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宋紅眨了眨眼,咬住下唇。
她望着方秋椒,松開唇瓣,用難看面色上那格外紅潤的唇瓣張合出聲:“不是我自己擔回來的。”
宋紅費力擠出笑容,卻不自知地顫了聲:“椒椒,你自己猜到的啊。”
她對着方秋椒十分坦誠,可對另一個已然十分确切的猜想卻不敢承認。
方秋椒輕輕搖頭:“宋紅姐,你猜到了。不是我猜到的。”
宋紅突然就紅了眼。
她倉惶地挪開臉,一只手擋住臉,另一只手在眼角擦拭。
宋紅看着空蕩蕩的門口,吸口氣,笑着又哭着呢喃:“還是以前那樣。”
方秋椒注意到,這是宋紅今天第二次說“還是以前那樣”這句話。
前一句滿懷期待,他們都想像以前一樣,但不能。所以不得不做出改變,來應對生活。
後一句都是心酸,方夏還是一樣聰慧,猜到宋紅所有的心思。但她和他沒可能了。
方秋椒把帕子遞過去:“宋紅姐,會好的。”
方秋椒并沒有說什麽你別哭,有時候哭哭也好。但她相信,只要努力地生活,生活一定會變好的。可能黎明前會有黑暗,但太陽也一定會升起。
宋紅接過帕子,哭了好一會。
平複情緒後,她才又道:“其實也沒什麽好哭的,就是我想着以前,忍不住。”
宋紅面帶緬懷之色:“我記得學校裏那棵大梧桐樹,兩棵長得連在了一起那棵,樹皮可好聞了。躲在樹後面,教室就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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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秋椒也記得,她跑去那兒就能逮到方夏,當然,旁邊一定有宋紅。
然後宋紅紅了臉,方夏就哭笑不得,讓方秋椒老實點,答應回去幫她幹活。
他們當時上學放學都早,可以在回去的路上砍柴摟豬草,幫着家裏減輕負擔。方夏被逮了,就一個人做兩個的,一半給宋紅,一半給方秋椒。
“哭過就爽了。”宋紅呼出一口氣。
宋紅揉了一把哭得發酸的臉,想給方秋椒一個笑,但笑容只到一半就消失。
門口走來一個跌跌撞撞的醉漢,響亮地打了一聲嗝。
醉漢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的冬衣也很髒,渾身散發着難聞的酒臭味。
一雙渾濁的眼睛落在宋紅臉上,醉鬼正想說點什麽,又發現了方秋椒的存在。
于是醉漢搖晃着上前兩步:“這是誰?嗝——”
噴出一股酒氣,他笑着看向方秋椒:“來叔叔家幹嘛?”
說着,還想伸手撈一把。
宋紅趕緊一把拉住他:“爸,你醉了!回屋睡覺吧。”
宋紅一邊拉着人,一邊把人往屋子裏拖。
只是醉漢長得可比宋紅這個小體格壯實多了,拖都拖不動。他脾氣上來,還想舉起巴掌抽宋紅巴掌。
這下是被方秋椒攔住了。
方秋椒抓住這人的胳膊,扭着他兩只手往屋子裏推。
她看着胳膊纖細,可力氣是真的大,扭得男人直叫喚,就是掙紮不開。
“放開!放開我!”醉鬼不老實地鬧着。
方秋椒用力地把人推到床上去。
醉鬼結結實實地砸在床板上,床支架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動靜。
還好喝得夠醉,倒下去沒一會就打起呼嚕來。
宋紅松了弦般地靠在牆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方秋椒盯着她因為擡手露出來的手腕,然後攥住了宋紅的手腕。
自腕骨往下,好幾道青紫遍布在宋紅細瘦的胳膊上。
宋紅藏了一下,可沒藏住,看着方秋椒氣不打一處來的模樣連忙道:“就手上有!他想打我,我擋着的。”
“他還打你?吃你的喝你的……”
方秋椒很氣,轉身朝着醉漢搭在床邊的腿就是兩腳,留下兩個黃印子。
宋紅哭笑不得,趕緊拉了她出去。
“椒椒,他自己也做事掙工分的,我哪裏有錢供他吃喝。”
方秋椒聽着宋紅的解釋,心裏并不信,只道:“你打算怎麽辦?你馬上就二十了,小心他回頭賣了你喝酒去……”
宋紅苦笑一下:“我、我能怎麽辦?那個人也是村裏的,成家了他找上去,麻煩的人更多。”
不要臉的人,總是有無數的法子占便宜,正常的人根本沒辦法想象。
方秋椒捏拳頭,又有點想揍人。
讓方秋椒說,不要臉的人就不能跟他講道理,跟他講拳頭才是。
但她的法子顯然不适合宋紅,她可以打斷別人的腿,而宋紅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而且很顯然,那個傻笑的男人能幹活,但可能也應付不來醉鬼這樣的“岳父”。
方秋椒想着怎麽辦時,宋紅又咬着唇看了她一眼。
“椒椒。”宋紅喊了一聲,有些難開口。
方秋椒主動問她:“宋紅姐,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我能幫忙的一定幫。”
宋紅鼓起勇氣:“你自己有錢嗎?我想借些錢。”
半個小時後。
離開小宋村的方秋椒捶了一下自己的頭。
她把身上帶的錢都借給宋紅了。
宋紅想離開湖市。
關鍵是,她給的夠宋紅帶着人一起走。
她哥應該不會揍她吧?畢竟宋紅一個人跑的話,實在危險。
回到家裏。
方秋椒吞吞吐吐地将事說了,小心翼翼地偷瞥方夏。
方夏笑她:“你那什麽眼神兒?我還會怪你不成。”
他和宋紅有緣無份。
有了很好的開始,卻注定走不到最後。
方夏道:“她要是沒人護着,我們才要擔心她出事。既然有人相護,那多好。”
方夏說着說着,突然笑了起來。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尖酸刻薄、十分記仇,可有時候好像……人還不錯嘛?
方秋椒見他笑了,心裏石頭落地。
辦完宋紅這件事,像是卸掉了方秋椒身體裏的一口氣,整個下午,方秋椒都懶洋洋的。
天上也沒了太陽,寒風怒號,天氣突然變差。
柴英秀出門一趟,再回來通知家裏人:“老書記說,明天要下雪,讓大家準備好。”
“明天下雪?!”
方秋椒心道不好。她昨天有事歇了一天,明天下雪,豈不是又不能去市裏。
倒不是方秋椒想着去掙錢,她只是覺得她要是不去,怕是很多人要惦記她,還有那只被她們叫做大黑的大黑貓。
還好那黑貓看着油光水滑,看着是有人養的,方秋椒倒不用擔心大黑貓餓着。
沒等到第二天,當晚風雪就襲來,大雪鵝毛一般紛紛揚揚地往下灑落。
一夜過後,天地一片白。
方秋椒一早就爬起來掃雪,她爬上木梯,用綁着掃帚的大杆子将屋頂的雪掃下來。
家裏其他人拎着鏟子等東西,在下面收拾雪。
院子的一角,方夏在給兩個雪球的雪人做“臉”。
尚玉華一不留神,方小博就想去嘗嘗雪的味道,偷偷往嘴裏塞雪球。然後被提前發現的方夏一個小雪球砸中,唉喲叫喚一聲。
方秋椒掃完屋頂的雪,進夥房做了碗熱乎乎的酸辣粉。
一碗熱乎的酸辣粉下肚,方秋椒道:“我去王醫生家那邊看看。”
方秋椒的香料幾乎就是王醫生供的,雖然給錢,可打起交道來,方秋椒覺得自己受老人照顧不少。
如今一場大雪下來,老人家可清理不上屋頂的雪。若是雪積得重了,壓塌屋頂也是有的,很危險。
方秋椒批上蓑衣,戴上鬥笠,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
王醫生家門口。
方秋椒敲了好幾下門,沒聽見動靜,有些着急地開口喊道:“王醫生!王爺爺,你在嗎?我是椒椒。”
“咳咳——,等等。”
屋子裏響起嗓子眼堵着東西的咳嗽聲。
過了好一會,王醫生才打開門。
只見開門的王醫生裹得厚厚的,生生把自己穿胖了二十斤。
方秋椒道:“王爺爺你咳嗽了?快進屋!我來給你掃掃屋頂的雪。”
王醫生擺擺手,也不客氣,轉身進了屋,不讓自己受寒氣。
“謝謝你上心咯,我不要緊,喝兩口姜湯就好了。再不行喝兩劑湯藥,保管藥到病除!”
許是沒外人在,王醫生也沒提他的西藥片,反倒是念叨起了他的中藥。
方秋椒以前也吃過王醫生開的中藥,笑道:“太苦了,得捏着鼻子往喉嚨裏灌。”
“良藥苦口嘛。”王醫生也笑,“還是你們年輕人好,身體好,不生病就不吃藥。”
“王爺爺,你自己熬姜湯行嗎?我給你熬個粥?”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看着兩邊。勞煩你幫我掃雪就夠辛苦了。”
王醫生把家裏梯|子找到,又翻了打掃的工具出來。
方秋椒動作快,沒一會就掃好了屋頂的雪。
等她把院子弄個大半,踩到地面上,王醫生遞上一碗熱乎乎的姜湯。
方秋椒接過來,輕嗅一口:“謝謝王爺爺,你是不是放了糖?”
“這你都知道?”王醫生有些驚奇,他放的是白砂糖,可不是會增色的紅糖。
方秋椒笑:“我聞到了呀!”
話音落下,方秋椒才發現不對。
——她的嗅覺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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