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天後,陸維死在了诏獄之中。

屍體的死狀極為慘烈,十指的指甲盡皆連根拔去,琵琶骨被鐵鈎穿透,腿被打斷,雙眼和舌頭皆被挖去,皮膚大半被烙鐵毀去,可以稱得上體無完膚。

一眼望上去,就是個血淋淋的肉囊,完全看不出是誰。只有仔細辨認,才能從身高體格、左臉上的那道傷疤,以及臉部隐約的輪廓中,瞧出幾分陸維生前的模樣。

左相聞訊,帶了幾個親信風風火火來到了诏獄。

見到那個血淋淋的肉囊之時,左相不由跺腳道:“不是跟你們說過,不要急于取陸賊性命嗎?!這樣我怎麽再行後手,怎麽向陛下交待!”

“說,是誰做的?!”左相眼神兇狠的掃過在場的一衆獄卒。

衆獄卒面面相觑,其中的獄卒頭領流着冷汗道:“應該……是譚四那幾個人做的。”

譚四是負責诏獄刑房的頭兒,其性情與常人不同,嗜好研究各類酷刑。而且每當研究出一酷刑,便要興致勃勃将其用在囚犯的身上。

這種人放在別的地方,自然是要敬而遠之的,但放在刑房內卻是相得宜彰,刑房也離不得譚四這種人。

陸維第一次受鞭刑之後,譚四就相當興奮,說是他在手底下從沒有經過似晏武侯這等高位之人,說什麽都要拿陸維試刑。

左相雖是交待過要留陸維性命,卻也流露出将其身體弄殘的意思。看譚四昔日表現,手底下也是有分寸的,想來不致将人嚴刑致死,獄卒頭領就沒管這事,任譚四施為。

直至三天過去,獄卒頭領才發覺,陸維三天來根本沒回過牢房,一直待在刑房裏受刑。

诏獄之刑非同小可。連着承受三天,任是鐵人都難以支撐,更何況是在譚四手中。

隐隐覺得不妙的獄卒頭領帶人打開刑房,發現裏面空無一人,只有這具已經死去多時,血淋淋的肉囊,被麻繩縛在刑架之上!

“那麽,譚四呢?!”左相一甩袍袖,朝着獄卒頭領大吼,“速速讓他出來見本相!”

陸維之死幹系重大,左相知道自己難辭其咎。但有個替罪者,總比沒有替罪者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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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卒頭領聞言雙膝一軟,撲通一聲朝着左相跪下,連連磕頭道:“回相爺的話,小人有罪!譚四……譚四他們已經畏罪潛逃,不知所蹤!”

左相畢竟是兩朝元老,身為資深政客,歷經過不少風浪。聽完了獄卒頭領的話,他反而冷靜下來,在心中叫了一聲不好。

他和整個勳臣黨,顯然都被人設計暗算了。

對方是誰呢?是清流黨?新貴黨?陸家?還是……

無論是誰,都萬萬不能讓對方得逞!

左相當機立斷,對獄卒頭領道:“你們,想辦法将陸賊的屍體速速火化,骨灰裝甕。”

當務之急,是毀去屍體,才能掩蓋酷刑的痕跡。

又對身旁的親信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必須馬上給本相造出一份陸賊招認私通敵國,謀反的供書!”

是的,陸維是招認了自己的罪狀之後,在獄中畏罪自殺。

這樣的話,雖說還是會有人不信,會給勳臣黨帶來許多麻煩,但大體上總算交待的過去。只可惜……自己安排的謀劃因為陸維的死,而全盤作廢。

左相正迅速的盤算着,一個帶着幾分慵懶之感,仿若名琴拂弦般,左相非常熟悉的聲音,忽然自獄門口傳來。

“若是朕再來晚一步,左相是不是就要帶人毀屍滅跡了?”

身着绛紗衣,白瓷塑就的天子,被一衆甲兵森寒的禁衛簇擁着,不急不徐的走到了左相面前,立在鮮血淋漓的肉囊之旁。

诏獄之內,包括左相的所有人皆跪伏在地,聲音戰戰,“臣等叩見陛下!”

忽然有人驚聲尖叫,“譚四!”

尖叫者正是獄卒頭領,他坐在地上,全身都在顫抖,指向天子身後的一名鐵甲禁衛。

左相聽見這聲尖叫,看了看獄卒頭領,又看了看天子身後的那名鐵甲禁衛,挺起了身體,不可置信的仰頭望向劉琥,道:“是陛下,殺了晏武侯?”

左相雖不知劉琥的私心愛慕,卻也知道劉琥念着與陸維一起長大的交情,并不願意殺陸維。

他完全沒有想到,設計暗算他的,竟是當今天子!

“是啊。”劉琥俯視着跪在地上的左相,淡淡道,“不殺他,又怎麽扳倒你們呢?秦左相,秦太傅,你們在朝堂之上可是得意太久了……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這天下姓劉。”

左相聞言,怔忡了片刻之後,忽然笑了,“陛下好狠的心。”

平時在朝堂之上總表現出對陸維舊情未了、優容寬厚的模樣,卻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用那般慘烈的刑罰,殺了陸維。

“那又如何。”劉琥瞟了眼旁邊那個血淋淋的肉囊,神色一片平靜,“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個死士罷了,他有什麽舍不得。

“陛下,你長大了。”左相的笑容中竟帶了幾分欣慰,“老臣……此次确實輸給了陛下,輸的不冤枉,不冤哪!”

左相曾為太傅,教導過劉琥讀書,一直以為天子雖聰明好學,卻缺乏殺伐決斷的氣度。

他選擇做一個強臣,固然有種種原因趨使,根本上亦是出于這種認知。然而現在事實告訴他,他錯了。

昔日小小的、玉瓷般的孩童,如今終于打敗了他這個先生,要去奪回屬于天子的無上權勢。

劉琥卻不耐煩再看見左相,勾起形狀美好的紅唇,朝身後的禁衛揮了揮手道:“将秦興文以及這一衆人等拿下,交由三司會審!朕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哈哈,哈哈哈……陛下,好好走前面的路,恕老臣不能再陪伴您左右了!”

左相被拖出诏獄之時,仰天長笑不止,直至有禁衛将一塊破布堵進他的嘴裏,他方住了口,眼角滑落兩滴混濁老淚。

劉琥看着左相等人束手就擒,想起在朝堂之上他對自己的逼迫,不由在心中暗嘲。

老東西,誰要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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