勾引樊之遠的坐騎。

這有意無意,若即若離,留足了令人遐想的空間,立刻戳中了百姓們那蕩漾滿足的心。

在後世,那便是全民嗑CP,自産發糖。

衛平喃喃道:“将軍是失策了。”

衆人紛紛沉默,而這是最好的同情。

樊之遠此生面對過各種絕境,甚至是生與死之間都能面不改色,但從來沒發現還有比那更讓人無措的時候。

他繃緊了臉,看着邊上的李璃,忽然再也維持不了淡定,帶着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道:“王爺,過火了吧?”

李璃聽着,眨了眨眼睛,他打起扇子遮住半張臉,忽然左右而言他道:“将軍可看過前兩期的八卦小報?”

樊之遠雖然不在京城,可京裏的消息卻會源源不斷地送到他手裏,八卦小報亦然。

見樊之遠沒否認,李璃挑了挑眉,故作驚訝道:“既然看過,也該知道以本王對将軍的赤忱,今日必定展開熱烈追求,否則怎麽對得起期待已久的百姓?都說将軍身經百戰,沙場厮殺勇往直前,什麽陣勢沒見過,怎的如此震驚?”

李璃壞笑了一聲,瞧樊之遠目光一沉,他揶揄道:“吓到了?殺敵無數的大将軍也太脆弱了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樊之遠的手臂上戳了戳。

樊之遠當機立斷牽了一把缰繩,讓踏雪遠離,并保持在兩臂的距離,分毫不差,并冷冷道:“王爺,請自重。”

他不願陪着李璃胡鬧,以致面色變得不愉,那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氣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

神情也變得不耐。

這才是沈玉淩口中生人勿近的樊之遠。

若是常人,必然盡快遠離,不招惹這個殺神。

然而李璃卻不同,他那雙眼裏透着了然的光,戲谑道:“将軍騎術如此精湛,所以……那方才是故意放任踏雪靠近的嗎?”

此言一出,樊之遠犀利的目光便望了過來。

而李璃毫無畏懼地迎上去:“樊将軍,既然都是有意試探,就別裝若即若離的無辜小白花了,否則可就讓李璃看不起你,一個玩不起的男人,啧啧……”

當樊之遠今日對李璃客客氣氣,還借着兩匹馬之勢,放任他親近時,李璃就知道對方在打什麽主意。

不就是想看看怡親王此人究竟是單純的纨绔迷戀他還是暗藏心機有意接近他。

前者可以利用,後者得斟酌仔細。

然而這一路,樊之遠還沒考慮清楚,将李璃看透,後者就想把關系給砸實了。

百姓的起哄讓場面變得被動和失控,樊之遠産生了危機,自然立刻遠離。

被李璃一語中的,樊之遠沉默了。

只是如今看來,怡親王較常人複雜的多,身上藏着的秘密并不比他少。

想想皇上的胞弟,身處權力的旋渦之中,周旋在周氏和沈家之間,又怎麽可能只是一個混吃等死的纨绔?

樊之遠身負重任,這次回來,他是有目的的。

在沒有看清京中局勢,且不知道李璃刻意接近的意圖,他怎會貿然地牽扯入任何一方勢力?

滿腹的仇恨,這一生的夙願,他只能更加小心謹慎。

周圍形成節奏跟韻律的叫喊聲依舊,他看着好以整暇的怡親王,最終道:“在下并非斷袖。”

李璃聞言眉尾一挑:“将軍打算娶妻生子?”

樊之遠眼神一冷:“這怕是與王爺無關。”

然而李璃卻嗤嗤笑起來,這一身恍若神仙公子的打扮,笑起來就更加讓人移不開眼睛,引起周圍尖叫聲連連。

他擺了擺手:“既然無此打算,便是單身,那我依舊可以放心大膽地追求将軍。”

李璃單方面的胡攪蠻纏,讓樊之遠面色不快。

聽不懂人拒絕的話,非得動手收拾一頓才老實嗎?

樊之遠心下浮起戾氣,思索着是現在動手還是晚點,便聽到李璃壓低了聲音道:“将軍不惜依附沈氏,不顧生死,奮勇殺敵,短短五年內就有這舉足輕重的地位和權力,阿璃好奇如此拼命是為了什麽呢?”

樊之遠側過頭,給了他一個不屑的眼神,連一個大義淩然的回答似乎都懶得給。

可當聽到李璃接下去的一句話時,卻不由地變了臉色。

“光有兵權可不夠,将軍遠在北境,朝中無人,若想調查某些事情,也無從下手吧?特別是……多年前上京城的舊事。”

樊之遠的目光變得極為冷冽,他危險地打量着李璃。

而後者笑得坦然,卻一一戳中了樊之遠的內心深處。

“沈家能信嗎?”

信不過沈家,難道相信你嗎?

樊之遠沒有問出口,只是冷冷道:“王爺還知道些什麽?”

聞言,李璃眨了眨眼睛,那扇子抵了抵下巴,略微苦惱地說:“那多了去……試問這整個京城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與其東查西查,跟個沒頭蒼蠅死的,不如……答應我呀。”

八卦小報,上天入地,沒有不知道的事。

哪怕是陳年舊事,也能給你翻出來。

樊之遠的視線微微一瞥,那一張張平凡無奇的面孔,一樣的熱切和歡呼,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八卦小報的記者,李璃的明樁暗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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