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懲處

澤芳居會失火,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畢竟這段時間多風雨,即使今日晴朗也不見得會幹燥到可以自行起火,如此, 便有些耐人尋味。

皇後偏頭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可謂是風平浪靜, 可越是這般,她越是心有不安。畢竟風暴來臨之前的海面, 是沒有一絲波動的。

掩面悶咳一身, 皇後小聲詢問:“皇上?”

像是被開啓了開關, 皇帝動了動,眼睛巡視一番, 将大殿內所有人面上神色看進眼裏,手掌撐了一把扶手站起身, 李福才在他身後道:“擺駕澤芳居。”

皇上都起身走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留,均跟着一起去瞧這一出好戲。

轎攆之上, 皇帝擡頭望着那濃煙四起的地方,眉頭微皺:“怎的如此大火?可有人去滅了?”

侍衛統領跟在一旁, 眼皮突的一跳, 一股涼意自後背升起,顫然回道:“回皇上,因您聖旨在,臣等未敢擅自開鎖……”

聞言,莫說皇帝, 連李福才都側眼看他。

真不知道這樣愚蠢的腦袋是怎麽當上統領的,要是皇上不發話,他們豈不是要讓宋小主活活燒死在自己的寝宮中?

果不其然, 皇帝沉沉發聲:“愚蠢!崔連,朕都要被你的愚忠給氣笑了。”

見崔連還愣怔的站在此處,絲毫不理解皇帝的意思。李福才牙齒發酸的提醒:“崔統領,你還不快去帶人滅火?”

“哦,哦!臣這就去!”崔連老臉一紅,拱手後匆匆離去。

***

看着濃煙滾滾,漫天火光将漆黑的夜都染紅了,紅蓮煉獄一般。

伶順儀揪着帕子,心裏一陣又一陣的詛咒,她巴不得宋梓婧這個只會勾引皇上賤人死在這場大火裏,化成灰更好!

皇後側頭偏向落在後面的伶順儀,眼睛卻沒有望去,思忖着,心裏有了一個決策。

行宴的大殿離澤芳居稍遠,待人都趕到,火勢已經被撲滅大半。

落轎後,韓琛跨進已經敞開的門內,院中主仆五人均灰頭土臉,作為主子的宋梓婧更是不知死活的靠在寒娟的懷中,眼睛緊緊閉着,若不是胸口還有微不可查的起伏,他恐怕都要以為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春若他們三個見到皇帝來,渾身發抖的跪在院中,磕首求情:“求皇上救救我家小主吧!”

“皇上,奴才找人将宋貴人移送到安全的地方?”李福才看宋主子那番樣子,定是在大火中受了極重的傷,再看皇上那沉如黑水的臉色,縮了縮肩。

“不必,”韓琛上前,縱然寒娟手摟得再緊,人還是被搶了過去,垂下眼眸望着毫無血色的小臉,“朕親自來,別讓人髒了她的身子。”而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記得澤芳居臨近處有一院子,暫時無妃嫔居住,但即使無人居住也都是收整極好的。

進門瞧見的第一眼就覺得她瘦了,如今豈止是瘦了一星半點,抱在懷中覺着還沒有一只貓重。之前的她雖不胖,但有肉的地方還是有,如今摸上去,手臂處都只剩下骨感,一點都不舒服。

小心将人放在床上,拉了被褥蓋過,忽覺她臉上髒污,韓琛對外頭的人吩咐一聲:“打一盆溫水來。”

春若和寒娟都跪在一旁,頭匐着不敢起來。

不一會兒,早被傳喚的太醫到了,一下來了四五個。上前把脈的依舊是經常給宋梓婧診脈的肖原,他仔細摸着脈動,臉色有微微的難看。

“這……”

韓琛問:“宋貴人如何?”

肖原調轉身子面對皇帝,垂頭回道:“回禀皇上,此番大火對宋貴人并無侵擾,只是胃疾頗為嚴重。五髒郁火,心緒幽哉。敢問二位姑娘,宋貴人近來是否整日吃不下飯,郁郁寡歡?”

寒娟道:“确如太醫所說。小主上月起便難以咽食,即使勉強咽下也都會全吐出來。”

“如此便對了。”肖原點點頭,複而轉向皇帝回禀:“皇上,此乃厭食之症,實乃心病。”

韓琛眉間溝壑愈發深,想起今日大火還不知緣由,問:“你們可知今夜大火是何人所為?”

皇後站在他身後,眉心微跳,總歸是問道正題上來了,只是這問法,恐問不出什麽。畢竟都是比關押在澤芳居的人,誰又知道是那個心機之人幹的。

正想着,就見寒娟磕頭道:“回皇上,今夜大火,是奴婢所放。請皇上責罰!”

“你這賤婢,是想謀害主子不成?”皇後猛然松一口氣,至少不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寒娟則不再開口,似乎在等着皇帝賜下責罰。倒是她身旁跪着的春若,渾身抖着,眼裏含着淚不敢掉下來的為寒娟辯解:“皇上、皇後娘娘,寒娟如此做也是逼不得已。殿內省送來的飯食還日日都是馊的,主子見了吃不下,就日日餓着,前些日好容易送了些好的飯食來,可是主子已經吃不下。昨兒個,主子便一直昏睡不醒,我們做奴才的心急,守門的人不讓叫太醫,寒娟才出此下策,求皇上、娘娘輕點責罰!”

姜意見狀,适時出聲詢問:“宋貴人雖被禁足,但無論如何都是個主子,這殿內省怎這般怠慢主子?”

摸着宋梓婧露在外的手有些冰涼,韓琛捂在手心不放,待回暖一些才用棉褥蓋好,眼睛涼意深重的看向皇後:“皇後,這後宮萬事一直是由你操持,出了如此大的披露,你竟然無動于衷?”

“皇上,臣妾不知殿內省那般狗奴才如此反複!”皇後惶恐道,“宋貴人幽禁,吃食上臣妾也絕無讓人苛責,請皇上明察!”

後宮中捧高踩低之事時有發生,皇帝又如何不知道,只是一直沒有心思懶得管罷了。如今宋貴人一發出事,必然揪着不放。

“朕看你背着這六宮之權也是累得慌,倒不如讓貴妃和慶妃幫你分擔。”韓琛不理會她的辯解,自顧說道。皇後管理六宮懶散他是知道的,只是宮裏無大事,他便也未多說,只是如今……

還是虧欠了這個昏睡的人。

除卻皇後面色灰敗,其他妃嫔皆是面色各異。

慶妃面露喜色,她不得寵,有一些管權之能也是好的,至少不會慘遭謀害。

“臣妾遵旨。”皇後恍惚的福身,苦澀的扯扯嘴角。

“屋子本就小,你們既已看過,都退下吧。”瞧了這一屋子都快站不下的人,韓琛皺着眉心,輕輕的擺擺手。“皇後、伶順儀、和芳儀留下。”

留下三人,只姜意臉色平淡如常,皇後和伶順儀心裏‘咯噔’一聲。

“你們二人忠心,但火燒宮殿一事不可恕,你——”韓琛指着寒娟,“去浣衣局當差一月,等你家主子好些了再回來。”

他原是想讓殿內省再重新選個宮女來,但又思及她用慣了這幾個宮侍,一朝換了待她醒來必會難用,還是留下吧。

“至于其餘三個,各自罰奉三月。”

“奴婢謝皇上恩典。”寒娟磕頭謝恩,她都抱着挨板子的心了,沒想到皇上竟然只是輕罰。

“行了,你們都出去,好好洗漱一番再前來此後。”

“喏。”

宮婢們全都出去,只剩下三人,各懷心思。

***

“李福才。”韓琛朝外喊了一聲,李福才扶了一下頭上的帽檐匆匆走進,跪地道:“奴才在。”

“讀。”

李福才愣怔一瞬,看到皇帝冷冷地眼神才想起是什麽,趕忙從懷中拿出方才揣進去的明黃聖旨。

伶順儀看着,還以為是晉封的聖旨,可轉念一想,若是晉封聖旨怎麽會将所有人遣散只留她們?吞咽一下,面色變得青白。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伶順儀欺君罔上,穢亂宮闱,廢黜封號,降為正八品采女,回宮後移居辭碎宮。貴人宋氏,蒙怨受屈,朕深感愧疚,複其貴人位,晉正五品婉儀,賜封號,娴。欽此!”李福才昂首,讀完後緩緩收起聖旨拿在手中,笑眯眯的看着伶順儀,“順儀,接旨吧。”

伶順儀惶恐跪下,眼裏一片驚懼,語無倫次的說道:“皇上,臣妾不明白您在說什麽。臣妾沒有冤枉宋貴人啊!”

“和芳儀,你手裏的人還準備藏到什麽時候?”韓琛就知她會是此番模樣,淡笑着,一切都明了的模樣。

姜意斂了眼裏的驚訝,也沒什麽好驚訝的,這宮裏皇帝若是想要知道什麽,又有什麽是瞞得住的?

偏頭對花容道:“把人帶進來。”

不一會兒,花容便領着兩個小巧的宮女走了進來,那兩宮女進來便跪地,齊聲請安:“奴婢參見皇上、皇後娘娘,兩位小主。”

韓琛抿了一口清茶,說了這麽多話他都渴了:“你們且說說,那日賞花及宮宴時你們都看見了什麽?”

“回皇上,賞花那日,奴婢看見宋貴人匆匆趕往花房,途中經遇燕王殿下,他好像認錯了人,才拉着宋貴人的人不放。宋貴人很快就将殿下給推開了,說了一些有別的話就離開了,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請皇上明鑒!”小宮女如實說道。

她說完之後,另外一個宮女則開口道:“那日宮宴,奴婢被打發去廢殿前灑掃,申時就見到燕王去廢殿看望齊太妃,約莫申時三刻燕王殿下便從廢殿出來了,而那時宋貴人才進去一刻未到。”

韓琛嘴角噙着笑看向皇後,眼裏約有質問,道:“皇後可聽清了?朕實在不知那日皇後身邊夕芋所說的‘見到宋貴人和燕王在一起’是何意。”

皇後面頰一僵,垂垂跪地:“皇上,夕芋是臣妾的心腹宮女,定是這兩宮女撒了謊!求皇上明察!”

“朕,已經問過燕王,他卻是說了見到宋貴人,也道自己認錯了人,才做出無禮舉動,宋貴人也曾呵斥于他!這,伶順儀可有解釋?”皇帝轉向伶順儀,語氣愈發冷漠,“朕還聽說,是你,去的皇後宮裏亂嚼舌根,才讓皇後做出錯誤判斷,是與不是?”

“皇上!”伶順儀血色褪盡,雙膝摩擦地面上前幾步,小心揪着他衣服下擺,“臣妾只是一時沒有看清,才誤會了宋貴人,也絕不是故意在皇後娘娘面前亂說的,皇上您相信臣妾——”

“李福才。”看着她似乎覺得很髒,連自己去拉開的心思都沒有,挑眉叫李福才将人給拉開。

“你也說了,是誤會了,當時為什麽不查清楚就到皇後面前亂說?”韓琛冷着的眉眼一刻都沒有松懈,眼中的火氣倒是更加深重,“還有皇後身邊的夕芋,到底是因為不清楚才會胡言亂語,還是受人指使,皇後還是查清的好!在查清之前,此人皇後還是不用的好。”

皇後一瞬間站不住腳,她知皇帝已經懷疑到自己身上,只是不好直接對自己發作罷了,苦澀道:“是,臣妾知曉。”

“只是皇上,伶順儀也是不知實情,所謂不知者無罪,貶為采女可是重了些?”皇後看了一眼頹然灰敗跪在角落的伶順儀,開口求情。伶順儀算是她身邊得用的棋子,若是就這樣費了挺可惜。

聽見皇後求情,伶順儀眼裏又燃起一點亮光,希冀的看向皇帝,眼角的淚将她襯得楚楚可憐,但是皇帝不為所動:“那皇後可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朕尚且和民衆一般,更何況她還只是一個妃妾。若是朕此時心軟,對宋貴人而言,是為不公。”

瞧着皇帝是硬了心,皇後嘴唇微動,不再多言。

李福才看向伶順儀,還是那句話:“伶順儀,接旨吧。”

伶順儀抿唇,不甘地伏地,叩首謝恩:“臣妾謝主隆恩!”

***

而後便着幾個小太監将伶順儀帶了出去,眼見皇後還在一旁站着,疲乏的擺手:“夜深了,你們也都會去,別在這站着了。”

“臣妾告退。”皇後和姜意一同福身,退了出去。

宮道上,皇後上了鳳架,姜意靠邊站着,等皇後走了再走。可等了一會兒,皇後的鳳架依舊停在她面前。

皇後俯身從上而下看着她,“和芳儀不過與宋貴……娴婉儀住了幾日,感情竟是如此深厚了。”

姜意垂着頭,低聲笑道:“皇後娘娘言重,嫔妾只是不希望旁人蒙受冤屈罷了,感情深厚談不上。”

“本宮倒是沒瞧出來,和芳儀是個愛管閑事的主,”皇後沒了在皇帝身前的委曲求全,此時越發盛氣淩人,“只希望有朝一日,和芳儀受了冤屈,也有人會愛管閑事救你出來。”

“這是自然,皇後娘娘公正無私,若嫔妾受了冤屈,娘娘自然不會有失偏頗。”姜意嘴邊的笑更加深厚,不卑不亢的回擊道。

“伶牙俐齒!”皇後聽她如此,不過是以此要挾,愈發看不慣這個小官家出來的,“本宮乏了,回宮吧!”

鳳架聳動,平穩往前走了去。

***

“小主這般得罪皇後娘娘,以後日子怕是不好過了。”花容扶着主子,擔憂道。

姜意對此倒是不以為意:“這天下是皇上的,後宮也是,即使皇後想要如何,有皇上在,怕什麽?她總能将我吃了。”

“……”花容一時無言,主子的話聽着無差,只是總感覺怪怪的。

“得了,這身衣裳穿一天,快累死了。”姜意擡手垂垂酸軟的肩肘,“快些走吧。”

***

所有人走後,這小小的屋子寂靜無聲。

李福才默默無聲的退了出去,見春若在門口站着,便指揮道:“春若姑娘,勞煩再打盆熱水進去。”

“奴婢就去。”

不多時,春若就端了銅盆來,小心放在床旁的架上,又轉身出去,給皇帝換了一盞熱茶來。

韓琛替她掖了掖被角,困倦的打了個哈欠,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耳旁:“皇上若是困了,便先回寝殿吧。”

韓琛擡頭,方才昏睡的人兒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淡漠的看着帳頂,似怕吵到她,輕聲道:“醒了?肚子可餓,朕叫人給你做碗素粥來。”

宋梓婧側過頭不言。

“朕知你怨朕,可也別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乖,先吃點東西。”韓琛柔聲哄道,“春若都說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

她還是不言不語。

“……”韓琛也說不下去,沉默良久才道:“你當時為何不跟朕解釋?”

“臣妾說了,您信嗎?”

“是朕之過——”

韓琛想起那日她說過,不認識燕王,也不知那處廢殿是關押齊太妃的地方,他沒有相信這是事實。自知理虧,他便不再言語。

屋子本就寂靜,如今更是陷入一種古怪的氛圍。

聽着銅壺滴漏中水流的聲音,宋梓婧算了算時間,沙啞着道:“時間不早了,朝事繁重,皇上還是早些回去休息。”

說罷便閉上了眼睛,韓琛盯着她看了許久,也沒有要睜眼的跡象,輕聲說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明日朕再來看你。”

走出門去,又對春若囑咐幾句才離開。

李福才停住腳步看了看身後,皇上待這個主子總是異于待其他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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