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她是外室(42)

沈初婳抖了抖手,梳頭有些捏不住,她極力保持鎮定,随手拿根木簪将頭發定住,白膩的後脖子露出,她微微低側首。

鐘沐妤慢步到鏡前,垂視她道,“這鏈子我買來做手鏈的,你戴腳上侮辱誰呢?”

雖然不合時宜,但這話叫沈初婳莫名想笑,她幾不可見的掃過鐘沐妤的手腕,好像也沒多粗,就是練武人的腕骨要比尋常人大一圈,金鏈子真要戴她手上估摸算大。

沈初媜小小道,“是爺非給妾身戴的。”

“嚯!你的意思你還不想要?”鐘沐妤撐手在桌邊,臉上已顯惡劣,她指使沈初婳道,“你既然不想要,脫下來給我。”

搶她的東西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當她真的好欺負。

沈初婳擡眸望她,“鐘小姐什麽好物沒見過,這鏈子妾身都戴過,您不嫌髒嗎?”

“髒什麽?這本來就是我的,”鐘沐妤趾高氣揚道。

沈初婳一時被噎住,她從沒見過這般寡廉鮮恥的女人,還是名門閨秀,教養全沒有,說話粗鄙,若不是她長了副女人相,還真以為是男人假扮的。

鐘沐妤看她不作聲,便想上手來奪。

沈初婳推開她的手,嗓音輕柔道,“您出了銀子嗎?”

“什麽?”鐘沐妤微愣。

沈初婳溫文爾雅道,“您說這條鏈子是您的,您花錢買下來了嗎?”

鐘沐妤當即沉下臉,半句話沒答。

沈初婳看出她答不上來,微笑一下,起身走進浴室去洗漱。

待她再出來,只見鐘沐妤在扒拉她的梳妝盒,還打開了一只胭脂蓋,手胡亂在上面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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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婳真的快忍不住火氣了,她疾走過去連着梳妝盒一起端開,還不忘含笑道,“鐘小姐,您随意翻別人家的物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說的夠委婉了,沒直接罵鐘沐妤是賊都算她修養好。

鐘沐妤拖來凳子直挺挺坐在梳妝臺左側,問道,“你們昨兒買的口脂呢?”

沈初婳懶得再跟她廢話,将被她扣的亂七八糟的胭脂用布擦去邊緣,随後用小指抹一點搽到腮邊,緩慢暈開,她本就白,染一點胭脂就更顯得白裏透紅。

鐘沐妤啧着嘴,“你一個連妾都算不上的女人,竟也好意思睡在這間屋裏?”

這是主屋,按照尋常人家,只有主母才能入住,但裴煥是半道發達,很多富貴鄉裏的規矩估計不太懂,譬如外室不得入主屋,他卻為了将她囚住,直接把她關在主屋裏。

裴煥不懂,她卻不是不懂,即是他迫她在此,她當然要占着屋,這裏屬于她,不僅這裏,這座府邸也是她的,她甘願做囚,裴煥的一切都只能是她的,這是她該得的補償。

沈初婳往唇上覆一點櫻紅口脂,抿一下,瞧潤色自然才應她話,“……妾身出不去的。”

她被裴煥拴在這方寸之地,每日要做的便是應付他,她如今才守得雲開,其實出不出去她無所謂,只要裴煥會一直對她好,他的一些破毛病她能忍,但她絕不允許有其他女人企圖來搶他,即使對方武力高超,她也不會退縮。

裴煥是她的男人,她這人占有欲強,沒有和別人共侍一夫的習慣。

鐘沐妤微覷着眼,拽過她的手腕,讓她看着自己,“裴煥真夠可以,強搶民女?”

沈初婳掙不開她,膽怯道,“……請您放手。”

鐘沐妤哂笑,審視着她的臉和身子,道,“民間養不出你這樣的女人,你是誰獻上來的?”

沈初媜呆愣。

鐘沐妤松掉她,直身抱臂審度着她,“你倒像是揚州那邊的瘦馬。”

沈初婳攥緊手,倏忽一陣悲哀,她是公卿小姐,淪落到現在竟被人說成是瘦馬,偏偏她不能說出自己是誰,她是沈家的嫡女,她出身高貴,原本應該一帆風順,可是她現在委曲求全,連跟人自報家門的勇氣都沒有,她只能依靠裴煥。

這是她自己做的選擇,怪不到任何人。

鐘沐妤看她不語,又托着下巴搖頭道,“瘦馬不像你這樣,你面對我倒挺淡定,說話也有條理,你應該讀了不少書。”

沈初媜心跳加快,只怕她會猜出自己是誰。

鐘沐妤看出她眼底的慌張,她挑唇道,“你出身不差吧?”

沈初媜顫了一下唇。

鐘沐妤微帶諷刺的睨她,“你是不是以為,睡了這張床你就會成為他的夫人?”

沈初婳眼中淚水積聚,她耗盡了氣力,最終憋出來話道,“妾身沒這麽想。”

“好人家的姑娘自甘下賤,不顧名節跟了男人,你會真無怨無求?”鐘沐妤撿着梳子抛高又丢回去,恥笑道,“你們這種把戲我見多了,想靠着幾分姿色就……”

隔門從外面砰的推開,裴煥踏步進來,直朝她們走過來。

沈初媜看了看他,眼淚落一臉。

鐘沐妤見他眼神冷冽,怒氣直沖臉上來,還大大咧咧笑道,“你這個外室有點意思,你從哪兒弄到手的?”

裴煥擋在沈初婳面前,沖鐘沐妤寒聲道,“出去。”

鐘沐妤笑沒了,冷聲道,“裴煥,我父親應該和你提了我們的婚事,你現在屋裏藏了個女人,對我是不是有點過分?”

沈初婳身體發涼,他們要議親了,鐘沐妤是過來趕她的,裴煥先前說的不會娶鐘沐妤都是在安撫她,如果鐘沐妤不過來,她可能到他們成婚那天才知道。

她錯信人了。

裴煥的指骨捏響,一字一句道,“我已經和你父親說清楚了,我不會娶你。”

沈初婳立時胸腔裏流露出甜蜜,他真說了,他沒有想娶別人。

鐘沐妤愕然驚怔,“你想好了,你我這樁婚事不成,往後這邺都權貴的女兒再不會擇你為婿,你只能娶小官之女。”

裴煥薄唇微勾,“邺都也不是就你們鐘家,我娶不娶到人輪不到你操心。”

鐘沐妤上前一步,怒極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這女人一肚子心機,你留她在身邊,除非你想家宅不寧!”

裴煥微昂臉,“我樂意。”

沈初婳哭着又笑,他這會子會護人了,昨個卻對着她橫眉豎眼,到底是不親和親的區別,要對面是樓骁,指不定挨罵的就是她了。

“裴煥,你我在一起才能長久,陛下已經着手在籌備女衛,将來我們會并肩作戰,你為了一個小女人便将我推走,你會後悔的,”鐘沐妤平靜下來道。

裴煥自袖裏取出刀鞘壓在梳妝臺前,淡淡掃着她道,“陛下不會用一個有污點的人。”

鐘沐妤一呆,“你什麽意思?”

裴煥頗有耐心道,“太常大人貪了不少東西啊,那些贓物可都記在地下錢莊的賬簿上,不巧,就被樓骁給帶回來呈給了陛下。”

鐘沐妤當即猛拍到桌子上,惡聲道,“你陰我?”

裴煥笑,“你怕什麽?”

鐘沐妤一記眼刀刮到他身上,旋身沖了出去。

房內靜下來,裴煥褪掉靴子穿木屐,轉身回視沈初婳。

沈初婳穿的單薄,一件袍子套全身,開春天也冷,屋內還放着火盆,她沒感覺有多冷,但旁人看着卻覺得她要被凍壞。

裴煥輕道,“穿的有些少。”

沈初媜貼到他懷裏,垂眼時就哭了。

裴煥環着她坐上旁邊的美人榻,兩只胳膊将她完全包住,讓她緊緊窩在他胸前,他靜聽着她哭泣,等她哭的沒聲才道,“她不會再來了。”

沈初婳把臉埋在他的衣服裏,哭過後的聲音帶點啞,可憐的叫人疼,她說,“……她羞辱我。”

裴煥扯來木施上挂着的大氅給她披上,道,“她父親被降職了。”

沈初婳張開手将他摟住,這一刻她只想長在他身上,被他揣着到處走,就沒人會說那些叫她傷心的話,她擡一下腳,給他看鏈子,“她想搶我的鏈子。”

裴煥用衣角蓋住她的腳,手探過去将其握住,她一點都沒掙紮,只依戀的偎着他。

裴煥摸到鏈子上,那上面的雕花他一個個的數着,正正好十五個,他故意笑話她,“不是嫌棄它不好看?”

沈初媜悄聲道,“本來就不好看。”

誰知道這麽個土不拉幾的墜飾還有人搶,放以前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裴煥便捏着鏈子要給她拿下來,“那我拿走。”

沈初婳慌忙攔住他,怨怪道,“……這是我的。”

裴煥有些傻,他放開鏈子攥她手貼在唇邊一寸寸吻,到底沒說出心底想問的話。

這條鏈子是不是真把她的心鎖住了,她永遠會在他懷中?

他不敢問。

沈初婳趴着他,閉眼感觸這溫柔,慌聲道,“她還把我的胭脂摳爛了。”

這是在跟他撒嬌訴苦,要他讨回公道。

裴煥将那只手塞進大氅裏,溫溫道,“樓骁正帶着人去她家合錢,贓物賣的錢都要上交,她父親從太常寺卿貶到少卿,陛下才練出的那一批女衛原本是要交給她的,眼下出這樣的事,估計得等一段時間才做決定。”

沈初婳不免高興,須臾又猶疑,“你不是說,她父親忠誠穩當嗎?陛下對他們家也器重,怎麽又對他們下手了?”

裴煥道,“忠誠歸忠誠,不妨礙他貪污受賄啊,當朝多的是忠臣,但忠臣裏有幾個能拍着胸脯說自己沒收過禮,這都是暗裏大家都默認的,只要別做的太過分就好,這次出事,還是崔衡頂包,就像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陛下辦他就夠了,其餘人敲打一頓,降職的降職,繳錢的繳錢,都留個數在心坎兒上,看看他們以後能不能安分老實,要是以後還鬧出個事,陛下就真的會殺人了。”

他停了停又補一句道,“其實朝官只要手裏沒大權就好管,怕的是掌權的,像徐仲這種職任,手裏有人便是沒做壞事也不會叫陛下放心,這次過後,陛下即便不能削他職也會暗中分割他的兵權,只要陛下動手,就說明徐仲沒多少機會好活了。”

這話昨晚他才說過,現下又重複了一遍,是要她知道,徐仲不是不懲治,是要等陛下,陛下發話了,他就能立刻滅徐家。

到底是要她安心。

沈初婳放寬心,随即嘆息一聲,“陛下真可怕。”

裴煥摸她的頭發,凝視着她道,“早起吃了嗎?”

沈初婳搖一下腦袋,只想抱着他不動,“你回來的好早。”

她以為要很晚才能回府。

裴煥歪頭在她唇上觸一下,“紅錦跑到鎮撫司來找我。”

沈初婳燒着臉,還是歡興的笑起來,“她不懂事。”

畢竟他在辦公務,後院還要他看着,估摸是還沒做完活就被拉回來了。

裴煥的指腹抹一下她的笑容,道,“以後院子沒人會闖進來,你想出門玩我帶着你。”

沈初婳揚着頭和他唇齒相依,親的又慢又黏,她咕咚道,“你馬上要走嗎?”

“樓骁先替我頂了會,我遲些時候不當事,”裴煥回應着她,動作輕緩,沒有一絲急躁。

沈初婳閉着眼睛任他把唇蓋在眼上,微有怨言道,“你昨兒在樓骁面前那般污蔑我,還呵斥我。”

昨晚她就不暢快,現在可叫她找着話數落了。

裴煥喉嚨裏的笑放出來,“我和樓骁一起爬到今天的位置,他這個人看似桀骜不馴,實則心眼比芝麻粒還小,我不說你兩句,他定會記恨,朝堂是人組成的,他算是我的左右手,又跟我出生入死了好幾年,我跟他鬧翻了,其他大臣會笑瘋。”

沈初婳默默不言,她确實說的不對,就是裴煥太氣人了。

她還是捶他好幾下,才稍稍解氣,人還跟沒骨頭般的伏在他胸膛上,慵懶的依靠着他。

屋裏靜,兩人心口靠的近,能聽見彼此心跳起伏,她很小聲道,“你要不然去上職吧。”

“我也沒吃早膳,用過早膳再去。”

裴煥抱她出了外屋,桌上早備了膳食,還有一鍋蓮蓉枸杞湯,白貓就蹲在桌腳,見着沈初婳豎起身子舉兩只爪子求抱。

沈初婳推了推裴煥,裴煥放她下來,她蹲身把貓托到胳膊上,點它小鼻子道,“祖宗爺來了,還要我抱。”

裴煥端粥一口喝,鹹菜都沒吃就把粥給半碗下肚了,跟她說笑道,“你不也是祖宗爺?”

沈初婳撇撇嘴,吮了兩口粥只覺香,“你調來的孫大娘很會做菜,普普通通的粥也做得格外可口。”

“能得你一句贊,說明廚藝真的好了,”裴煥把粥全喝完,指着湯道,“這兩日湯都喝嗎?”

“你沒吃過孫大娘的菜?”沈初婳喝了一點粥推到旁邊,拿碗盛些蓮蓉枸杞湯嗅着道,“老喝湯,我快成湯罐子了。”

她就奇怪為何一直要她喝湯?

“孫大娘是我叫人從外頭請進府裏的,聽說很會做滋補身體的膳食,”裴煥也拿碗盛湯,目光不經意往她肚子上劃過,沒回她後面的話。

他品了品湯,贊道,“這味兒能趕得上宮裏的禦菜了。”

沈初婳也捏勺要喝,她膝頭的貓扯嗓子叫喚,沈初婳薅一把它的毛發,“就會叫,盯着香的就舍不得轉眼。”

她撥來空碗倒了點湯給它,“讓你也享享福,這宮廷禦菜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裴煥抿着笑,“投了個好胎,吃喝不愁。”

沈初婳才不聽他說,一心看着白貓,它先用鼻子聞了聞,轉而探一點舌頭沾了沾。

裴煥碗裏的湯剛喝完,見着貓小心謹慎的樣子,調侃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喝毒藥。”

他這話一撂下,白貓揚起前肢猛揮到晚上,直接把碗給打翻在地,湯水潑灑,沈初婳躲閃不及袖子濕了一塊,她氣的拍白貓屁股,“怎麽這麽淘氣?向前給你喝雞湯也這做派,是我給你吃太好了你拿喬?”

白貓喵了一聲,蹿地上跑出屋去。

沈初媜憋火,只能起身要進去換衣裳。

裴煥也起來,道,“跟畜牲還較上勁了,它不吃便不吃,下次別喂了就是。”

沈初媜說,“哪有貓不愛喝湯的?”

裴煥卷好袖子,推她回裏屋,道,“它不就是。”

他瞧日頭上去了,心知不好再房裏耽擱,匆匆道,“我叫張叔出去請了師傅回來,回頭院子裏做幾個秋千架并着打個花圃,你有什麽想要的玩事都交代給趙媽媽,讓她和張叔商議都準備停當,也省的你日日呆屋裏。”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她回就趕忙走了。

沈初婳被他話說的愉悅,算到他對自己逐漸軟和,她信心倍增,這麽往下走,過一些日子她就能尋些話探他底細,他若是玩玩兒,她要跟他大吵,若是存心了和她好,那就找個機會跟他挑明了,她想嫁給他。

這般想着,她哼着音進屋內去換衣服。

等用過早膳,她就跟趙媽媽提了提院子裏的購置,趙媽媽按着她說的出去跟張叔商酌。

隔一天他們就叫人進院子修動,該添置的添置,該搭建的搭建。

沈初媜的好心情保持了好幾天。

洋人這事對舉朝官員打擊都算大,新帝降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內閣裏的幾位老臣也都被降職,雖說還是閣臣,但都心知肚明再無決事權。

至三月下旬徐仲班師回朝,新帝特特擺宴給他接風,宴席上旁敲推測說了洋人的事,徐仲當場痛哭流涕,跟他直明了自己是一時糊塗,新帝也裝模作樣的原諒他,兩人君寬臣忠一番,這事就好像過去了。

天氣越來越暖,貪污案過後裴煥閑下來,新帝承諾了一個月假,他閑來沒事常在院子裏陪沈初婳下棋。

這日晚,趙媽媽送過來一張請柬。

裴煥遞給沈初婳,捏着白子下去,正正好把黑子全堵死了。

沈初婳唉了聲,她就沒贏過他,不識字還會下棋,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

她翻開請柬看,是樓骁送來的,他新納了一房小妾,在攬香館擺宴請客。

她鄙夷的丢在棋盤上,道,“樓大人又收了個小妾,要你去吃酒。”

裴煥拍拍手,拉她起來道,“左右空,過去逛逛。”

沈初婳不太想去,“納妾還這麽招搖,他夫人不管嗎?”

裴煥拽她走,“他夫人可能還在娘胎裏,等嫁給他說不定後宅有百八十個小妾。”

沈初媜更嫌惡,但還是随他走了。

他們到攬香館時,館內人多,樓骁也沒在下面迎人,估摸是在樓上被人絆住下不來。

店小二倒是機靈,忙迎着兩人往上走,直走到一間廂房前推開門道,“兩位裏邊兒請。”

這話一落,那門裏就傳出汪澤尖利的笑聲,“稀客啊,咱家沒叫裴大人,裴大人竟自個兒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五千達成!晚上還有一更哈,吃火鍋去啦!感謝在2020-11-3022:51:32~2020-12-0117:49: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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