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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樊帶回來的消息:“淋巴癌,晚期,全身擴散。”
沈青禾懵懂地問:“好治嗎?”
鐘樊無奈地看着她,說:“手術的意義不大,患者本人及家屬都選擇了保守治療。”
沈青禾:“所以說,是治不好了嗎?”
鐘樊:“據我所知,她的丈夫應該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沈青禾一時間無比無措。
鐘樊說:“你哪位朋友還不知道?”
沈青禾點頭:“是的,他的媽媽病的很嚴重,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通知他。”
鐘樊居然點頭,表示理解,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沈青禾:“我一定要告訴他。”
鐘樊嘆了口氣:“去吧,應該的。”說完,她轉身離開了辦公室,把空間留給了沈青禾。
沈青禾點開通話記錄。
上一通電話在四個小時前,通話時常不到兩分鐘,是沈青禾下飛機之後主動給賀航報平安。
沈青禾手指輕輕一觸那行號碼。
賀航:“喂?”
沈青禾:“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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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航:“沒有。”
沈青禾:“吃飯了嗎?”
賀航:“吃過了,你呢?”
沈青禾正在斟酌詞句,呼吸都不敢用力。
賀航半天沒等到回答,狐疑地問:“你怎麽了?”
沈青禾:“賀航。”
賀航:“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挑,沈青禾猜到他一定皺起了眉,在耐着性子等她說話。
沈青禾:“我在醫院遇到了你媽媽。”
賀航:“醫院?”
沈青禾:“是。”
賀航沉默片刻,問:“北京的醫院?”
沈青禾自覺已經鋪墊的差不多了,一字一句小心斟酌:“你媽媽病的很嚴重,你要回來嗎?”
賀航:“在哪?”
沈青禾報上醫院的名字。
賀航那邊傳來“砰”一聲響。
沈青禾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從何安慰。
賀航的聲音還是冷靜的:“什麽病?”
沈青禾不想現在給他施加壓力,說:“我不清楚,我又不是家屬。”
賀航又問:“誰在那邊陪她?”
沈青禾道:“賀雅雅,還有你爸爸。”
賀航:“我知道了,我馬上準備動身。”
沈青禾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十點半。
她勸道:“今天太晚了,你不如等明天?”
賀航:“我有數。”
他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沈青禾來到走廊上,把窗推開一條縫。
天上沒有星星,月亮也看不清,只有霓虹彩燈,北京真繁華啊!
夏天過去了,好像一切美好都随之溜走了。
沈青禾忍不住的懷念感嘆。
怎麽會發生這樣糟糕的事情呢!
鐘樊在病區巡視了一圈回來,對沈青禾說:“你回家去。”
沈青禾:“我再呆一會兒。”
鐘樊:“你會影響我的工作。”
沈青禾:“你不用管我,把我當空氣就好了。”
鐘樊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把她趕進了辦公室。
沈青禾抱着腿窩在沙發上,說:“媽媽,你在醫院呆那麽久,生生死死對你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吧?”
鐘樊說:“這棟樓裏,每天都有搶救無效死亡的病人,每天都有呱呱落地的新生嬰兒。”
沈青禾:“你們就好像陰陽世間的引路人,送往迎來。”
鐘樊:“人活着就是一場煉獄。”
沈青禾:“所以呢,你想告訴我要學會苦中作樂吧。”
鐘樊:“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虛度了半輩子的光陰,生啊死啊的,早該無所畏懼了。”
無所畏懼?
沈青禾不肯相信:“人真的會不怕死嗎?”
鐘樊:“比起我自己,我更怕你出事。”
沈青禾一怔:“……幹嘛呀,忽然說這樣的話。”
“鐘主任,鐘主任,五十三床有情況!”
夜班小護士急急忙忙來敲門,把鐘樊叫走了。
沈青禾兩眼放空,呆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上廁所。
公共衛生間在走廊盡頭。
沈青禾剛進隔間,反手插上門,就聽到有兩個護士邊聊邊走了進來。
“你有沒有發現,鐘主任今天格外溫柔。”
“是嗎?”
“鐘主任剛剛問我要生命體征的記錄本,我一時大意不知道擱哪了,腦門汗都下來了——鐘主任居然沒說我,而且還很耐心地等我找。”
“還笑呢,鐘主任是沒說你,可護士長肯定饒不了你。”
“哎,鐘主任辦公室那女孩你見着了嗎?”
“見着了,她閨女?”
“應該是,我聽見她喊媽了。”
“我的天吶,鐘主任閨女都這麽大啦!?”
“鐘主任那麽雷厲風行的一個人,我都沒法想象她和家人相處是個什麽樣兒。”
“難怪今天心情好呢!”
等那兩個護士沖水離開之後,沈青禾磨磨唧唧出來,現在洗手臺前,對着鏡子心思重重。
鐘樊後半夜一直在忙。
主任辦公室裏只有一張單人床。
沈青禾困極了,也沒有去占那張床,而是裹了張毯子在沙發上睡了半宿。
天快亮時,沈青禾睡眠淺,聽到鐘樊放輕了腳步進來,在她面前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到床前,脫下白大褂,躺下了。
沈青禾睡意漸漸消散,一動不動地躺着,左手發麻,直到鐘樊呼吸平穩,才小心翼翼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鐘樊一整晚總共才睡了不到三小時,睜開眼時,茶幾上已經擺上了熱氣騰騰的豆漿包子。
沈青禾雙眼困頓,面色明顯萎靡。
鐘樊披上衣服:“你回家吧,不用陪我一起熬。”
沈青禾:“你還不下夜班?你的工作未免太辛苦!”
鐘樊:“你先走,我開個晨會就回家。”
沈青禾:“你的晨會該不會從早開到晚吧。”
鐘樊簡直拿她沒辦法,說:“你最近怎麽回事?膽子越來越肥了?”
沈青禾:“我只是終于悟了。”
鐘樊:“你悟什麽?”
沈青禾低頭不答。
這時,她的手機微信響了一聲。
一直安靜的躺在好友列表裏的賀雅雅主動發來消息:“青禾姐,有空嗎?”
沈青禾:“有,怎麽了?”
賀雅雅:“我嬸嬸想請你喝杯茶。”
沈青禾不好意思空手探病,臨時到樓下花店買了一大捧洋桔梗。
花店的小姐姐友情提示:“桔梗花不适合探病哦!您要不再考慮下?”
沈青禾笑了笑,說:“我覺得她會喜歡的。”
沈青禾敲了敲病房的門。
賀雅雅前來開門,側身讓她進去。
詹荟倚在病床上,手上挂着點滴。
沈青禾看見詹荟微微笑着沖她點頭。
沈青禾緩緩的走進去,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一個人,短短幾天,怎麽會瘦得這麽厲害。
那樣一個瘦骨嶙峋的人映入眼中,沈青禾一個外人都覺得觸目驚心。
賀航該有多難過?
詹荟頭發掉的差不多了,可能是放化療的影響。
沈青禾将花放在床頭櫃上。
詹荟說:“謝謝,這是我住院以來收到的第一捧花。”
沈青禾不忍心直視她。
詹荟又道:“你也是第一個來探望我的人。”
沈青禾沉默着鞠了一躬。
病房裏的窗戶大開着,初秋涼爽的風灌進來。
沈青禾繞到窗前,想把窗關上。
詹荟道:“別關,透透氣吧,我不喜歡病房裏的味道。”
沈青禾只好把空調的溫度稍稍上調了一些。
詹荟讓護士拔掉點滴。
她還能下床走動,但是需要攙扶。
她坐在沙發上,面前擺着一套價格不菲的茶具。
沈青禾沒想到,詹荟是真的要請自己喝茶。
詹荟:“你懂茶藝嗎?”
沈青禾搖頭:“不懂。”
詹荟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說話中氣不足,說着說着,總要停一停,歇一歇。她說:“賀航從小到大,我沒教過他什麽……只有一樣,他從我這裏學了煮茶的手藝……他有沒有請你喝過茶?”
沈青禾:“他請我去過茶室,但不是親手煮的,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不懂茶,也品不出滋味,請我喝茶有點浪費。”
詹荟笑了笑:“哦,我知道了,你不愛喝茶。”
沈青禾忽然想到什麽,說:“我只知道一種茶,叫正山小種。”
詹荟:“正山小種,那屬紅茶,你喝過?”
沈青禾:“喝過一次,味道很香,我很喜歡。”
詹荟:“原來你喜歡那種口味……嘗嘗這個吧。”她端起一只陶瓷小茶杯,說:“這是銀針。”
沈青禾抿了一口,說:“好。”
詹荟再問:“哪裏好?”
沈青禾卻答不出。
詹荟找沈青禾沒什麽要緊事,可能真的單純閑聊,想到哪說到哪:“雅雅那孩子心理藏不住事,一早晨苦着張臉在我眼前晃,我多問幾句,她就說了。”
沈青禾:“賀航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詹荟:“你說,他會怨我嗎?”
沈青禾:“怎麽會呢?”
詹荟搖搖頭:“也無所謂了,怨不怨的,随他去吧,我反正要死了,解脫了,你們活着的人,要好好努力啊。”
在今天之前,沈青禾從未見過詹荟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話。
詹荟說:“剛确診的那段日子,我一個人出門遛彎,經常徘徊在醫院附近,幻想也許有誤診的可能。那時,我并沒有接受事實,直到有一天,我上樓梯的時候,忽然摔倒了,我跪在地上,終于意識到,我快不行了。”
上帝到底能不能聽見一個将死之人的祈禱?
詹荟喉嚨累了,喝了口茶,繼續說:“生病的事情我沒敢告訴我兒子,我們母子之間的隔閡太多了,越到這個時候,我越不想見他。我最近一直做夢,夢見從前。賀航小的時候,我覺得男孩子理應堅強,需要摔打才能成長,我以冷漠對待他,他想必也對我失望至極。等到他年歲漸長,終于修煉出鋼鐵一般的盔甲,老去的我才意識到,我失去的是什麽。”
詹荟用最平和的聲音,說出最絕望地話:“不用再見了,就這樣告別,是不是對他、對我,都更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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