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Part3

正當周曉萱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一只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太熟悉的動作了，周曉萱此時卻最不想見到這只手的主人。她想頭也不回的狂奔，甩掉今夜的自卑和羞愧。可是，她還是理智的擦幹淨眼淚，回過頭，擠出一絲笑：“幹嘛呢？”

她看到王梓的眼神裏，充滿了研究和驚訝的意味。她更加恨透了此時的自己，為什麽最落魄最難看的一面要給他看到了呢！

王梓卻很快把眼神望向別處：“我送你吧，深夜一個姑娘很危險的。”

周曉萱搖搖頭，“不用了，你和杜衡他們去玩吧。”

“我沒興趣，他們太吵。周曉萱同學，走吧。”王梓一個彎腰伸手的動作，讓周曉萱覺得空氣又變得輕松起來。好吧，現在已經沒有公車了，坐計程車又太浪費，周曉萱想着，就點頭答應了。

他們來到停車場，周曉萱對王梓開什麽車很好奇。不是說嗎，對男人而言，老婆和車，概不外借。周曉萱明白一輛車其實就代表着一個男人的地位和實力。雖然不是一個勢利眼，但是周曉萱看到王梓的車後，還是深深的重新打量了下這個男人。不是滿大街的寶馬和奔馳，車頭的車标是一把酷酷的三叉戟。因為吳京是個車迷，所以周曉萱從他那惡補了不少關于車的常識。以前周曉萱的概念裏，最貴的車就是寶馬奔馳了，一次和吳京逛街，兩人正走着，忽然吳京立正住了，眼睛不知道看見什麽了定格在那裏。周曉萱當時還以為她看到哪個美女了，誰知吳京正看着一輛車發呆，那是一輛黑色的轎車，那樣的黑漆周曉萱從沒見過，黑得發亮，黑得耀眼。像黑水晶一樣，在夜裏也閃閃發光。吳京告訴她，這車叫瑪莎拉蒂，基本款就得幾百萬呢。周曉萱當時還特不屑：“幾百萬我買一輛車？傻子啊！”

“請上車吧。”“王傻子”體貼的拉開車門，周曉萱這才回過神，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心裏一個勁對自己說：“別像個二百五一樣！”

坐在車裏的周曉萱依然無法平靜，她還是忍不住狠狠的打量了一下這幾百萬的鐵家夥。複雜的儀表盤泛着幽幽的光，車內散發着真皮的清香，這是上等皮質特有的香味。車窗的隔音效果很好，周曉萱看着窗外嘈雜的世界，仿佛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天外來客。她看到車站上趁着夜色出來攬客的三輪摩托和外地客人在大聲讨價還價，看見背着一個孩子的婦女還在夜宵攤前收拾碗筷，看見騎着單車的中年男子在艱難的蹬車上坡……一個尋常的夜晚，在周曉萱的心裏變得不再尋常。這個晚上帶給她的沖擊太大，她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從來不知道還有另外一群人，另外一個世界是同時存在的，何麗麗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的的确确刺傷了周曉萱，周曉萱突然意識到，她不想離開這輛車，不想離開這輛車帶給她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她想擁有更好的生活，起碼不用“湊合着”，“差不多”來麻痹自己，她可以過得更好，她應該過得更好！

她回頭看正在看車的王梓，這時，王梓也在看着她。

很快，周曉萱的家到了。王梓的車的出現，在深夜的小區裏還是引起了不小的圍觀。周曉萱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裏，這裏本來是吳京父母單位的房子，後來吳京母親在參加完他們婚禮後，說城市裏不适合她養老，于是搬回老家去住了。其實周曉萱明白，吳京他們家根本拿不出錢來買新房。中國的房價好像坐了火箭一樣蹭蹭的往上升，在這個二線城市裏随随便便三環外，就已經要6000均價了。周曉萱當時還有些感動，覺得老人家為孩子付出太多了，能夠有一個屬于自己小家，就算再小，再簡陋，兩個人呆在一起已經足夠。可是今晚，周曉萱發現自己的家是那麽破，那麽小。廚房裏的油垢怎麽擦也擦不掉，那是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印記；卧室裏只能擺一張雙人床，過道就已經窄得只能容一人側身路過；所謂的客廳，其實就是一個過道間。四面牆，三面有門，一面還是廁所的門，根本擺不下周曉萱夢想中的那種大大的布藝沙發。

周曉萱下車後，根本就不想請王梓上去坐坐，不過她還是禮貌性的招呼了一聲：“王梓，要上樓喝杯茶嗎？”在她的設想中，王梓應該也會客氣的說“不用了，太晚了”吧。誰知王梓立刻答應了，“好的，我先停好車。”

周曉萱此時在心裏又抽了自己幾十個耳光。

今晚吳京當班不在家，家裏冷冷清清。出門時散落一地的鞋子和衣服還沒有收拾，昨天下雨，周曉萱把內衣褲都曬到客廳裏來了，王梓一進門，就迎來了這些萬國旗。

周曉萱只得打着哈哈，故作玩笑：“家裏太亂了，好像垃圾堆一樣。”她抽出一張板凳，

“你坐着吧，別像個門神一樣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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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并沒有坐下，他看着牆上挂着的結婚照出神。照片裏的周曉萱穿着聳肩的誇張的婚紗，一看就是那種廉價的滌綸，穿着很紮，反光得刺眼，吳京身穿一套警服，但是臉上過于濃重的妝讓他有點像樣板戲裏的楊子榮。背景是一片龍鳳呈祥，喜氣洋洋的大紅。周曉萱很喜歡那些實景拍攝的婚紗照，能夠去巴黎鐵塔，夏威夷海邊拍，那些飄逸的，有異國風情的浪漫婚紗照，是每一個女孩子的夢想。再不濟，在人民公園裏，在公園湖邊，也可以拍得漂亮些。當時他們結婚是臨時決定，一切項目都匆匆上馬，吳京又請不到這麽多假，于是只好在照相館裏匆忙拍了幾張，先應付一下婚宴。吳京答應周曉萱，以後，以後一定去海邊補拍一套。這一以後，就過了三年。周曉萱已經從一個充滿浪漫理想的少女，蛻變成了一個現實主義的婦女了，去海邊拍婚紗照的諾言，就像廚房裏的油垢一樣，慢慢結硬，風化了。

周曉萱在身後大膽的大量着王梓，他穿着筆挺的西服和有着整整齊齊熨燙線的襯衫，皮質優良的鞋子一看就是全手工制作的優品。這些讓他和這個屋子形成了一個鮮明而諷刺的反差。真是人如其名，王梓，王子，怎麽會出現在平民窟裏呢。

這時，王梓忽然回頭，他拉過周曉萱，看着她的眼睛：“小萱，你就住在這個地方？”

周曉萱有點憤怒。什麽叫“這個地方”？“是啊，我和我老公的家，也是他爸爸媽媽給他留下的，已經住了三年了，離市中心近，比較方便。你以為我要住在什麽地方？別墅還是高級洋房？我只是普通人，沒有那個福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梓誠懇的道歉。“小萱，你看到杜衡了嗎？當年我們班倒數第一的差生，現在也過得風風光光。你呢，是我們班當時最優秀的女生了。”

周曉萱怎麽會不記得。讀書時代那是她最風光的時期。周曉萱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學生讨厭考試，讨厭學習，她覺得學習是多麽有趣的事，那些被譽為天書的數理化公式，在周曉萱的眼裏就是一個個跳動的音符，帶着她在知識的世界裏起舞。她喜歡考試，渴望考試，因為公布考試成績的時候，就是她不斷證明自己的時候。高考結束的那天，她一個人默默的在教室裏呆了很久才離去。她忽然不習慣沒有了上課和考試的日子，她竟然在高考的暑假裏又把各省市的高考卷又做了一遍。

高考對周曉萱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她聽從父母的安排，考入了本省的重點師範大學，在父母的眼裏，女孩子當個老師，将來嫁個好人家，穩穩妥妥的過一生，是他們為周曉萱做的最好的設想。大學裏的周曉萱并沒有閑着，她在修完本專業的學分後，繼續申請了第二學位的研讀，四年下來，周曉萱是以雙學位本科生身份畢業的。

本來，周曉萱是想繼續讀研，讀博，讀到天荒地老，這時，她的父母退休了，父親在她畢業這年患上了嚴重的腸胃疾病，一度被診斷為癌症，這下周曉萱再也無心繼續求學了，急忙回到老家，找了份高中老師的工作，只盼能留在父母身邊，陪着他們，照顧他們。

王梓見周曉萱不說話，也不再說什麽。只是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小萱，這是我的名片。我記得你大學裏還有一個經濟管理的學士學位，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我的公司看看。”

周曉萱默默接過。這張名片是散發着淡淡的檀木香，質地也不像一般的紙質，淺淺的木紋，上面的文字是雕刻而非印刷。周曉萱看到其中幾個大字：紫東集團總經理王梓。

沒有多餘的簡介和頭銜，仿佛是主人不屑去向世人宣揚自己，因為懂的人自然會懂，紫東集團這幾個字的分量。

沒錯，這是本市影響力最大的一家私企，自1980年成立第一家汽車配件公司起，歷經近30年發展，成長成一家以汽車零部件為主業,業務領域涵蓋汽車及零部件、機床制造、貿易、物流、房地産、信息及服務業的科、工貿一體化大型民營企業集團。連續十年成為全國民營企業500強之首，全市200萬人口，起碼三分之一的人是在給紫東集團打工，在這樣的公司擔任高層，周曉萱明白了那輛瑪莎拉蒂的由來。

這一夜，周曉萱很久都沒有入睡。她拿着手裏那張名片，仔細端詳了很久，連吳京下夜班回來了也沒有察覺。

“在看什麽呢？今晚同學聚會怎麽樣？”吳京一進門便看到周曉萱坐在床邊發愣。

“沒什麽，也就那樣呗。”吳京的問話又引起了周曉萱不好的回憶。

“我老婆還是當年的班花吧！有沒有見到老情人呀。”

“一個個都是肥肚，禿頂，诶，想不到大家變化這麽大……”周曉萱的最後一句話的內涵吳京沒聽出來，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萱，這個月我的工資先緩緩。”一向吳京每個月的工資都會如數上交給周曉萱，周曉萱作為這個家的財務總監，再由她對每個月的收入支出做出決策。

“為什麽？”周曉萱不由得問道。

“老家打來電話，我弟弟不是準備結婚嗎，說是想把老房子修修，到時迎親也好看些。”

“又是你媽的主意吧！上個月不是才寄過錢說買家具嗎？”周曉萱不幹了，這個哥哥什麽都好，就是對錢每個輕重，只要老家人一張口，立刻雙手奉上。

“這不都有急用嗎？再說，我媽已經把這房子留給我們了，我弟弟那也不能偏心啊……”

“這房子，這房子還是半産權的呢！30年的房齡了，拿到市面上去還值幾個錢？你弟弟承包山頭，開船挖沙，過年時還買了新車，我怎麽覺得你媽不是偏心，是沒心呢！”

周曉萱越說越來氣，本來這些事她不想太計較，但是今晚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好，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更加像是倒垃圾後揚起的灰，刺目嗆鼻，在空氣中彌散不去。

“周曉萱！你夠了！”吳京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

“你去哪？”

“回隊裏！這家裏呆着太憋！”“砰”的一聲，吳京頭也不回的走了，可憐那扇門被重重的甩上，旁邊的白粉簌簌飛落下來。

周曉萱的眼淚也止不住和粉塵一同紛飛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