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借琴
雲溪讪笑地看着面前的樊之遠, 弱弱地喚了一聲:“二師兄……”
雖然早有這個被認出來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樊之遠的動作這麽快,第二天半夜就堵着他了。
彼時他正坐在屋頂上曬月亮啃雞爪, 吃飽喝足之際,就見幾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宅子邊。
想想李璃說他日漸體胖的身材, 為了将來如花似玉的媳婦兒, 他毫不猶豫地将餘下的雞爪包好塞進衣領裏,一個飛身就下去準備活動筋骨。
沒想到那黑衣人滑不溜秋, 一聽到動靜立刻連任務都不管反身就跑,雲溪給周圍的兄弟打了個信號,讓他們留下看宅以防調虎離山,自己就追了上去。
雲溪本還以為那些人怎麽這麽不長腦子,他家大師兄那樣一個震懾都不管用, 還敢派人來找不痛快。
然後……
刺客是沒見着了,倒是引出一頭兇殘的二師兄來,雲溪當場就慫了。
樊之遠一身黑衣, 臉上沒有蒙面,面無表情地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 就着月光審視他。
周圍寂寥無聲, 樊之遠沉默不說話,雲溪心中卻打鼓咚咚, 越來越緊張。很想表演一個當場失憶,問一問兄臺你是哪位, 咱倆認識嗎?
終于樊之遠忽然問:“你一個人來京,師父同意了嗎?”
雲溪打了半天鼓, 想了一系列對方會逼問的問題,該怎麽回答才能在不出賣大師兄的前提下糊弄過去。
沒想到樊之遠居然這麽問, 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接道:“那當然,他老人家很放心的,讓我好好幹。”
樊之遠眉一挑:“所以你真是一個人來京城。”
雲溪:“……”這算不算詐他呀?
不過他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他還有手下兄弟若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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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久不回蘇宅,這些弟兄已經在附近探頭探腦了。
“呵……”雲溪聽着這一聲似笑非笑的單音,只覺得頭皮發麻。
他這些手下都是他訓練出來的,什麽本事他一清二楚,然而在樊之遠面前這些都是白給。
這會兒別看躲得好,蹲在哪個地方,他家二師兄都是知道的。
他幹巴巴地擡了擡手,打了一個信號:前方危險,集體後撤,不用救他,明日收屍。
特別大無畏。
樊之遠瞧他這個蠢樣,不禁報臂問:“沒什麽要交代?”
雲溪此刻還穿着蘇宅家丁的衣服,眼珠子左右一看,期期艾艾道:“師門凋零,手頭拮據,師父比我還窮,所以來京……賺老婆本。”
聽此樊之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笑意不達眼底,顯然這種鬼話他是不信的。
雲溪抽噎了一下,心說他也沒說錯,這花銷銀子都是他家大師兄給的,如今連宅子都有了,還寫了他的名兒,可不就能讨老婆了嗎?
在出賣大師兄和欺騙二師兄這二選一之中,雲溪快速地對比了兩人的兇殘程度。最終發現,他家笑起來跟天上神仙一樣,卻坑死人不償命,一不高興收回宅子和漂亮小姐姐讓他流落街頭的大師兄……似乎更可怕一點。
于是冒着被二師兄打死的危險,堅定地點頭:“真的,沒騙你。”眼睛圓溜溜,腳尖畫着地上的圈兒,顯得特別無辜清純。
可惜樊之遠不買賬,他來回跺了幾步道:“一個人來京,帶着一幫人,師父如此放心,卻不是來投奔我,那是誰?大師兄也在京城?”
這雖然是疑問,可是語氣卻不容置疑,雲溪差點給跪了,只能默默無言。
看他這個模樣,樊之遠邊篤定了猜測:“大師兄在怡親王麾下?”
李璃能清楚地知道他是誰,樊之遠終于有了解釋。
雲溪咽了咽口水,要是這個時候搖頭,那豈不是馬上就能猜到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大師兄在八卦小報辦事,如今人在外頭。”
所以不要再問了,問多了真的得露餡。
樊之遠其實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師兄很是好奇,畢竟跟着雲師父練武的時候,三天兩頭就能被拎出來,師兄弟倆做個對比。
雲師父一身使毒的本事和武功一樣,乃是他最驕傲的事。可惜不管是哪一個徒弟,都只感興趣一樣,讓他頗為遺憾。
幸好後面收了雲溪,這才了卻心願。
樊之遠只知道大師兄善使毒,武功平平,就輕功看得過去,且經商頭腦一流,家財萬貫。
這樣想來,結合雲溪的話,到時候再暗中派人查查誰替李璃打理着生意,就能知道大師兄何許人也。
“二師兄,還有什麽事?”雲溪小聲地問。
一門三兄弟,都在李璃手下賣命,樊之遠失笑着搖頭:“你去吧,小心一些。”
這一聲猶如天籁,雲溪頓時笑容逐開,清清脆脆地“哎”了一聲,一施展輕功立刻就溜了。
雲溪驚魂未定,跟手下打了一聲招呼,連忙火急火燎地跑去見李璃,一把鑽進他的卧房,對着床上那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睡得規規矩矩的李璃喊道:“大師兄,完了,我剛被二師兄堵着了,露餡了,露餡了!”
他喊完,還使勁地搖晃了兩下,動作幅度之大,讓聞訊趕來的東來和南往面露驚恐,連連擺手,然而李璃還是睜開了眼睛。
攝人的目光帶着滿身的戾氣,那貌美如花的神仙妃子頓時化成修羅轉世,陰涔涔地盯着膽敢打攪他美容之眠的人。
“大……師兄,我……被二師兄發現……了……”雲溪僵硬地擡起自己萬惡的爪子,急中生智地從懷裏掏出那半包雞爪,讨好道,“吃不吃,味道可好了……”
“小師弟。”
“在……”
“一頓夜宵下去,十日節食白費,一晚熬夜,皮膚衰老一整年,神仙難救。”
“……大師兄,我錯了。”
“沒收了。”話音剛落,東來迅速地将那包雞爪拿去銷毀。
既然已經被打攪了好眠,李璃便坐起來,喝了一口水,聽着雲溪咋咋呼呼地将方才始末道了一遍。
聽到最後,李璃的表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其實,雲溪被堵在他的預料之中。樊之遠的眼力一般人哪兒能及,雲溪跟他朝夕相處那麽久,定能看得出來。
憑雲溪這單純的性子哪兒能瞞住,還不是一吓就竹筒倒豆子全部吐出來了。
但是沒想到,這家夥居然來了這麽一手。
“我哪兒敢告訴二師兄你才是大師兄哦,就說你在外頭,這就查不出來是誰了。”這小子還挺洋洋得意的,覺得自個兒真是聰明極了。
李璃手下能人輩出,暗線暗裝數不勝數,能查到猴年馬月去。
然而李璃卻擡起手支了支額頭,真想一腳把這蠢貨給踢出去。
在八卦小報下,管着李璃生意,又出去辦事的不是藍舟又是誰?
而且細查起來,藍舟還來自北疆,可信度更高,這要什麽時候才能懷疑到他身上?
“大師兄,怎麽了?”雲溪瞧着李璃的神色不對勁,不免心中不安,問了一句。
當初是他讓雲溪不要說的,李璃就是再不講道理也不能怪到可愛的小師弟頭上,只能微笑道:“無事,不過既然來了,從明日,你就從蘇宅撤了吧。”
“啊?那蘇月怎麽辦?”
“放心,不會有人再不長眼地害她了。”
李璃的話,雲溪想來深信不疑,便點了點頭道:“好,那接下來我要做什麽?”
“去一趟雲州吧,我讓北行配合你,保護一些百姓上京來。”
“雲州?”
李璃颔首,臉上帶着笑:“嗯,咱們的吏部尚書可不就是雲州人士嗎?”
樊之遠出生在夏末,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李璃将久不練的琴給重新撿起來,打算獻曲一首,作為生辰禮物。
他這人琴棋書畫樣樣皆會,可惜樣樣不精通。
跟着悅樂坊的霓裳姑娘學了一首曲子,如今正可勁地練。
離着生辰之日将近,曲子練熟了,可李璃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然而讓身邊的說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會一個勁地拍馬屁。
最終,李璃進宮去找他皇兄去了。
燕帝跟他正好相反,處理事務的能力一般,可是琴棋才藝方面卻甩了李璃十條街。
他跟寵妃周敏兒琴瑟和諧早就廣為佳話。
“朕生辰的時候也沒見你那麽用心。”燕帝酸溜溜地說。
李璃眨眨眼睛,嘿嘿笑起來:“咱們是兄弟嘛,要這麽矯情幹什麽,那位是我內人,不一樣的。”
“哼。”燕帝對李璃胳膊肘往外拐的樣子不予評價,不過還是坐在一邊細細地聽了一會兒,然後發現問題了,“你這琴不行,換一把吧。”
李璃顯然正等着他這一句話:“那個,皇兄不是有把大聖遺音嗎?”
燕帝的眼睛都瞪了起來:“好小子,你近日來是故意的吧?”大聖遺音是燕帝的寶貝,平時都命人好好保養,自個兒都不舍得彈,哪兒願意送給他呀。
“不行,別的琴都好說,就這把不行。阿璃,那樊之遠就是個粗人,你只要彈得順,音色好壞他又聽不出來。”
李璃的嘴巴立刻就撅了起來,心說他哪兒是粗人,魏瀾哪怕上了戰場那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
“我都精心準備半個月了,手藝不好,琴來湊,皇兄就別小氣了,借我幾天呗?”
燕帝對這個弟弟可謂是要什麽給什麽,宮裏什麽好東西,只要李璃多看一眼,就送到王府去。
他的要求燕帝一般都不會拒絕,就是這琴……
“好不好嘛,就幾天,完事兒,立刻送回來,拿出去怎麽來回來還是怎麽樣?”
李璃撒嬌起來,沒什麽人能抵擋,燕帝自然也一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頭:“就幾天,你給朕愛護好了,不然拿你是問。”
“啊喲,哥你最好了!”李璃笑眯眯地連彈兩首,燕帝有些招架不住,趕緊讓人走了。
燕帝雖然不舍得,不過見弟弟高興,心情倒也不壞。
當日晚上,他算着日子前往長秋宮,敏妃是他寵妃,他一直都有常去。
不過今日,向來殷勤備至的周敏兒卻時不時地拿哀怨的目光看着他,然而卻欲言又止,看的燕帝納悶。
周敏兒在他面前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從不會如此做派。
“愛妃怎麽了?可是有誰給你委屈了?”燕帝不得不問道。
周敏兒搖了搖頭,強笑道:“臣妾無事,哪兒有人給我委屈呀。”話雖這麽說着,可一直到就寝她的興致都不高。
周敏兒的反常,讓燕帝心生疑惑,這畢竟是左相放在他身邊的眼線,不管怎麽樣,燕帝也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過了兩日再去長秋宮的時候,他特地命人噤聲,悄悄走進去。
只聽見周敏兒的貼身宮女說:“娘娘就別悶悶不樂了,那把琴王爺不是還回來了嗎?”
“那可是大聖遺音,我求了皇上幾次,皇上都不肯讓我碰一碰,沒想到王爺這不精音律之人,一借就借走了。”周敏兒作為才女,對好琴自然是向往的。
宮女聽了哭笑不得道:“我的娘娘,那可是怡親王呢!這世上論得寵,誰能比得過王爺啊,只要王爺要,就是天上的月亮皇上都能摘給他。”
周敏兒啐了她一口:“你這話聽着怪怪的。”
“可不是嘛,如今誰不知道皇上最倚仗的就是王爺,有王爺在,就是相爺和武寧侯都要忌憚幾分,借把琴算什麽。”
這聲音是刻意放低了,不過燕帝還是聽得見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周敏兒道:“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就是怕他糟蹋好東西。”
“娘娘,待會兒皇上來了,您可千萬別露臉上,您雖然得寵,可是說王爺的壞話也是不行,萬一……被王爺聽着了呢?這世上想要瞞着王爺的,怕是皇上也沒辦法吧。”
周敏兒瞪了瞪眼睛,卻還是閉了嘴。
門外的燕帝聽着,神色卻是隐晦不明,接着一甩袖就走了。
等明黃的身影離開長秋宮門,躲一旁的小太監才匆匆跑進去禀告。
周敏兒走出殿門,看着明正殿的方向,長長一嘆,回頭問道:“你說,這有用嘛?”
“一次兩次定然是沒用的,可是說的人多了,總會聽到心裏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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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