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澄清
李璃其實不太樂意費口舌說教別人, 不過這幾位熱血青年親自送上門,又正好被他撞見,那便是天意了。
哪怕受男尊女卑各種封建思想的洗禮而變得有些狹隘, 既然楊永思等人會來尋求真相,至少這份初心還是善意的, 也希望為底層的百姓做一份力所能及之事。
其實還是有份可愛。
李璃瞧着這幾位書生臉上的羞愧, 那一張張臉紅的仿佛能夠滴血,卻又強忍着沒有掩面而走, 不禁搖着扇子端着茶悠閑自在地瞧着他們道:“本王沒讀過什麽正經書,講話可能不太好聽,幾位若是覺得刺耳,那就給你們賠個不是?”
這帶着戲谑的聲音讓楊永思他們面露苦笑,擡了擡手道:“王爺, 您這話不刺耳,卻戳心,若是再受您的賠罪, 我等苦讀多年的聖賢書是白讀了,一輩子止步于前, 無可精進。”
他一說, 邊上的書生齊齊點頭。
李璃笑了笑:“啊喲,這沒那麽嚴重。人這輩子嘛, 就是一直在糾正錯誤,每一次正面自己的過錯, 內裏的心就寬大一分。”李璃拿着扇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宰相肚裏能撐船, 私以為不只是容人的度量,還是看天下的眼界, 将衆生納入眼底之時,便可急百姓之急,苦百姓之苦。想必練到那個境界各位離那個位置也就更近了。”
這話從一個纨绔王爺嘴裏說出來其實有些奇怪,但是方才已經體會過李璃的連番質問。
句句切中要害,讓這些常年進出各種文詩辯論會的舉人們啞口無言。
這會兒再聽到這一席話,不僅沒有羞惱反而是慶幸,也是一種歡喜。
執宰天下,青史留名。可是所有讀書人的終極夢想,李璃會這麽說,顯然對他們抱有非常大的期望。
幾人的眼睛陡然就亮了起來,連忙再一次恭敬地行禮:“多謝王爺賜教。”
楊永思道:“我等回去定好好自省,同時勸谏同窗人言可畏四字,莫做他人手上刀。”
“謠言止于智者,莫做愚人。”另一名書生說,似在告誡自己。
他們說完便準備告辭,臉雖然依舊紅着,但是态度已經從容許多。
不過楊永思離開之前還是勸道:“王爺,您雖然坦坦蕩蕩,可世上如……我等這般的愚者太多,您總不能一一勸解過去,學生以為該澄清還是得澄清一下,也是還那位……張夫人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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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幾位書生一同點了點頭。
李璃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不禁用慈愛的目光看着他們:“不是有你們嗎?”
“我們?”幾人驚訝了一下。
李璃打開扇子遮住半邊臉,笑道:“幾位舉人老爺,論文采,本王可不及你們的萬分之一呀!聽了這麽多,還得知了真相,就不想在八卦小報上濃墨重彩地留下一筆,将功贖罪一下?這份東西,想想看會是誰寫的,又是什麽目的?京城的才子們用詞遣句自成風格,應該不難查吧?”
李璃指了指那份捏造事實的文章。
做輿論的都知道,漂白一個人效果最差的便是當事人辯解,哪怕拿出證據一二三,在李璃位高權重,跟蘇月又有說不清理不斷的關系時,八卦小報任何自發的澄清都總會讓人一種掩蓋事實,撇清的嫌疑。
最不動聲色,也最令人信服的便是不相幹的第三方說出來。
樊之遠是,這群書生也是。
“這期八卦小報加刊,小報上下集體加班熬夜排版,所以考驗幾位的處事能力開始了,若是有心,幾位便請好好揮毫大作一份,明日刊印,後日發行。”
這次沒有插入圖片,是以兩日之內便發行了。
而最醒目的卻只有短短的兩句話:樊某卻不知日日宿在将軍府的怡親王,如何與張蘇氏成就好事?
——本條來自一品定國大将軍樊之遠之語。
文字雖無溫度,但是這口氣可真的冷。
凡是見過樊之遠的,都能想想的出,這位滿身煞氣的大将軍是如何惱怒地說出這句話的。
今晚,樊之遠當值,然而燕帝一個宣召将人喚到了跟前,他也顧不得見到樊之遠時那點不自在,以及邊上杵着的張作賢,直接拿出小報問詢:“樊統領,這可是真的?”
這兩句話之後,清晰印着另外一行小字——大将軍親口所言,可求證。
于是燕帝近水樓臺直接問了。
樊之遠在那日李璃走後便有些不放心,怕人亂來,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昏頭答應了。
只是雖然很想将這個承諾收回來,可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又拉不下這個臉皮,最終只能忐忑地等着。
然後,居然這麽快這一期就出來了!
看燕帝那難以置信的表情,樊之遠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然而不安的同時,他又有點好奇,不知道李璃說了什麽,讓人這麽驚訝。
沒錯,這整個明正殿都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然後樊之遠接過來一看,那碩大的字,想忽視都難:“……”
果然,這位王爺從來不讓他失望,總是有驚吓等着他。
短短一句話,道盡了所有旖旎,惹人遐想萬千,比一篇文采斐然的嘔心表白更體現其真摯的感情和那惹人尖叫的占有欲!
特別符合将軍大人的氣質,簡潔明了,霸氣側漏,怡親王果然誠不欺人。
“阿璃日日宿在将軍府?”
燕帝的聲音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但是任哪位兄長看到這種話也是不悅的吧?哪怕是李璃自個兒倒貼上去的。
樊之遠真的挺想否認,但是他答應過李璃不會否認,艱難抉擇之下,他只能內心六月飛雪,沉默了一會兒道:“請皇上恕罪。”
已龍威初現的燕帝頓時說不出話來,居然承認了……
邊上的內侍也好,宮女也罷齊齊統一的表情,瞠目結舌。
“皇上若是無事,臣便告退了。”樊之遠讓自己的聲音盡量穩重,但仔細聽還有洩露了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表情無比複雜的燕帝只能無聲地點了點頭,他需要點時間消化一下,這麽快,他的弟弟就被拐跑了。
樊之遠立刻大步離去,然而剛到了殿外,還沒松一口氣,便見到慈壽宮的老太監福寧對他拱了拱手道:“樊統領,太後娘娘召見。”
樊之遠聞言擡頭望了望天:“是。”
在李璃大膽向樊之遠示愛表心意的時候,太後就明确反對,逼着他相看女孩子。
因此誰都知道太後很不喜歡樊之遠,此事一出,保不定會怎麽刁難他。
“真是只惹事的小狐貍。”樊之遠苦笑一聲,在邊上侍衛同情的目光下走進慈壽宮。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太後只是端着茶,拉長個臉,眯着眼睛盯着他,一句話都沒問,就拿目光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翻。
然後就讓他出去了。
樊之遠有些摸不着頭腦,可等他一走,太後就冷哼了一聲:“阿璃什麽都好,就是眼光不行,瞧着那不情不願的樣子,似乎還挺不樂意。”
福寧笑道:“誰讓王爺喜歡呢?”
太後于是便不說話了。
福寧瞧着太後還不太高興的模樣,不禁誇獎道:“要說還是咱們王爺聰明,這樣一來,與那位張蘇氏的清白就有了。”
太後擡手拿過邊上的八卦小報,直接翻過首頁頭條。到了後面,是一篇篇檄文,看着文采,應是身有功名之人。
李璃當初對這些書生的連番質問便以更加出彩的方式呈現在這些文章中,振聾發聩。
這些不是寫給一般百姓看的,而是與他們一樣的讀書人。
百姓眼界有限,想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并非三言兩語就能夠了,而讀書人,若是入朝為官,擔的便是教化萬民的責任。
他們并沒有直接為蘇月說話,而是連夜将那份編排和構陷的文章逐句分析,一條一條列出所有疑點。
都是張三郎憑空捏造,本身就站不住腳,前後矛盾,跟八卦小報向來有理有據,帶着人證和物證的報道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通過這些,他們完全能夠斷定這是誣陷。
再者因為是誣陷,所以讨論的便是背後的陰謀,然而怡親王位高權重,光靠這份東西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那麽能夠傷害的只有處于弱勢的蘇月。
再結合此時誰最痛恨這名女子,便水落石出了。
蘇家族親并非京城人氏,匆匆上京哪兒有那個本事和膽子,将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灑得滿街都是,還編排起當朝王爺。
自然只有永昌伯府,明知道八卦小報從來不會循私報複,自然有恃無恐,再者還有位剛被革除功名的舉人……
如楊永思等人,家境富裕,人脈廣闊,這才有能力和空閑到處蹦跶,糾結八卦小報的公允之心。
都在京城裏,張三郎到處以文會友,請客吃酒,想要拿到他的文章,研究他的行文風格和用筆着墨的方式,實在不難。
文人圈子,文風就如一人的身份和指紋,一看就能看出來。
是以,他們用專業的角度分析,确認了誣陷之人乃永昌伯府的張三郎,為的就是報複蘇月!
有理有據,士林圈子頓時沸騰起來。
不管蘇月的品行究竟如何,她終究是個弱女子,而張三郎堂堂大男人居然将如此險惡的心思報複在一個女子身上,這是何等的惡心和卑劣!
人們對蘇月的惡念瞬間改成了同情,将憤怒的目光落在張三郎的身上。
而趁勢,八卦小報報了官,李璃用苦主的名義請求官府徹查構陷之人。
張三郎作為嫌犯于是锒铛入獄。
李璃很快就拿到張三郎的口供,上面的內容一點也不出意外。
“王爺,可要将結果刊登在小報上?”東來問道。
李璃搖了搖頭道:“不着急,對了,聽說蘇家的那幫子族老都到京了?”
“是,昨日到的。”
“那北行呢,有消息了嗎?”
北行被派往蘇父蘇母遭難之地調查死因,既然蘇州的人都到了,那邊也該傳來消息。
東來道:“正在趕來的路上,北行說發現了點東西,前往了蘇州,還需得五六日才能到。”
“五六日……”李璃摸着下巴想了想,“行,告訴蘇月是時候大病一場,拖上一拖吧。”
作者有話要說:
樊之遠: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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