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國公

明正殿內, 李璃托着下巴垂着眼睛坐在一邊,聽着燕帝講述今日朝堂之事。

“朕沒想到這老匹夫會出這一招,督察院裏面可幾乎都是他的人!阿璃, 萬一讓熊嶺以不察疏忽之罪置身事外,讓換囚之事全部推給下面, 尋出個頂替羊來, 這該如何是好?”

燕帝眉間緊皺,背着手在殿中踱步, 顯得頗為煩躁。

這種沒有刀光劍影的博弈,最耗費的便是心力跟腦力,還有心态,穩不穩至關重要。

左相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哪怕被李璃虛晃一招, 吃了悶虧,讓心腹下了獄,甚至還被晉西侯堵了馬車, 大罵了一頓,可他依舊能夠從容不迫地出現在朝堂上, 引入三司會審, 讓看似已成死局之勢的死囚案有了轉機。

他無需保其他人,只要熊嶺屹立不倒, 刑部依舊在他的掌握之中,那麽袁梅青的位置也就坐穩了。

這一點, 燕帝很清楚,左相畢竟掌控着朝廷, 哪怕他們先發制人,若無後手, 照樣很可能無功而返。

而若按不死熊嶺,等到雲州來人,這局面只會更加難看。

因為今日之後,皇家這對兄弟可就跟權臣正式撕破臉了,這幾年相安無事的那點可憐平衡就徹底被打破。

如今整個朝廷,整個大燕都在看着他們。

燕帝能夠想象,若是失敗,那些牆頭草一樣觀望的大臣怕是直接舍棄了他這個帝王。

他得當傀儡當到死!

這樣想着,他就越發擔心了。

李璃熬了夜,眼裏帶着一點血絲,臨近中午又被召進宮,腦袋未免昏沉,他揉了揉太陽穴道:“皇兄淡定些,事情沒那麽糟糕,不過是督察院罷了,就算睜着眼睛說瞎話那也得有人買賬才行,晉西侯第一個就不同意。”

這話說的沒錯,晉西侯就一個兒子,養的好好的,極有出息,結果不明不白就這麽死了,兇手還得不到嚴懲。

他哪裏善罷甘休?

“只是光靠晉西侯一人,怕也不容易吧?”燕帝道。

李璃笑了笑:“怎麽會只有他一人呢?晉西侯可是有爵勳貴,這樣的人家兒子冤死了都無法報仇,試問這滿京城的權貴誰能保證自己遇上這樣的事會有公平可言?刑部這麽做可是直接蔑視了他們!他們豈能忍?”

燕帝坐了下來,暗暗點頭。

李璃端起茶,小小地抿了一口,看着燕帝建議道:“再者宋國公是個油鹽不進之人,與此案來說,作為主審真是再好也沒有了。皇兄若是沉不下心,不如去愉姐姐那兒坐坐,這個時候,您跟左相和武寧侯劍拔弩張,不想看見周氏和沈氏的宮妃也是正常的。”

如今燕帝能去的地方似乎也只有慶春宮了。

“你那八卦小報……”

“今日發行,此事會以最快的速度流傳,入夜之前,應該會成為京城最大的談資。不僅晉西侯看着,整個大燕都會關注。”

“民間之力怕是難以撼動左相,他若一意孤行,就是聲讨譴責的浪濤再高也無濟于事。”

李璃搖頭:“輿論畢竟過于蒼白,只是皇兄,您似乎忘了,熊嶺在刑部多年,豈會只有梁言雲一個替換的死囚?他雖行事低調并怎麽張揚,可是他府邸修建極盡富麗堂皇,家中擺設,都是珍品,這些都是銀子堆砌起來,而那銀子,我猜都是買命錢。”

“這可不好找。”

李璃安慰道:“事在人為嘛,金蟬脫殼之人難找,可那只殼總是有跡可循的。”

李璃回到王府的時候,管家便道:“王爺,宋國公來訪,已經引到花廳就坐了。”

宋國公?

李璃一愣,接着笑起來:“本王正要去拜訪呢,沒想到這位國公爺親自來了。”

他那點疲倦頓時一掃而空,連衣裳也來不及換,興致沖沖地前去見人。

他跟宋國公沒什麽交集,這老頭有些迂腐,平時他不自讨沒趣去招惹。可是現在不一樣,正用得到宋國公的時候,他正愁着拿點什麽禮上門呢,如今倒是省事了。

不過今日這位頗惹打眼的大理寺卿丢下剛到手的刑部大案登門,着實令他有些好奇。

此刻宋國公四平八穩地喝下第二杯茶,李璃便走進來笑道:“啊喲,國公爺大駕,有失遠迎,對不住,讓您久等了。”

宋國公聞言放下茶盞,起身給李璃行了一禮,不緊不緩道:“是下官不請自來,請王爺勿怪。”

“客氣了。”李璃李璃打開扇子,笑眯眯請宋國公重新坐下來問,“不知國公爺百忙之中前來是為了……”

“下官有一事請王爺幫忙。”

“咦?”李璃驚訝地挑了挑眉,心道正好啊,他也有事要請人幫忙,于是便點頭,“好說,誰的忙都能不幫,國公爺的必然不能推辭,不知什麽事?”

宋國公道:“請王爺在八卦小報上刊登一則消息。”

“什麽消息?”

“請有親友在刑部大牢收監的來大理寺認一認人,這兩日大理寺會将刑部看押的所有囚犯一一對一對花名冊,有人來認,就容易一些。”

宋國公這話一出,李璃頓時怔然,他看着這位不拘言笑,性格古板的小老頭,不禁彎了彎唇,站起來收起扇子行了一禮,肅容道:“國公爺放心,今日就會刊印出去,就是沒人看報,本王也會讓全城的百姓得到這個消息。”

宋國公擡起頭,那張至始至終仿佛旁人欠了他百八十萬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絲笑容,起身回禮溫和地說:“也請王爺放心,天理昭昭,人只要做過虧心違法之事,必然逃不過罪責。”

“有國公爺這一句話,本王這一天一夜沒合上的眼睛終于能閉一閉了。”李璃笑道。

宋國公卻搖了搖頭:“只是王爺也得做好準備,刑部拿去頂替的罪犯怕多是一些窮兇極惡之徒,這些人無親無友,一旦死去,只要報一個暴斃也無人查起。”

李璃颔首:“國公爺說的是,雖然如此,可該認還是得認,萬一發現了一兩個,也是一個重大突破。再者,雖然外頭無人,可是關久了,囚犯之間總是或多或少有點印象,人好端端的,突然沒了,或者被人帶走,總是會引人注意的吧?”

這話倒是讓宋國公思忖起來,慢慢地點了點頭:“王爺所言極是,不僅是囚犯,還有班房牢頭,下官都會細細審問。”

“有勞宋國公。”

“分內之事。”

“卻不知道督察院那邊……”

宋國公道:“下官乃是主審。”

明白了,李璃再也不多話,請宋國公喝茶。

後者沒有多留,事務忙碌,不一會兒便要請辭,然而在宋國公離開之時,李璃忽然問道:“梁言雲和梁家人現如今關押在大理寺,不知何時提審?”

“明日。”

李璃點點頭,接着問:“國公爺若是信得過本王,可否……行個方便?”

宋國公疑惑地看着他,李璃低笑着說了幾句話。

聞言,宋國公皺了皺眉,面有猶豫。

“國公爺放心,本王雖然行事喜歡走偏門,不過此事并不會影響您審案。只是,人心險惡,多防一防也不是壞事,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

李璃說的很是真誠,最終宋國公還是勉強點了頭:“那下官也向王爺借個人。”

“誰啊?”

“樊統領。”

八卦小報加刊發行,定然是又有大事發生了。

梁言雲毒殺晉西侯長子不過才三年,那熱度可還沒褪去,愛看熱鬧的京城百姓也都記憶猶新。

卻沒想到兇手梁言雲居然還活着!

好家夥,連死囚都能換,這刑部還有什麽幹不出來的?

是不是只要家中有錢有權,就能多一條命,随便殺人?

這種特權顯然不會出現在貧苦的老百姓身上,是以這種不公立刻引起全京城的憤怒。

生活已經如此艱辛,卻總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得加以逼迫。

當看完報道,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最後疑惑發問:誰代替了梁言雲去死?又有多少個梁言雲逍遙法外?多少人頂替他人之名一命嗚呼?

最讓人膽寒的是:刑部的囚犯有時盡,那麽接下來誰會遭殃?

毫無疑問便是百姓啊!

那些有家人犯了事在刑部大牢蹲着的,還是一蹲蹲好幾年的,都紛紛擔心起來。

可接着沒過多久,又有消息傳出,大理寺清理刑部罪犯名單,請家人朋友前去确認身份。

這下,不少人紛紛湧向了大理寺,不管有沒有相關,看熱鬧的也不會嫌多。

左相府

心腹急切地跑了進來,在場的諸位大人将手中今日發行的八卦小報放下,都緊緊地看着他。

“相爺,大理寺準備清點刑部囚犯名單,請怡親王讓八卦小報傳話全城百姓前去辨認。”心腹道。

“這是知道區區一個梁言雲定不了熊大人的罪,另外找罪證呢!”甄為民冷冷地說。

然而袁梅青卻擔憂道:“這些年,熊嶺暗中收了不少銀子,還真怕……”

左相這會兒開口了,口吻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不用怕,都是些死無對證的事,查不出來。”

兩位尚書一聽,驚訝道:“左相的意思是……”

“今早老夫越想越不對,着人暗中前去大理寺見過熊嶺,他不是蠢貨,就是為人替換也都拿那迥然一身的暴徒來當替死鬼,本就死有餘辜,無牽無挂。”

左相這話瞬間讓兩人安定了下來,袁梅青緩了緩神色,感慨道:“但願他說的是實話,瞧大理寺的動靜,是動真格了。宋國公向來一板一眼,哪怕就是些無人搭理的陳年舊案,這幾年自娛自樂,也查得有滋有味。”

“死到臨頭的事,熊嶺不會說假話。”甄為民說,“而梁言雲的事一出,就是有跟他一樣回京念頭之蠢貨也該夾着尾巴躲藏起來,怡親王的消息就是再靈通,應該也查不到這些,不然不會如此大動幹戈,讓人去辨認罪犯。”

左相點了點頭。

“所以接下來最重要的便是梁家了。”袁梅青看向了左相,“下官覺得,最好事別讓他們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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