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旦夕

一晃時間到初夏，狗崽子身量漸長，宗嘉和也逐漸開朗起來，家庭教師說他秋天可以去幼兒園大班跟讀了，生活好像平緩的溪流，安穩透亮。

柳遇唐仿佛十幾歲背着父母早戀的少年，每天上班畫畫，下班寫字，躲着唐璐和宗靖卿卿我我，一時心跳一時甜蜜一時憂愁。

內心深處的擔憂被壓後，時光好像短暫停駐，仿佛栖身于動蕩人生裏一處暫時小憩的孤島。

至于要不要讓唐璐知道，什麽時候讓她知道，宗靖不敢提，他自己的經歷太慘烈，柳遇唐只剩母親一個親人，不能有個好歹。

柳遇唐不忍心提，唐璐晚年已經夠辛苦，不能再往她的脊梁上壓東西。

他們默契地忽略了怎麽跟唐璐溝通出櫃的話題，只偷當下片刻歡愉。

這天柳遇唐下班從向飛星那裏抱了新的訂單列表回來，進門時候已經很晚，唐璐正在收拾行李箱。

“媽，我回來了。”柳遇唐高高興興放下訂單，網店運轉良好，兩個月一結賬，不比上班收入差多少。

“回來了，”唐璐拉上箱子拉鏈，聲音沙啞，“晚上吃了嗎？”

“吃了，媽？”柳遇唐吓了一跳，湊近看，唐璐眼睛紅腫，“出什麽事兒了？”

唐璐抹一把臉，“你姥姥從療養院出來了。”

柳遇唐一聽就明白了，“現在在誰家呢？”

柳唐兩家四個老人，只剩一個姥姥了，老太太年過八十，三四年前已經開始出現腦萎縮現象，不太記得住事兒了，住在家裏必須有保姆時刻跟着。

唐舒家裏房子不小，可是她跟公婆同住，不太願意再接一個老人。

柳家非常願意，結果老太太住了一星期，自己跑回去了，附近都是別墅區，平日裏打牌唠嗑的老鄰居全沒有，她憋屈。

當時老人家症狀輕，請了個住家保姆照顧，前年開始，柳昂花了大價錢把她送到特別好的療養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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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公寓全是同齡人，每三戶就配一個二十四小時值班的護士，屋子裏到處都是呼叫鈴，三餐都是根據個人情況訂制，條件非常好。

柳家沒出事兒的時候，就算母親腦子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唐璐也堅持隔幾天去看一次。

到禍從天降，她卻不敢去了，老人家不太記得事兒，經常對着年過五十的閨女叮囑上學泥路滑，要愛惜膠鞋，講難過的事兒她不懂，哭她卻看得明白，問起來不知道如何解釋。

唐璐生怕自己在親媽面前控制不住，反正老太太記憶快回到孩子童年時候了，閨女在眼前都認不得，索性去的少了，只跟護士電話确認情況。

“在醫院。”唐璐長長嘆了一口氣，兩個月前，療養院的醫生就說老太太多器官逐漸衰竭，怕是日子不多了，她早有心理準備。

柳遇唐也明白境況，第一反應是查銀行賬戶，“多帶點錢回去，我跟公司電話請假。”

“你先不要回去，”唐璐按住他的手，“你上班都不到半年，之前已經請了大半個月的假期，你姥姥現在是熬日子，不知道要多久，等我回去看了情況再說。”

柳遇唐握緊她的手，“讓我陪您回去吧。”

說實在的他跟姥姥不親，據說唐璐嫁給柳昂的時候，老太太不同意，後來對這個外孫子也不太在意，夫妻倆生意忙到死，也是絕不給帶孩子的。等關系緩和，柳遇唐也大了，她養老花費，均是柳家出的，也算孝心盡到。

對唐璐來說，那是親媽，怨氣總是容易化解，而柳遇唐這樣隔代且沒怎麽相處過，要讓他多麽痛心，是強人所難。

唐璐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不用，票我都買好了，我得回去問問情況，唐舒大概是不願意出療養院的錢才把她接出來，不一定有什麽事兒。”

柳遇唐這才反應過來，“該續交費用了？一家一半？”

“一年一交，如今是負擔不起了。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兒吧，這事兒你不用出面。”唐璐揉着突突直跳的額角，一年二十四萬，唐舒是萬萬不肯出的，而自己不能讓兒子背負巨額債務的情況下還出這些錢，養老盡孝，盡力而為吧。

母子兩個相對沉默了一會兒，柳遇唐站起來，“我幫您再檢查下行李，早點休息吧。”

唐璐去洗漱，出來的時候見他又在燈下鋪開訂單和執筆開始寫字，眼圈又是一熱。

一天在公司要畫許多畫，回來還要寫兩三個小時，太辛苦了。

柳遇唐覺察到她站在門口，“媽，你早點休息吧。”

唐璐清清嗓子，過來捏捏他的手腕，“累不累？”

“寫個字兒哪能累着人吶，放心吧，去休息吧。”柳遇唐實際上手腕發沉，最近公司的項目也到了關鍵時刻，一天能在電腦前面畫八九個小時。

“我回去把家裏的事兒理順，錢掙慢一點沒關系，媽就剩你了，你注意好好吃飯休息。”唐璐憂心的很，兒子臉上清晰的黑眼圈，她又不瞎。

“保證早睡早起，勞逸結合，好好鍛煉吃飯。放心吧！”柳遇唐攬住她的肩膀，“早點睡。”

卧室門關上，柳遇唐輕輕呼了口氣，整理桌面上的東西，繼續寫了一小時，才收拾睡覺，躺在沙發床上翻了幾圈，終于跟宗靖發消息，“屋漏偏逢連夜雨。”

宗靖回複的很快，“嗯？”

柳遇唐撥電話過去小聲說了家裏的情況，“……我擔心我媽。”

“唐阿姨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就宗靖來看，唐璐是同齡女人是裏少見的通達抗壓，執行力甚至比柳遇唐更勝一籌，“而且這件事歸根到底是錢的事兒，你跟她講過債務剩餘多少的事兒了吧？我這裏現金還有很多，應急沒問題。”

“我講了，我媽感激的把你當親兒子了，但是她仍舊覺得缺錢。因為我沒房沒車，總不能一直住在你的屋子裏吧？以後要是娶媳婦生娃呢？那又是一大筆，我們并沒有你的投資能力，也沒有本金。”

唐璐很清楚，資本市場，越有錢的人才能越有錢，而宗靖之前那樣做高風險投資獲得高回報的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宗靖做，是因為他賭得起，輸了不過是少買輛好車。

而換一個人，那筆錢就是半輩子的積蓄，輸了人生就跨了。

所以，縱然很羨慕高收益，她卻決不允許柳遇唐做同樣的事情。

“我們之間的債務以後再說，當下是，不能讓阿姨有遺憾，畢竟是你親姥姥。”宗靖理解唐璐的擔憂，因為他也是從窮人過來的，開始的時候也是一分一厘積攢算計才有如今。

“我是這麽想，等她回去搞清楚情況再說。”柳遇唐嘆了口氣，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挂了電話。

第二天柳遇唐叫了車請半天假送唐璐，把自己銀行卡除了吃飯的錢以外都轉到唐璐的賬戶裏。

唐璐看到手機短信吓了一跳，“你給自己剩了多少？大小夥子身邊必須有點應急的錢。”

“不用擔心，飛星那裏隔兩天還給我結算網店的收益呢，實在不行找宗靖蹭飯去，好好的回去照顧姥姥。”柳遇唐推着她進了安檢，等看不到背影了才轉身離開去公司上班。

另一邊，宗靖早晨起來也焦頭爛額，宗嘉和昨天圖畫作業做得好，得到了一塊巧克力做獎勵。

他是個懂得分享的好孩子，分給狗崽子了！

宗靖起了個大早給兩個小崽弄早餐，端着奶瓶出來正看見宗嘉和自己叼着塊巧克力，狗崽子歡快地添他的手，嘴角的毛上全是棕褐色的巧克力醬。

腦子好像被炸雷劈過，宗靖一手抱宗嘉和一手撈起狗崽子狂奔到車庫開往寵物醫院，路上連萬一狗崽子死了，怎麽安撫小家夥都琢磨好了。

寵物醫院的醫生大概這種情況見的很多，手腳麻利地灌狗洗胃，中途狗崽子叫的凄慘無比，宗嘉和吓傻了，哭的比狗崽子還凄慘。

忙活快中午，兩人一狗全部精疲力竭，宗嘉和搞明白了狗崽子不能跟自己吃一樣的東西，沉浸在自己差點失去夥伴的驚恐中不能自拔，在餐廳裏吃飯都必須一只手摸着蔫頭蔫腦的狗。

宗靖襯衫前襟上一大塊被小孩子哭濕的水漬，後背還有個汗水浸透的痕跡，成年之後從未如此狼狽。

等宗嘉和花着小臉說吃飽了，宗靖深深嘆了口氣，扒拉扒拉頭發，“走，回家，保姆阿姨應該已經到了。”未來一段時間唐璐不在，宗嘉和獨自跟保姆相處，不知道他能不能習慣。

大概是背字兒沒走完，宗靖帶着驚魂未定的宗嘉和和狗崽子一出餐廳門，迎面風馳電掣開來一輛外賣送餐電瓶車。

腿邊是孩子和狗，完全躲閃不開，電視火光之間，宗靖擡起長腿在電瓶車側面狠狠一腳，車子朝另一個方向倒下側滑出去。

車子騎手驚恐的大叫聲中，他自己感覺腿上一涼，劇痛蔓延開來，後背冷汗立刻下來了。

柳遇唐回了公司也沒去看宗靖來沒來，坐下就開始埋頭畫畫，他想趕工把進度前推，這樣好歹找個周末勻一天假期回去看看母親那邊怎麽樣。

一接到宗靖的電話他就懵了，“在哪個醫院？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