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過去
李璃是知道他是誰的, 樊之遠心裏清楚,可是真當這聲“瀾哥哥”叫出來的時候,內心深處還是被狠狠地震動了一次。
這個名字, 從他将這張臉換掉開始,樊之遠便打算永遠埋在心底, 哪怕将來有一日為家族翻案, 他也沒想過要回自己的身份。
魏瀾,已是過去了!
可是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他, 那麽喜歡他,李璃那熾熱之情化為了感動使他久久無法平息。
他确定李璃的喜歡不是因為樊之遠,而是因為魏瀾。
他記起這次回京,李璃盛裝相迎的畫面,一寸一寸地回想, 那深深的對眼凝視中,揚起的風沙塵土下,他忽然讀懂了李璃久別相逢的意思。
終于無需再相見不相認了。
武寧侯的邀請來的比李璃預計的要快, 樊之遠在去武寧侯府的路上,不斷地回想過去, 那還在上京城時候的怡親王, 他想将李璃從記憶的角落裏找出來。
李璃的喜歡,太過熾熱和濃烈, 總是有緣由的。
然而可惜的他,無論他怎麽回憶, 想起的依舊是那為數不多的了了幾面。
七皇子是從冷宮裏被接出來的,怯怯諾諾, 總是低頭躲在燕帝的身後,所有盛大的場面都只能看到他默默無聞的影子, 衆多皇子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雖然這如今被證實不過是李璃的僞裝罷了。
可樊之遠真的找不出一個他倆獨處的回憶,能深刻到讓李璃一直記得他,甚至在多年之後還默默地幫助他。
李璃在他的記憶裏實在太沒有存在感了,反而在回憶的時候,讓他想起了五公主。
那時候魏瀾剛随定北侯回京敘職,第二日随母親進宮拜見皇後娘娘,正好見到了太子殿下。
春日裏,景色宜人,皇後留了定北侯夫人說話,魏瀾便和太子後花園的湖邊亭子裏賞景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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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太子乃是表兄弟,自然親厚,乍一見面,有太多的話要說。
不過中途太子有事臨時被叫走,母親還未從坤寧宮出來,魏瀾便百無聊賴地走在湖邊,宮裏雖然不常來,不過坤寧宮後面的花園他卻是熟悉的。
此時,正好聽到微弱的呼救聲,跟剛出生的小貓兒叫一樣,若不是魏瀾耳力驚人,怕是還發現不了。
春日寒峭,魏瀾順着聲音于是在湖邊撿到了一個小姑娘,六七歲的模樣,真的很小,長相非常精致可愛。
他不知道這姑娘在湖水裏泡了多久,不過看着人動得發紫,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就想送往坤寧宮請皇後派太醫瞧瞧,卻沒想到小姑娘堅決不想去。
“不許去,不能讓人發現我……”
明明虛弱的嘴唇發白,卻依舊死死地抓着他,不肯去。
于是樊之遠只能抱着人帶去一處偏殿,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麽小的姑娘衣裳,便命人尋了一套小太監的給她。
想到這裏,樊之遠的臉色便有些不自在,估摸着凍得夠嗆,這姑娘連男女大防都不顧了,直接讓他幫忙更換了衣裳。
雖然姑娘小,可是樊之遠那時候已經算半大小子了。
“你別楞着了,我沒力氣,你幫忙搭把手吧。”
最後樊之遠真的只能轉着臉替她解開了衣裳往下拉一點,好讓姑娘更換更容易一些。
那時候,樊之遠似乎聽到了低低的一個嗤笑聲。
他疑惑地轉過頭,剛好看到一片潔白的後背,以及一朵火焰般的胎記,還有姑娘戲谑的一張臉,仿佛在嘲笑他假正經。
魏瀾覺得這小姑娘的心真是夠大的。
稍微休息一會兒,小姑娘回複了一點精神,便直接告辭了。
“我會感謝你的。”她說,卻沒告訴他自己是誰。
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這小姑娘是五公主,也沒在意,後宮中的陰私太多,她既然沒說,樊之遠也就沒多問,事後也沒告訴任何人。
不過沒想到的是,另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進宮的時候,又見到了她。
而且準确地挑着他落單的時候,她送了他一盒藥膏作為救命之恩。
樊之遠其實不想收藥膏,定北侯府什麽藥沒有,相比起這個,他更好奇這姑娘的身份。
因為她的衣着雖然樸素,可身邊卻默默跟随了一個老太監,而且還是身手不錯的老太監,可見并非是個宮女。
後來這位老太監成了他的師父,替他換了臉,重新給了他身份。
“我住那邊。”她指了一個方向。
那個是冷宮的方向,不過冷宮這地方,哪兒有這麽小的女孩子,他想了想便問:“晨平宮?”
晨平宮雖然不在冷宮,可離得近,也不是什麽得寵的妃嫔居住。後來樊之遠稍稍一打聽就知道,五公主的母妃就住在那裏,她是一個被帝王厭棄的宮妃,幾乎等同于冷宮了。
而五公主也因此被拘着不見于人前,聽說身體弱。
“嗯,瀾哥哥,別告訴別人。”五公主将藥膏直接塞給他,然後便走了,“沒了我再給你,可比一般的跌打損傷的要好用的多。”
魏瀾是太子表弟,皇後的親外甥,想要打聽他很容易。
接下來的幾年,他倆見面的機會就驟然少了,魏瀾常常駐守邊疆,一去就是一兩年,就是回京了,也不能時常進宮。
不過只要他在京城,就會偶然間收到五公主送來的東西。
那一家老字號的點心,比宮裏太醫配的都好用的傷藥,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東西,慢慢的在他心裏落下痕跡,卻也沒有多麽深刻。
中間賢妃陰謀敗露,皇後逝世,七皇子随着母妃從冷宮裏出來,他們更是沒有再見面。
一直到大燕軍大敗于大夏,丢了燕荊九州,便傳來定北侯通敵賣國的消息。
侯府被禁軍包圍之時,子夜淩晨那老太監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送了他一顆藥。
“入天牢之後,你吃下去,或許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魏瀾偷偷藏在身上,直到後來才知道那是一顆假死藥。
第二日,定北侯府上下全下了大獄,通敵賣國的僞證擺在禦前,皇帝根本不願仔細調查,便直接下了抄斬的旨意。
當夜,定北侯府以死明志,包括女眷一起,齊齊吞藥自缢,留下冤屈血書一份。
等魏瀾醒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在馬車裏,搖搖晃晃往北境而去了。
他是老太監從亂葬崗裏翻出來的。
“從今日起,你叫樊之遠,是沈家一位出了五服的遠房旁系姑奶奶的兒子,如今爹死了,娘也死了,就留你一人,跟着為師學武。”
這一次睜眼,五公主留在魏瀾那裏原本不深刻的印記,瞬間刻進了骨血裏。
救命之恩,以命相抵。
重生之恩,無以為報。
……
“将軍,到了。”
不知不覺中,武寧侯府到了,身後的曉飛看他坐在馬上依舊凝神,不禁提醒了一句。
樊之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回想着李璃,卻想到了五公主,想到她和親大夏,日子艱難,心裏不禁微微刺痛起來。
不過說來,這倆姐弟倒是長得真像。
小時候李璃應該像那時候的五公主一樣可愛吧。
他将這亂七八糟的思緒一丢,下了馬,走進武寧侯府。
蘇月父母被謀殺一案,本就罪證确鑿,很快就結案了。
結案的消息傳來,李璃便動身前往八卦小報的鋪子,這一期的百姓心聲欄目到這裏也該結尾了,而這篇結語需得見到蘇月,得到她的打算才能下筆。
他坐在八卦小報鋪子二樓,一邊托着腮幫子發呆,一邊等着蘇月。
那聲“瀾哥哥”是他故意喊的,可惜那塊木頭就是根木頭,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難道是以前這樣喊他的人太多了?
李璃眯了眯眼睛,心裏忽然間覺得很不高興。
那就是個美麗的誤會,生在冷宮,為了他的小命,他娘就是把他當作女孩子養。公主嘛,不争奪皇位,給一副嫁妝就能打發出去。
可沒想到就是這樣,還有人想要他的命。
他掉進湖裏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幸好命大,碰到了魏瀾。
所以救命之恩啊,就是你還來,他還去,最終把感情也給搭進去。
“王爺。”
蘇月的到來拉回了李璃的思緒。
李璃回過神,搖了搖扇子笑道:“這下算是徹底解決了,不過你還好嗎?”
李璃雖然沒有親自到堂上,但顯然他什麽都知道。
蘇月頓時苦笑起來,然後誠實地搖了搖頭。
東來上了茶,柔聲道:“張夫人,這茶是王爺特地為你準備的,您嘗嘗,事情已了,咱們不着急。”
“多謝。”蘇月端起來,輕輕地抿着。
乍然入喉,濃烈的苦澀味兒差點讓蘇月吐出來,不過李璃面前,她暫時忍住了,但是漸漸的,不知是麻木了,還是味道淡了,苦澀散去,卻也甘甜起來。
驚訝出現在蘇月的臉上。
“苦盡甘來茶,張夫人覺得如何?”李璃笑道。
“真是再貼切也沒有了,多謝王爺,我好多了。”蘇月說完,又喝了一口,這一次她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朱潤帶着紙筆進來,默默地坐在一邊,準備記錄。
雖然李璃已知道結果,不過蘇月還是将方才公堂上所發生的事情又描述了一遍。
那些被蘇二叔雇傭的“土匪”被抓住之後,當場指控,再加上給的髒銀,蘇二叔謀財害命的罪行不容抵賴。
不過出面買兇之人乃是蘇二叔,蘇二嬸當場否認知情,将一切罪名推給了丈夫。
夫妻同林鳥,大難各自飛。蘇二叔自是不願,無需過多厲聲詢問,夫妻倆居然當堂就這麽互相攀咬起來。
為了使自己的罪名輕一些,能夠活命,将髒水毫不猶豫地往對方身上潑。甚至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又拉出了蘇家族人給與作證。
誰願意跟這對罪人有牽扯,被宣堂的蘇家族人連連推脫,一個勁要與他們劃清界限。
然而這個情景又頓時惹怒了這對夫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們下地獄之前,便幹脆将所有的陰私全部抖露。
蘇二叔這對夫妻雖然蠻橫貪婪,可畢竟日子過得一般的小民,偷雞摸狗是有,可哪有那個本事找到這般兇神惡煞的行兇人,自是其中有人牽線,便是其中一位族人。
那人哪裏肯認,又連忙将背後的主謀給供出去。
這一連二,二連四,整個在京城的蘇家族人怕是只有還是個孩子的蘇小二!
就是看似公允的三叔公都是知曉此事,眼睜睜地看着蘇父蘇母命喪黃泉!
為的就是那萬貫家業!
雖然抓住了真兇,找出了幫兇,可蘇月看着這一個個如鹌鹑般跪着的族人,內心卻更加悲涼。
公堂上,旁觀的百姓們已經連罵都不知道該如何罵了,只覺得還站着喘氣的蘇月當真是老天爺眷顧,爹娘在天有靈,才能活下來。
蘇月傾訴了一番,淚流滿面,李璃默默地聽着。
過了一會兒,蘇月的抽噎停歇下來:“王爺,對不住,我失态了。”
“無妨,可要再來一杯?”
“多謝。”
見她喝完了茶,于是李璃便問:“蘇月布莊保住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王爺,當初我便承諾過,以蘇月布莊換一次八卦小報的頭條,如今您做到了,這便是您的。”蘇月道。
她死都不願布莊被強行奪走,卻願意信守承諾全部送給李璃。
“布莊是你的,無緣無故的我不收。也沒給你鋪子打廣告,所以也沒有廣告費。”見蘇月似有話說,李璃繼續道,“相反,你的遭遇和傾訴,勇敢和堅強助我順利開展了百姓心聲欄目,我還應該感謝你,一直站到最後,沒有妥協,沒有退讓。将來作為一個很好的榜樣,讓更多躊躇不決,還缺少勇氣為自己争取的百姓看到了希望。”
這話讓蘇月的眼睛再次濕潤,“可是我是真心感謝。”
李璃笑看着蘇月,笑道:“如果你想回報,那就再勇敢一些,別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将布莊再好好地經營下去,讓人們看到一個朝氣蓬勃,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蘇月。或許剛開始會艱難一些,總有異樣的眼光,不友善的言論圍繞你,不過只要堅持,熬過去了,日子總會越過越好,這樣可以嗎?”
“好,我一定做到!”蘇月連連點頭,淚光盈盈。在艱難的時候都過來了,餘下的日子她豈會逃避?
說實話,她第一次走進這裏,就沒想過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幫助。
尊貴如親王,怎麽會真正願意幫助她這個低賤之人。
然而事實上,她的确得到了拯救。
“王爺,我有個不情之請,請在下一期的報道中幫我說一句話。”
“請說。”
“請告訴後來之人,無論多麽艱難,前路多麽無望,萬萬不可放棄,若是走不下去,可以來蘇月布莊,我願意盡我自己的力量幫助苦難的人,因為曾經我也身處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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