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皇後,是朕對不起你……不,是我對不起你!”
随安殿外,遠遠傳來沉悶的刑棍聲,以及張德義慘烈的哀嚎聲。那一下下重重擊打的聲音,不僅擊打在張德義的身體上,亦擊打在劉琥的心上。
劉琥從來沒有如這一刻般清楚,他現在已經是個失去了權勢地位、人人皆可欺辱的廢帝。
他不再以“朕”自稱,跪倒在姜皇後的繡履之下,伸手扯住那滿繡鳳紋的衣襟下擺,淚流滿面的軟弱哀求道:“皇後,我令你終身無嗣,你要怎麽報複我都可以……适才大伴只是無心之言,他再不敢了的,只求你放過他這回吧!”
“啧啧啧,怎麽哭成這樣了,真是我見尤憐。”姜皇後俯身,伸出戴着玳瑁甲套的手,擡起劉琥線條優美的下颔,紅唇勾起一個惡意的笑,“想替那老東西求情啊?先笑一個給本宮瞧瞧。”
劉琥被冰冷尖銳的甲套抵住下颔,根本笑不出來,卻又不敢不笑。于是在那張精致秀美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笑的真難看。”姜皇後松開他的下颔,嫌棄的下了評語。
“皇後、皇後!”劉琥燒得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卻仍舊緊緊抓住姜皇後的衣襟下擺不肯松手,再次哀求,“你讓我做什麽都成,只求你放過大伴這回!”
姜皇後卻沒有看劉琥,只将雙手放在眼前,仔細端詳欣賞玳瑁甲套上精美的花紋,慢悠悠道:“既然你都這麽求本宮了,不給你個機會好像也不太近人情……那這樣吧。”
她挑高了眉頭,望向不遠處姿态恭謹的太醫,“依太醫看,廢帝身子如何,接下來該如何調養啊?”
“依臣看,只是疲累以及心火過旺導致的,并無大礙。”太醫連忙躬身回答,“只要服幾貼藥,過兩日就會好了的。至于飲食方面,務必以清淡為主,禁食油葷發物。”
姜皇後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廢帝還未用過早點吧,給他端一碗白粥過來。”
皇後既然一聲令下,很快就有宮人端上一碗溫熱白粥。
銀托子裏放着天青瓷的精致小碗,碗中白粥煮至粘稠的恰到好處,分量雖少了些,看上去仍舊讓人很有食欲。
姜皇後上前,微笑着端起那碗白粥,慢慢潑灑在腳下的金磚之上,然後直起身望向劉琥道:“等你用過早點,本宮就放了那老東西如何?”
“……你!”劉琥從未被人如此欺辱逼迫過,看着面前那灘泛着熱氣的白粥,紅了眼圈道,“你、你竟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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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本宮就是如此了,又怎麽樣?”姜皇後見狀,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亂顫,“這碗白粥若是不合你的心意,本宮也不至于勉強你,只不過可憐的張公公就……”
殿外沉悶的刑棍聲沒有停止,那重重的擊打聲,一下下的傳至劉琥耳畔。
張德義的哀嚎聲,越來越弱了。
劉琥咬了咬牙,淚水潸潸而下,像狗一樣趴伏在了地上,大口舔食潑灑在金磚上的白粥。
随安殿做為天子寝殿,其實被打掃的很幹淨,金磚光可鑒人,比尋常百姓家的碗還要幹淨幾分。
但身為一個皇帝,就算即将被廢,這種事對劉琥來說也無疑比死還要屈辱。
“不可以浪費糧食喲,要吃的幹幹淨淨,張公公才能再度回到你身邊呢。”姜皇後站在劉琥身前,笑着吹毛求疵。
劉琥一邊流淚一邊狼狽的吞咽,最終連金磚縫隙中的細小粥粒都用舌頭舔出來吃掉,姜皇後才覺得滿意。
她滿足的嘆了口氣,側身讓出了一條路,溫言道:“既如此,本宮也不是說話不算的人,你去接那老東西回來吧。”
劉琥聞言連忙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快步朝随安殿外走去。
這之前,在陸維的護佑中,劉琥多少還保留了一些帝王尊嚴。
然而此時的他目光渙散,散亂的鬓發間、臉上都沾了粥粒,胸口處被粥水打濕了大片,形貌極其凄慘,簡直連常人都不如,哪裏還像一個帝王。
殿外的板子已經停了,張德義的衣服被撩到胸前,褲子褪至腳脖,幾近赤條條的被綁在一條長凳上。他露出來的部位,全部都是可怕的青紫色,同時泛着糜爛血腫。
“大伴、大伴!”劉琥哭着沖了上去,手忙腳亂去解張德義身上綁着的繩索,卻怎麽都解不開。
最後還是旁邊的執刑者幫了劉琥的忙。
劉琥畢竟還是來的太遲,在姜皇後的授意之下,張德義被重責至骨折筋斷,整個人似乎都從內部破碎掉了,軟塌塌的被劉琥半抱在懷裏。
“大伴、大伴!”劉琥哀泣着,“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你已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張德義半張着嘴,已經說不出話來,自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啊啊”聲。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半撐開眼皮,用混濁無光的老眼看了看抱住自己、哭得一塌糊塗的劉琥,就萬般疲憊的閉攏了。
再也不會睜開。
“大伴……大伴!”劉琥感覺到張德義的身體在自己懷中漸漸變冷,先是不敢置信,緊接着發出了凄厲的哭喊聲,“啊啊啊啊”
他身為天子,已經接受自己成為廢帝的命運,并放下了所有的尊嚴,承受從未有過的屈辱,卻還是留不住身邊最後一個親信。
不,張德義對他來說,并不僅僅是親信這麽簡單。
為了個親信的生死,他身為天子,還不至于做到這種程度。
張德義原本是他母妃的人,是看着他出生的。他父皇母妃早逝,六歲登基時這個老太監就一直陪在他身邊,任勞任怨、忠心耿耿,彼此間感情非常深厚,簡直算是他半個親人。
“喲,死了啊。”不知什麽時候,姜皇後來到了劉琥身旁,看了看劉琥懷中的張德義,輕描淡寫的開口,“你都這麽求我了,原本是真打算放過這老東西的,可沒曾想……啧啧,這麽不經打。”
“這可怨不得本宮了。”姜皇後輕笑道,“死在這裏怪晦氣的,來人,拖出去埋了吧。”
劉琥跪坐在地上,眼神渙散的看着有宮人上前,從自己懷裏将那具死去的破敗皮囊拖走。
他的體表燃燒一般的發燙,然而骨髓裏,卻纏繞着怎麽都驅散不去的陰冷寒意。
“大伴……不在了。”劉琥睜着失去了往日神采的桃花眼,朝半空中伸出雙臂,雙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喃喃道,“伯修,我好冷啊……”
眼前的視野驀然變得狹窄,一片黑暗當頭籠罩下來。
劉琥暈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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