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賀航當天晚上十點半趕到醫院。
詹荟已經休息了。
沈青禾倚在病房門口看着他。
他一天兩夜沒休息,手裏拎着黑色旅包,風塵仆仆。
沈青禾:“你來了。”
賀航把包放到門口地板上,說:“我先去見見醫生。”
今晚正好是科室主任值班。
他們對着片子和病例聊了很久。
賀航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對沈青禾說:“你回家休息吧。”
沈青禾問:“你呢?”
賀航:“我的事我自己處理。”
他好像拉下了閘門把沈青禾拒之門外。
沈青禾一聳肩:“好吧,今天早晨,詹主編找我說了很多……”
見賀航安靜地聽着,沒有抵觸的情緒。
沈青禾才繼續說道:“她只是想看看,陌生的兒子最後選擇了一個怎樣的女生。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隔閡,絕不是某個人單方面的過錯。不要再給自己留下遺憾了。”
賀航需要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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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狠下心三天沒有聯系他。
那天去麥穗見了唐元珊,準備安排拍攝的工作。
唐元珊見到她第一眼,捂住了嘴巴:“天哪,你怎麽瘦成這樣。”
沈青禾當着她的面上體重稱。
45.3。
唐元珊:“好可怕。”
沈青禾自己也驚了。
唐元珊:“你到底經歷了什麽?你們戀愛還對減肥有奇效嗎?”
沈青禾拍着自己的臉,無言以對。
沈青禾做好妝造,試了幾套衣服,攝影師拍出樣片,上鏡效果倒還可以。
唐元珊:“但是你不能再瘦了。”
沈青禾:“順其自然吧。”
唐元珊:“暴瘦會影響健康,你的氣色和狀态也不太好。”
沈青禾:“我明天去做個體檢,順便準備恢複鍛煉。”
家在市區,一條街外就有健身房。
沈青禾在跑步機上堅持了不到十分鐘就開始喘。
曾經認識已久的健身教練調侃道:“哇,你真的假的?你現在這麽弱的嗎?”
沈青禾:“你幫我制定一個健身計劃吧,我可能要在北京呆一段時間。”
只要錢給到位,教練什麽都答應。
沈青禾掏錢買了一個四十五天的課程。
除了工作和健身,沈青禾心裏還壓着另一件沉甸甸的事。
——她打算着手修複與鐘樊的母女關系。
她與鐘樊實在是太生疏了。
沈青禾從小到大不曾跟自己的媽媽說過一句心裏話。
鐘樊喪偶之後,以一肩之力擔起養家的重任,無論多累多苦,不曾在孩子面前掉過一滴眼淚。
彼此距離越來越遠,等到想修複時,卻不知從何着手,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回避。
沈青禾是真的悟了。
哪怕再難也要去試一試。
中午,沈青禾自己煎了牛排,炒了意面,裝在保溫盒裏,帶去醫院。
鐘樊下班回到辦公室,一臉莫名其妙:“你給我做這種東西幹什麽?”
沈青禾托着下巴笑:“讓你吃啊。”
鐘樊:“醫院裏有食堂。”
沈青禾:“你吃了那麽多年的食堂,還沒夠嗎?”
鐘樊:“你是不是在家太閑了?”
沈青禾:“……”
鐘樊在沈青禾的注視下,用叉子撥了塊牛肉,嘗了一口,撇了撇嘴,說:“你還是自己吃吧,我下樓買碗面。”
沈青禾:“…………”
真的好難啊。
沈青禾剛邁出第一步,已經開始打退堂鼓。
她們彼此早已習慣了保持在舒适距離之外。
不然還是算了吧。
沈青禾心酸的吃完自己做的飯,下樓扔垃圾,在花園的公共長椅上坐了一會兒,老遠看見賀航推着詹荟在花園裏散步。
詹荟的憔悴令沈青禾不忍看。
沈青禾朝相反的方向縮了一下身子,希望不會被注意到。
詹荟的輪椅停在了她的身邊。“青禾啊。”
沈青禾強撐笑容:“阿姨。”
她想,詹荟也許并不想看見她憐憫的姿态。
詹荟點點頭,對賀航說:“你陪陪青禾吧,讓你爸下來接我。”
賀航:“我先送你上去。”
他看了一眼沈青禾,說:“你等我。”
他們有很長時間沒見面了。
等待的空隙中,沈青禾扒拉手指算了算,準确的說是五天半沒見。
賀航的狀态倒也還正常。
不過他本來就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
三分鐘後,賀航下樓,坐在沈青禾身邊。
誰都沒說話。
沈青禾主動向他靠近。
他握住了沈青禾的手。
沈青禾感受到他手心在微微的顫抖,更加用力的回握住他。
賀航說:“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沈青禾:“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自己。”
賀航與沈青禾的微信聊天只剩下一連串的“早安”、“晚安”。
十月二日,北京迎來了大降溫。
沈青禾早晨起床,出門跑步一圈,瑟瑟發抖,回家就翻出了厚實的外套。
賀航今天沒有來消息。
沈青禾等到了上午九點,也沒等到他說早安。
她焦躁的在家裏轉了幾圈,然後動身去醫院。
詹荟之前住的那間單人病房空蕩蕩的。
沈青禾問護士:“人呢?”
小護士委婉地回答:“人今天淩晨走了。”
沈青禾恍恍惚惚,到鐘樊的辦公室,一言不發坐下了。
鐘樊百忙之中抽空來看她一眼,終于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別老往我辦公室跑了!你成天游手好閑的不無聊嗎?你能不能去找點事做?”
沈青禾擡起頭,認真看着她,說:“媽媽。”
鐘樊被她的眼神吓住了,問:“你怎麽了?”
沈青禾紅着眼眶笑了笑:“沒什麽,我愛你。”
沈青禾說完就頭也不回跑了。
鐘樊迷茫地追出幾步,心裏納悶——“這孩子到底怎麽了?”
太陽落山之後。
賀航打來電話,說:“明天我要帶媽媽回雅西安葬。”
沈青禾想也不想,問:“你在哪?”
賀航說:“我給你發定位。”
沈青禾打車,順着導航找過去。
那是一片別墅區,是他們家早年在北京置辦的房産。
賀航的那一棟房子黑黢黢的,沒點燈。
沈青禾走進了,發現他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抽煙。
剛剛降溫,所有人都還不适應。
賀航就穿了一件薄T在風中,煙灰簌簌的落下。
地上一堆煙頭。
沈青禾走進了,聞到刺鼻的劣質煙味。
天色太暗,腳下好像踩到一個什麽東西。沈青禾彎腰把它撿起來,居然是賀航的手機。他的手機明顯經歷過暴力摧殘,屏幕碎得像蛛網。
下午的時候,網上通報了詹荟的訃告。
新聞記者們聞風而動,一個下午,賀航手機上七十多個未接電話。
賀航帶她進屋。
詹荟的黑白照片依然是不茍言笑的模樣。
沈青禾在賀航的引導下,完成吊唁的儀式。
沈青禾:“賀叔叔呢?”
賀航:“在樓上。”
沈青禾:“我陪你一起回雅西?”
賀航拒絕道:“不用。”
他把門口的煙頭掃進垃圾桶裏,說:“雅西會很亂,他們都盯着我媽手裏的股份。”
沈青禾插手不了他們的家事。
月至中天。
沈青禾走了。
賀航放輕腳步上樓,意外地發現父親并沒有休息。
賀父背靠着沙發,坐在地板上,面前一瓶酒。
賀航:“爸。”
賀父招手:“來,喝點。”
酒瓶磕在玻璃杯上,在靜夜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賀航端起來,一口悶下。烈酒火燒火燎的刺激着淚腺。
賀父說:“剩下的那攤子爛事你處理吧,我不管了。”
賀航:“我也不想管。”
賀父說一不二,無視他的抗議:“你媽給你留了遺囑,在家裏的保險櫃裏,你看着辦。”
賀航終于問出多年不解地問題:“你為什麽娶她?”
賀父的嗓音低沉和緩:“因為愛……我一直愛她,直到死,她依然是我最愛的模樣。”
賀航與父親分完了一酒,回到樓下為詹荟守靈。下樓時,賀航聽到身後傳來壓抑的哽咽聲。他停下腳步,弓腰坐在樓梯上,一身脊骨仿佛忽然被抽離。
淩晨兩點十三分整,詹荟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心電監護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賀航從淺眠中驚醒。
詹荟的病床前沒有哭聲。
賀航輕輕撫過她的雙眼,冷靜地叫來了醫生和護士。
詹荟去世的消息公布得太突然。
原本不知情的周鈞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應付完了各路媒體,深夜終于松了口氣,焦頭爛額聯系賀航。
賀航早摔爛了手機,拒絕與外界聯系。
周鈞只好轉而給沈青禾打電話。
沈青禾躺在床上,握着手機翻了個身,拒接。
再打,關機。
兩個人默契地集體失聯。
周鈞放下手機,狠狠地罵了句——“兩個混蛋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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