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又是一年盛夏。

沈青禾望着剛發到手的四位數工資,算了算下個月要添置的東西,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房租水電費扣掉一半,日常吃喝玩樂的開銷,網購買買買的消費……

尤其重要的一點是,下個月的健身私教課!

健身教練就是個吃錢的怪物!

沈青禾對自己的身材管理那是下了血本,毫不吝啬。

每算一筆賬,沈青禾的臉就黯淡一份,靠在辦公桌前,沒骨頭似的,托着下巴,生無可戀。

路過的同事蕭曼笑着拍拍她的腦袋:“沈,怎麽啦?”

沈青禾毫無靈魂地回答:“ 沒什麽,月薪百萬,不知咋花啊……”

蕭曼“呸”了她一下,一邊泡咖啡一邊說:“醒醒,別做夢了,馬上要下班了。”

沈青禾看一眼牆上的挂鐘,無精打采地站起身收拾東西。見蕭曼端着咖啡在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沈青禾問:“曼姐,今天加班?”

蕭曼說:“對,策劃案有問題,主編打回來讓重做。”

沈青禾:“您辛苦。”

蕭曼笑得溫柔得體:“應該的,等我忙完,下周就該輪到你了。”

沈青禾大學畢業後,回到家鄉雅西市,在全國知名的《雅西地理旅行者》雜志社工作。作為最普通的小編輯,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投稿,負責篩選其中的優秀攝影作品,并為之配上合适的文字,打造圖文并茂的視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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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安穩,工作體面。

偶爾加加班,周末雙休大概率還是能保住的。

一個女人,如果消費欲望不是很強,本雜志社的待遇足夠她衣食無憂。手捧穩定的飯碗,慢慢熬年齡和資歷,是大多數職場女性夢寐以求的生活狀态了。

沈青禾挎上小包包,手裏提溜着車鑰匙,腳下踩着黑色的貓跟鞋,噠噠噠的下樓去了。

蕭曼望着她潇灑飄逸的背影,手裏的筆滴溜溜轉了一圈,落在面前的A4紙上。

蕭曼帶的實習生拖過一把椅子,笑着說:“青禾姐姐的生活真精致,今天穿的裙子好像是Prada?”

蕭曼:“昨天還是Fendi呢。”

一兩件Prada或者Fendi并不稀奇,身為都市白領,心一狠咬咬牙,誰都負擔的起。然而,一天一件,一個多禮拜不帶重樣,這就比較令人驚嘆了。

沈青禾的消費能力仿佛與同階層格格不入。

實習生合理懷疑沈青禾家裏有礦。

蕭曼:“何止是裙子,你看看人家的鞋,包,還有那車……人家和我們可不一樣,吃着死工資過日子。”

蕭曼家裏有個上小學的孩子,各種興趣班的報名費和學費已經令她不堪重負了。蕭曼忍不住感慨“還是單身好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實習生很容易聽出老師的喜好,于是笑着應和:“是啊,青禾姐應該更适合去隔壁的《雅西時尚》,怎麽跑到我們這邊來了。”

蕭曼笑了笑,沒再說話,帶上眼鏡,神情嚴肅專注于電腦屏幕。

雅西這個城市山好水好,鐘靈毓秀,經濟雖高攀不上一線城市,近幾年也漸漸接入高速發展的軌道。

雅西盤踞着全國最知名的兩大雜志社,一個攝影圈,一個時尚圈,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平時沒什麽交集,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每季度末都要在銷量排行榜上遙相呼應。

沈青禾摔上車門,兜裏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來電顯示“唐總(金主)”。

金主來電,豈敢怠慢。

沈青禾清了清嗓子,接通:“喂,唐總。”

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直接開門見山:“青禾,這幾天有時間?我們家秋季新款準備上市,你得空來試試衣服,定個時間,我們把宣傳片拍了。”

錢來了!

沈青禾聽那邊的背景音比較嘈雜,說:“您現在在廠子裏?我現在就有空,馬上過去。”

唐元珊立刻說:“好,那你過來,我們今晚加加班。”

沈青禾家境普普通通,三代平民,只是不甘平庸,額外開展了幾項副業罷了。

這年頭,不發展點副業,誰好意思出門見人。沈青禾的副業之一就是模特,近年新興品牌麥穗是合作甲方,每季新款上市,沈青禾要給他們拍宣傳照、MV。

剛七月初,蟬鳴正猖狂,秋裝就已經預備起來了,其實他們的時間并不充裕,一系列宣傳工作耗時耗力,能否按時上市還是未知數。

沈青禾到了麥穗的廠子裏,二話不說就開始試衣服。廠商提供給沈青禾的衣服與其他流水線作業不同,都是按照她的尺碼單獨定制。沈青禾今天主要是來試衣服合不合身,裁縫和設計師就在一旁等着,哪裏袖子略短了,哪裏腰需要改一下,事無巨細全部記錄下來。

二十來套衣服,折騰完已經天黑了。

唐元珊,三十七歲,麥穗原創設計公司的老板。唐總從早忙到晚,臉上妝容已經有些黯淡,一雙眼睛遍布血絲卻仍然神采奕奕:“約個時間,先把這部分拍完,周經理,你那邊改衣服需要多久。”

“最快一個星期。”

唐元珊望向沈青禾:“你的時間能配合嗎?”

沈青禾心裏算了筆賬,下周雜志社要忙上一段時間,但也不會太久,加班加點,晝夜趕工,最多四五天,從這個周末開始值班,下周末調休可以擠出四天假期,于是答道:“沒問題。”

唐元珊一錘定音:“好,到時候電話聯系,走吧,今晚一起吃個飯。青禾,從現在起到拍攝結束,你給我保持現在的身材,不許胖也不許瘦,聽見了嗎?”

沈青禾說:“行——”最後尾音拉的長長的,聽着有點無奈的意思。沈青禾早就換掉了身上那件嬌貴的裙子,連帶鞋子一起打包扔進了後備箱,從廠子裏随便找了件體恤套在身上,下身短褲,人字拖,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她蹲在塑料矮凳上翻手機,琢磨晚上去哪吃。

“撸串吧,順便要兩斤麻小,我好久沒開葷了。”沈青禾說。

唐元珊此時也換掉身上的通勤裝,打扮成休閑的風格,上來一指頭戳在沈青禾頭上:“想都別想。”

沈青禾笑:“唐總,咱倆合作這麽多年,我什麽時候給你整過幺蛾子,盡管放心,長多少斤甩多少斤,胖一兩我就算給您打白工,好啦,今晚我請客,欸?幹嘛呀……”

“打白工是吧,行!稱呢?站穩!?”唐元珊拖着沈青禾上稱,指着電子數字:“49.7,記住你剛才說的話,大夥都聽見啊。”

沈青禾一米七五的個子,體重能維持不過百,非常令人驚嘆。

一把歲數,還越活越較真。沈青禾在心裏腹诽。

在場的工作人員,包括幾個項目經理都笑眯眯沒當真。

麥穗發展到今天已經初具規模,線下實體店近二百家,分布在全國各個省市,網購平臺的年銷量成倍增長。

誰能想到,五年前,麥穗還只是個龜縮在北京某大學城的商圈角落裏茍且求生的小門店。

沈青禾和唐元珊就在那個時候開始合作,相識于微末,沈青禾在麥穗的資歷比他們這些總兒都要老。

沈青禾在北京讀書時,拍攝地點在北京總部進行。沈青禾回雅西老家,拍攝地點緊跟着挪到雅西貨倉。

唐總看重沈青禾。

大家看在唐總的面子上,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

哪怕沈青禾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業餘小模特。

燒烤攤就在貨倉附近,幾步路的距離。二人随便要了點烤串,兩斤麻辣小龍蝦,露天坐着,唐元珊又多點了兩個炒菜,問道:“啤酒要不要。”

沈青禾忙拒絕:“啤酒就算了,還開車呢。”

唐元珊目光往邊上一掃,一輛路虎停在不遠處與這裏的街景格格不入。唐元珊打趣:“喲,我們守財奴舍得花錢買車了啊!”

沈青禾也望着自己的愛車,笑:“我這些年的所有積蓄都壓這車上了。”

二人這時才真正寒暄起來。

唐元珊:“你畢業參加工作之後,啧,變化挺大的。”

沈青禾确實和大學時候不同,無論是生活習性還是消費觀,沈青禾都刻意将自己改變。

仿佛如此就能和過去劃清界限。

這時,新來兩個年輕女生在隔壁桌落座。那桌的椅子好像不太穩當,一女生坐上去晃了晃,目光溜了一圈,往這邊瞄。

沈青禾她們占了個四人桌,餘出兩張椅子。唐元珊不拘小節,将椅子往那邊一送,說:“拿走吧。”

那女生輕言細語的道謝,搬走了椅子,用紙巾反複擦了幾遍,然後雙手提着裙擺坐下,半個屁股懸空在椅子外頭。

沈青禾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右腳架在左腿上,看戲似的,八風不動。

唐元珊忽然壓低聲音:“有意思吧。”

沈青禾點點頭:“有。”

唐元珊:“有些人盛裝出門,只為坐在路邊攤的塑料椅子上蹭一身灰……不知道怎麽想的。”

沈青禾收回目光,與唐元珊對視一眼,說:“是啊,我們蹭灰之前好歹還曉得換身衣服。”

服務生用不鏽鋼盤端上兩把烤串,兩瓶冰可樂。

隔壁女生的嘻嘻哈哈的交談聲傳了過來,原來是雅西大學的學生。

唐元珊:“我第一次見你,你和那倆小姑娘差不多大……”

沈青禾彈開可樂瓶蓋,灌了一口,心想:又來了……

唐元珊如今事業有成,年紀漸長,有事沒事總愛回憶當初創業時的峥嵘歲月。多少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都要被刨出來鞭屍。

可沈青禾不想聽。

一點也不想去回憶。

唐元珊:“你在超市賣榴蓮,嘴裏喊着——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大家都來嘗一嘗!”

沈青禾:“……”

唐元珊說到這,笑出了聲,繼續回憶:“你的老板嫌你叫賣聲小,隔着櫃臺噴的你狗血淋頭,哦,你那老板還是個吝啬鬼,榴蓮那麽貴的東西,怎麽舍得讓人随便嘗,恰好我路過,你紅着眼圈逮住我,問我要不要買榴蓮。”

沈青禾說:“我當然記得。”

然後,唐元珊自己不知腦補了什麽玩意,當場怒砸五百塊人民幣,買了兩個大榴蓮。

沈青禾木着臉聽。

唐元珊一拍手:“哎,當時我就想撬牆角!”

沈青禾回憶起當時,唐元珊拿着一本過期的時尚雜志,追在她屁股後面慫恿她當平面模特,像個搞傳銷的。

後來沈青禾之所以屈服,是因為唐元珊開出了超高的酬勞。

拍兩天照片的報酬約等于賣七天榴蓮,于是沈青禾毫不猶豫的跳槽。

沈青禾幹一行愛一行,兢兢業業替唐元姍幹活,盡心盡力替麥穗宣傳。

當學校大型晚會或者典禮舉行時,沈青禾穿着麥穗的衣服去舞臺上露個相,晚會結束,便有不少人圍在後臺,問她穿的誰家衣服,塗的哪個口紅色號。

也許沈青禾的安利帶來的收益只是杯水車薪,但唐元姍領這個情。

“處對象了嗎?”唐元珊問。

“沒有。”沈青禾說,“我太忙了。”

“我相中一個小男孩,25歲,研究生畢業,在我們公司工作,搞財會的,做事挺缜密,人長的也俊俏。”唐元珊拿出手機:“給你看看照片。”

沈青禾就着她的手機看了一眼,平平淡淡。

唐元珊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沒相中,說:“有機會見一面?有沒有眼緣還得當面見見才知道。”

沈青禾:“他現在雅西?”

唐元珊心道有戲,平靜的說:“下次來我帶上他。”

沈青禾沉默等于同意,見就見吧,見一面又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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