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嘗嘗再評判

送佐料和柴火太麻煩,聽方秋椒說還能幫着扒雞毛,老太太就把公雞遞給了她,選擇了花費七毛的“方案二”。

田翠翠媽可是開眼界了,覺得老太太好生闊氣。

偏生……她竟也有點敗家的心動。不過思及自己存款忍耐住沖動。

饞猴子小牛不過聞了一會,就鬧着回家要雞吃了,鄰居們可都聞了一個傍晚。

那股子味道在空氣中已經散去,但腦海裏的印象卻仿佛還在。

又酸又辣,也不是辣壞人的幹辣,是那種讓人口齒生津、胃口大開的爽辣味道。

不對?!

怎麽那股子味道又有了。

田翠翠的媽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發呆了許久,久到方秋椒家的夥房裏又飄出了香氣。

熟悉的味道一出來,鄰居們就知道方秋椒家又做雞了。

他們聳動着鼻子,羨慕的眼神飛向方秋椒家。不過多少會在心裏腹诽:又吃雞,這種吃法,誰家經得起?

管小娥在太陽下織着毛衣,鼻子動動,也聞到了勾人香氣。

別人沒嘗過,管小娥可是親口吃過的。只稍微一回憶,管小娥就咽了一口口水,腿不由自主地往隔壁去。

管小娥和柴英秀合不太來,半年前吵了一架,沒再上方秋椒家的門。——這事是管小娥走到門口,敲了門後才想起來。

可門都敲了,轉頭跑走太丢人了吧?

管小娥偏頭,看見別家門口笑着看自己的女人,決定破罐子破摔,直接進門。

開門的柴英秀有些呆:“嫂子?”

“嗯。”管小娥走進門裏,擺起嫂子的譜來,“我聞着味,是又做雞了?不是嫂子說,你家有多少只雞,夠這麽吃。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上回的野雞你們賣了一半給花嬸子剛生完孩子的女兒補身子,這回肯定又殺了一只雞。”

管小娥:只要她不承認,就不會有人知道她是饞進來的。

柴英秀“啊”了一聲,解釋道:“是給翠翠奶奶家做的雞,小牛想吃。”

小名小牛的男娃跟着強調:“是我的雞!你不要搶!”

大人沒看出來,反正小牛是感應到了危險的信號。他決不允許有人搶他的好吃的。

小牛看一眼奶奶,大聲道:“是我奶奶花了七毛錢請椒椒姐姐做的!”

“什麽?!花七毛錢請她做菜!”管小娥震驚了。

這時候的七毛錢可是真的值錢。只從物價上說,蚌殼油這種“護膚品”才八分一個;挑去城裏賣的菜幾分到一毛一斤不等,還賣不掉多少……

湖市的供銷商店裏,雞肉七毛六一斤,半只起稱。也就是說,方秋椒做一只雞,能掙将近一斤淨雞肉。

管小娥一嗓子,嗷醒了鄰居們。

做廚的師傅,出十幾桌菜色,也就掙三五塊的手藝錢,還帶好幾個徒弟。

方秋椒這也太能喊價了吧?

田紅軍休班回家,踩着他的二手自行車,極拉風地進了村。

田紅軍是在城裏有工作的人,體面得很,往日裏大家都主動湊上來跟他打招呼,今天卻目光躲閃,奇怪得很。

于是田紅軍抓了個人,一問,然後得知——老娘、兒子被個村裏的小丫頭訛了!

幫忙做道菜,敢收七毛錢?

真當工人掙錢不流汗是吧?田紅軍三十八塊五毛的正式工工資,可是他十幾年汗流浃背在大爐子邊熬出來的。

田紅軍氣沖沖地騎着車,朝方秋椒家飛了過去。

臨到門前,整個人面紅耳赤,極度氣憤。

“咚咚咚!”

三聲大力敲門聲。

柴英秀有些詫異:“誰啊?輕點輕點!門都要給錘壞了。”

白天的門只合上,沒上門闩。田紅軍敲過門,直接一把将門推搡開。

院子裏,柴英秀剛站起身,瞧見是他,笑道:“是紅軍啊,東安雞在焖了,馬上就好,端回去正好趁熱吃。我還說你不來,我幫着嬸子送上門呢。”

田紅軍卻沒個笑模樣,沉着臉,不客氣道:“柴英秀,你家閨女怎麽回事?手藝那麽金貴,別欺負我家老人小孩好說話!”

老太太一聽不對,連忙道:“紅軍,是小牛鬧着要吃,我同意的。正好馬上他長尾巴,讓他樂呵樂呵。”

長尾巴指過生日,條件好的人家裏會特地讓孩子高興高興。

“媽!你別說話。”田紅軍瞪一眼老太太,橫眉掃向柴英秀,“我知道你家缺錢,但這麽亂來就是在訛人。看你平常也不是這種人,別放任孩子亂來。她做出來的是黃金雞不成,要收一斤雞肉的手工費?!”

柴英秀眉頭斂起,正想開口解釋。

夥房裏頭,聽清外面說話內容的方秋椒揭開了鍋蓋。

原本合蓋焖煮,被束縛在鍋裏的香味像是得到自由的精靈,立馬在空氣海裏徜徉起來,飛出了夥房。

等了好一會的小牛眼睛直接直了。

小男娃也不管他老子,蹬蹬蹬地跑向夥房,歡天喜地:“椒椒姐姐,是不是好了!是不是?!”

老太太也伸着脖子張望了下,睜大了她年邁渾濁的眼,喃喃道:“我的心肝就是會吃,這多香啊!”這麽香,怪不得孩子惦記。

田紅軍:……在吵架呢!

能不能嚴肅點!

柴英秀也不想解釋了,直接贊同老太太道:“會吃的人有福,眼光好,往後幹什麽都成,小牛将來肯定有出息。”

田紅軍感覺她這話在指桑罵槐,說他眼光不行。

田紅軍輕哼一聲,道:“再香還不是一個菜,十裏八村做席的師傅都沒收這麽貴的。”

田紅軍有意見的不是收錢了,而是認為收得太多,不合理。

他話音剛落,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從夥房裏出來。

方秋椒用竹編碗墊隔熱,端着一只大海碗,放到從堂屋搬到院子待客的桌子上。

香味勾人,衆人的視線直勾勾地跟着碗走。

只見棕黃的木桌上,碗裏黃白紅綠,四色清新,泛黃的湯面油潤瑩亮,折射出最後一抹落日的霞色,端的是美味動人。

美得動人,味也動人,只看美味的了。

方秋椒硬氣道:“紅軍叔,你嘗一口,你嘗了再說不值,我一厘不要!”

田紅軍看着被主動遞到自己面前的筷子,一怔。

他擡頭看向方秋椒:“丫頭,我可是經常陪領導去國營大飯店吃飯的,要求高着呢!”

管小娥在一邊看着,心裏特好奇她認為最好吃的這道菜,到底多好吃?總不會比國營大飯店幾塊錢、甚至十塊錢一個的菜還好吃吧。

方秋椒又給老太太遞一雙筷子,倔道:“嘗嘗再評判。”

朝着老太太,話卻是說給田紅軍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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