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節

楊逸飛之前偷偷塞給了李倓一枚清神露,他倆人比鳳息顏好些。醉浮居離鳳息顏的微山書院有些距離,楊逸飛與李倓先将鳳息顏送回微山書院,從萬書樓下來後,在微山書院的碼頭邊躍上一葉輕舟。此時月升日落,天上星辰彙聚一片,星光灑滿湖面,船頭一盞風燈将李倓與楊逸飛兩人罩住,晚風推舟而行,緩緩向漱心堂岸邊飄蕩。

已至六月末,夜晚的溫度不似白天,李倓掬了一捧湖水貼在臉上醒了醒神,長歌門的新豐酒與尋常新豐酒不同,李倓喝下第一口的時候就覺得酒水嗆喉,比尋常的新豐酒要濃烈許多,也幸好楊逸飛之前給了他一枚清神露,不然早被李白與楊尹安給灌醉了。

楊逸飛坐在李倓旁邊,他望着湖水上散落的星光,面上卻沒什麽表情。李倓又掬了一捧水,打濕了手,貼上了楊逸飛的額頭。涼意襲來,楊逸飛回過神,見李倓正看着自己,楊逸飛歉然地笑了下:“抱歉,許久沒喝這麽多。”

“楊門主是有心事吧。”李倓收回手,湖面上水波微微起伏,李白之前所說的是在提點楊逸飛,縱然李守禮和李倓對長歌門有恩,但長歌門心之所向仍不會因一人一恩而改變。

楊逸飛先是搖了下頭,過了會又對着李倓點了點頭,他終究不會對人撒謊,尤其是對李倓。

楊逸飛的流霆琴背在身後,李倓又看了眼燈火璀璨的漱心堂,漱心堂碼頭邊人影幢幢,李倓估摸若是上了岸,怕鮮少會有與楊逸飛獨處的清靜時候。此處離漱心堂還有些距離,李倓許久未聽過楊逸飛的琴聲,他道:“今夜月色正好,湖上微風和暢,本王甚是懷念楊門主的琴音,可否邀楊門主即興彈一曲?”

楊逸飛取下流霆琴,撫摸着琴弦,淡淡地笑了笑,對李倓道:“這把琴我也許久未碰了。”說着,楊逸飛勾起一根琴弦,挑出一個清泠的音來。

李倓奇道:“這是為何?”

“一年多前出了一趟遠門,忘記帶它,回到長歌門也鮮少再有心思彈琴奏曲。”楊逸飛邊說,手指邊懸在琴弦之上,他說自己許久沒有彈奏了,但是彈出的曲調仍舊是從前那般引人入勝,只是曲調不再疏曠高闊,反倒多了一些憤懑與悲怆。

李倓聽着這曲調,原本心湖之中的平靜水波被攪亂,他本是想聽楊逸飛的曲子來舒緩近日來的疲憊,不料撫琴人卻沒了從前平和的心境,曲調一聲又一聲,如泣如訴,嗚咽擾人。

“你不彈琴,難道一直在習劍?”撫琴的人沒了淡然的心境,聽琴的人自然也沒甚耐心,只得尋了個話題。

李倓沒想到楊逸飛居然點了點頭:“大安不可廢武,不可馳兵,盛世之下不可安逸,四夷觊觎大唐疆土,朝堂之上權臣戾相不少,我等又有何理由不習武練劍?”楊逸飛說着擡頭看向李倓。

李倓仿若覺得楊逸飛的目光能夠洞穿他的所思所想,他想撇開頭,轉念又覺如此做法太過懦弱,他沒有避開楊逸飛的目光,只是勾了下嘴角:“楊門主遠在江湖,心系朝堂,本王自愧不如。”

“殿下何必自謙。當年殿下以皇子身份親赴南诏,智退南诏王,成都城之所以能夠保全全都仰仗殿下,聽聞不久前聖人封賞殿下,殿下功勞天下盡知,楊逸飛所作所為又怎敢與殿下相比?”琴音落,曲調戛然而止,蕩起湖面波濤,快要行至漱心堂的輕舟被楊逸飛散發出的這股勁氣蕩遠,不知朝着何方而去。

李倓望着遠去的岸邊,無奈地搖頭:“在南诏之時,有一個小書童追着我問了個問題,你知道他問了什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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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飛收琴不答,但李倓看見楊逸飛的肩頭顫了一下。

李倓繼續道:“他問我想不想做帝王。”

“殿下如何回他的?”楊逸飛想自己果然被李倓認出來了,盡管他變了面容,換了聲音,但他還是被李倓認出來了,難道是因為那個問題?

“我本不想知道那位書童對我的答案是否滿意,但今日聽見楊門主的琴聲,我想那位書童對我的回答并不滿意。”楊逸飛的背影瘦削,與在南诏時追着他問了那個問題的書童的背影一樣。

楊逸飛将琴收好,未發一言。李倓說得不錯,自他得到李倓的那個答案後,楊逸飛便知李倓不再是當年那個冒死為長歌門進言的李倓,而是建寧王李倓。

“看來我又失去了一位朋友。”李倓自嘲地笑了笑,他終究又要失去一個人。

楊逸飛依舊不答,自南诏回來後,他特意去查詢九天這個組織,花盡了半年多的心力,尋到的也只是一丁點而已。方乾、拓跋思南、李複等人看似是并未有聯系的三個人,但偏偏這三人在南诏之時卻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再加之李倓,似乎天下的局勢都在九天們的算計之中,每走一步皆是按照他們既定的步伐在邁下。李倓,除了太子李亨第三子外,還有何等的身份?在大明宮內的玄宗是否又知道這個隐藏在最深處推動天下局勢的組織?

月光下,楊逸飛神色微凝,李倓看着楊逸飛,感覺這個人雖在眼前,卻與自己隔着一層朦胧的紗,他似乎已經看不清楚楊逸飛的面容,于是他擡起手,伸手去挽住楊逸飛垂落在肩頭的發絲。恍惚間,他好像見楊逸飛眼底劃過的一抹驚愕以及赧然神色。李倓勾着發絲的手指又輕輕貼上了楊逸飛的臉頰,楊逸飛驀地往後欲躲,卻忘了自己已貼直船邊,他慌亂之中一時不查,裝着流霆琴的琴匣掉落至千島湖中,就在楊逸飛快要跌入湖中之時,忽感腰部被人環住,李倓将他攬住,沒讓楊逸飛跌落至湖中。

楊逸飛還未緩過神,就覺身上的力道一松,接着一陣水聲入耳,李倓早已躍入湖中,轉瞬不見。

“李倓!”楊逸飛驚得大喊,他從未聽李倓說過自己會泅水。

又年(5)

李倓雖會泅水,但下潛不宜太深,千島湖水底幽暗,就算李倓在流霆琴掉落湖中的下一瞬就躍入水中,想在漆黑的水底尋到流霆琴也如大海撈針一般。

楊逸飛也跟着李倓躍入水中,他自小生長在千島湖畔,水性自然比李倓強上許多,但千島湖水底地貌多變,楊逸飛也需得小心,何況是從未來過千島湖的李倓。

李倓還未下潛太多,就覺得腳底觸及一片鋒利礁石,他只得往後退開,轉身之時手臂刮蹭到另一塊暗礁上,李倓吃痛,血腥味立時在水面中擴散,李倓暗道好在千島湖內沒有那嗜血的鲛沙,否則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水底自己的性命堪憂。李倓心知在水底若無法視物便是寸步難行。李倓忽然想起一直随身攜帶着年少時姐姐送給自己的一顆夜明珠,他連忙掏出夜明珠,雖然在深水中夜明珠光線幽微,只能照清咫尺距離,但這也足夠李倓躲避水底暗礁。

楊逸飛對長歌門這一帶的水域較為熟悉,他順着路往前游了一段距離,忽見前方有一道幽微光線,他又往前游了一些,他仿佛聞到水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楊逸飛心中一突,加快速度往那股幽微光線處游去。

在水中,靈敏度不如從前,被暗礁割裂的傷口仍舊在冒出血來,李倓感覺手臂的知覺漸弱,憋住的一口氣也将用光,他又往下深入了一些,手裏緊握着那枚夜明珠,就着微弱的光線繼續找尋琴匣。忽然,幽暗的光線邊緣出現了一個長形的黑影,看形狀與流霆琴的琴匣無二,李倓連忙伸手去夠,攀住琴匣想要取出,怎知琴匣卡在礁縫之中,李倓試了幾次,只敲動了琴匣的邊緣。一口氣将要用盡,李倓一只手握着照明用的夜明珠,只得一只手取琴,若是在平地,他還能将琴取下,此刻他一只手臂無力,又潛在水中,氣力流失,又無法尋至着力點,李倓只得夜明珠含在口中,雙手攀住琴匣,腳蹬礁石,用力一拽,琴匣脫出礁石,然而李倓卻未掌握好方向,背部用力撞擊到礁石上,含着的夜明珠掉落在無盡的湖水之中,李倓第一時間想要伸手去抓住,夜明珠幽微的光芒自他指縫間滑落,沉入湖底。

“姐姐……”那是李沁留給李倓唯一的東西,如今卻被李倓意外遺落在了千島湖的水底,一口水灌入口中,李倓昏沉的腦中繃緊的最後一根弦斷開,他只覺大片的黑暗自頭頂襲來,将自己籠罩。

楊逸飛猛地拉住了快要沉入湖底的李倓,他試了試李倓的鼻息,不再逗留,帶着李倓立即上浮。在一口氣将要用盡之時,楊逸飛帶着李倓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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