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夜裏,沈青禾的體溫不降反升,渾身燒的滾燙。
醫生也束手無策,只能再斟酌着用藥。
陳茂急得抓耳撓腮:“到底行不行,不然我們送她去鎮上的醫院吧。”
賀航靠在門口,皺眉思慮了一會兒,說:“先給她用中藥熏洗,把鍋架起來,後半夜燒再不退,我們就走。”
家裏沒有浴桶。
一群人把倉庫翻了個底朝天,勉強找到一口半人高的老舊的鐵缸,像是以前擱在院子裏養魚的觀賞性容器。
賀航把缸沖洗幹淨,搬進裏屋,煎好的藥劑和水按比例配好,嘩啦一股腦倒進去。
谷丹正要進去扶人,賀航脫了外衣,說:“我來吧。”
賀航走進卧室,明知道沈青禾不會醒,還是放輕了腳步。
普通人高燒會面色潮紅,胡言亂語。但是她不一樣,她的臉色越燒越不見血色,閉着眼睛無比安靜,連呼吸聲都極輕。
賀航把她裹在毯子裏,抱了出去。
沈青禾只披了件絲制的睡袍,渾身浸泡在藥浴裏,皮膚在熱水的蒸騰下,逐漸泛起血色。
賀航趴在缸沿上,伸手将她的頭發捋到耳後。
他平生第一次發現女生的脆弱,令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呵護。
半個小時後,賀航俯身把人從藥裏撈出來。
沈青禾的清醒來的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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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航仔細地把她裹進毯子裏,送回卧室,正打算叫谷丹進來幫她換衣服,忽然手指被輕輕攥住了。
沈青禾目光清明,正定定的注視着他,啞着嗓子道:“辛苦你了。”
她的燒還沒完全退,但人醒了就是好事。
賀航低頭閉了下眼睛,狠狠地将她揉進了懷裏。
沈青禾這一病纏綿了半個多月。
聽說招娣的聲樂老師已經到了,是個年輕的女生,住進了主屋的另一間卧室,她也提不起精神出門迎接。
每天清晨六點半,院子裏會準時傳來那位老師開嗓的鬼哭狼嚎。沈青禾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出了一會神,翻個身又繼續睡過去了。
賀航端着甜粥推門進來。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在沈青禾的默許下,可以随意進出她的卧室不用敲門。
“起床,吃飯。”
沈青禾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裏拱出來:“我可以待會兒再吃嗎?”
賀航:“現在吃,我洗碗。待會兒吃,你自己洗碗。”
冬天的井水涼得刺骨,沈青禾一提起就生理性哆嗦。
賀航眼裏含着笑意,直接動手,把她從床上挖出來。
沈青禾:“哎,對了,我聽說那混蛋一直沒回家?”她指的是招娣的哥哥。
賀航:“鄰居有人看見他出村,再也沒回來。”
沈青禾一口氣遲遲咽不下去,越想越氣。
賀航不願意回想那天的事,三言兩語把話題岔開。
沈青禾吃了幾口飯,躺回床上再也睡不着,聽到新來的聲樂老師在院子裏拖長了聲音練歌,于是披上棉衣,到門口瞧熱鬧。
新來的聲樂老師叫杜怡,三十歲出頭,據說已成家,有個很可愛的女兒。
聽說她是周空山私交很好的朋友。
受朋友的托付,才願意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出差。
沈青禾:“早啊。”
杜怡沖她笑了:“早。”
沈青禾前幾天與她打過幾次照面,彼此混了個臉熟。
杜怡顯然聽說了之前發生的事情,關心道:“你身體好些了嗎?”
沈青禾:“好多了,謝謝。”
杜怡的發聲技巧和氣息的控制明顯更專業,沈青禾流露出渴望的目光,忍不住主動求教。
杜怡很看得開,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她不介意多教一個學生。
沈青禾一下子從老師的身份,跌到與招娣平起平坐的地位,每天搬着個小板凳,與招娣一起上課。
日子就這麽不慌不忙地溜過去,直到除夕。
除夕正好是立春後的第二天,沈青禾感覺到家裏的氣氛一下子燥了起來。
天氣莫名其妙就回暖了,盡管院子裏的雪還沒化,可沈青禾脫下羽絨服也不覺得冷。
一家人圍在火爐旁涮羊肉吃。
在自家院子裏放煙花,一起熬了個大夜守歲。
次日清晨,一群孩子鬧哄哄地聚在門口,七嘴八舌的拜年。
賀航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小紅包,分給小孩子們。
藝人們的工作沒有節假日,正月初七,沈青禾這邊接到通知,準備帶上招娣啓程去北京。
周空山用自己的人脈聯系的節目組,但他自己不方便出面,拜托沈青禾全程陪同。
離開的那天,全校的學生組團前來送行。
五年級的那批孩子,尤為不舍。
因為他們今年夏天就要畢業,賀航初秋才會回來。
他們很可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孩子們追着車跑了一公裏。
沈青禾心裏難受,賀航硬是連頭都沒回。
沈青禾看不透他的內心,卻似乎隐隐知道他在想什麽。
沈青禾:“你是不是特別不喜歡離別?”
賀航說:“一般,我習慣了。”
山路跌宕不好走。
沈青禾和賀航一起,帶着招娣,出現在機場。沈青禾拖家帶口的,恍然間有一種成家立業的錯覺。
招娣自從出了村就不說話了。
沈青禾怕她心理不适應,密切觀察她的狀态,發現她只是單純的安靜了些,一雙眼睛好奇的到處張望,想必快樂大于恐懼。
沈青禾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安頓好招娣,一轉頭,發現賀航又不見了。
一個成年男人倒不至于走丢,但他悄無聲息地失蹤令沈青禾十分不悅。
賀航兩分鐘後回來,直面沈青禾譴責的眼神,淡淡地說:“我剛去了趟衛生間。”
沈青禾嘆了口氣:“我仿佛忽然間變老了好幾歲?”
賀航奇怪地看着她。
沈青禾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指的是心态……從前的我拉着行李箱,想去哪就去哪,從來不會像個老媽子一樣,操心這個,操心那個。”
賀航認真想了想,攬過招娣,說:“我看着她,你可以做甩手掌櫃了。”
三個小時後,在北京落地。
周空山安排的專車接他們到酒店,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飯。
周空山剛結束歐洲巡演,下飛機直奔吃飯的酒店。
周空山最近真的很忙,狀态也不是特別好,很多工作都是由他的團隊策劃和安排。
沈青禾能感受到,周空山和他的團隊真的把招娣當成一個未來巨星在培養和包裝。
招娣抱着一堆衣服首飾,無措地站在沈青禾面前,怯怯道:“沈老師……”
沈青禾:“怎麽了?”
招娣說:“老師讓我回家自己練習儀态。”
沈青禾:“你等我一下。”她回屋換上自己的裙子和高跟鞋,踩着貓步出來,說:“我陪你一起。”
酒店的套間有個巨大的投影儀。
賀航晚上在窗前搗鼓了半天,沈青禾以為他想看個電影什麽的,沒想到,他居然把她的秀場視頻傳了上去。
沈青禾驚悚道:“你幹嘛?!”
賀航:“讓招娣看看你炸街的氣勢,給她做個榜樣。”
沈青禾哭笑不得:“饒了我吧!”
他們兩個大人并肩躺在沙發裏,賀航伸手攬着她的肩。
小招娣坐在地板上,看着投影儀上的沈青禾一舉一動一颦一笑皆是驚豔。
其中很多場面沈青禾都不記得了,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資源。
沈青禾:“你從哪找的這麽多素材。”
賀航:“周鈞傳給我的。”
沈青禾:“周鈞?”
賀航說:“他已經脫離了雅西時尚準備單幹,他手下的團隊正在收集時尚界的各種資源,居然發掘了不少關于你的歷史。”
那都是沈青禾當年在各個大秀場混臉熟時留下的痕跡。
賀航又道:“周鈞新辦了一個叫LPPOUID的時尚雜志,今年五月創刊想讓你幫忙拍一組片子。”
沈青禾一口答應:“沒問題啊……你當攝影師嗎?”
賀航卻搖頭,說:“有一個人比我更合适。”
沈青禾:“誰?”
賀航:“那人你也認識。”
沈青禾:“別賣關子,到底誰呀。”
賀航:“你是他的伯樂。”
沈青禾瞪大了眼睛:“闵敬?!”
賀航點頭:“是他,他拍人像乃是一絕。去年冬,也就是兩個月前,他用你的照片斬獲了華人攝影大賽金獎,你知道嗎?”
沈青禾“嘶”了一聲:“他好像對我提過一嘴,想用我的照片去參賽,我答應了,竟然真的得獎了嗎?”
兩個人靠在一起,賀航說:“周鈞把他攬進了麾下,他很會突出女人的氣質。”
沈青禾想起曾經與闵敬在北京的那次合作,心有餘悸,道:“也許他确實很适合拍人,但他不适合拍我。”
她說:“我還是更喜歡你的風格。”
但是,那張得獎的照片正出自于那次狀況百出的合作。
賀航:“那我盡力一試。”
沈青禾躺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賀航對招娣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雙手溫柔地抱起她,把她送進卧室。
招娣參加的那檔節目,前後總共錄制了一個多月。
沈青禾以家屬的身份坐在觀衆臺上,與其他小選手的爸爸媽媽聊天,被迫接受了一腦子的育兒經。
也好。
将來自己用得上。
沈青禾覺得自己真是變了。
她今年才二十四歲,以往,誰跟她提結婚生子,她跟誰急。開什麽玩笑,年紀輕輕的,誰還不是個小孩子了。
她本以為,自己至少還要玩個十年八年才能徹底收心。
哪成想,遇見了中意的人,猶如幹柴烈火一般,來勢洶洶。
她還毫無準備,但已經不排斥未來枯燥的柴米油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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