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深夜,電閃雷鳴,傾盆的大雨像是幾年沒有下過一樣,拼命沖刷着這座城市。
宋衍河被雷聲吵醒睜開了眼,正好對上聶青岳沉靜的睡顏。聶青岳的一只手臂墊在他脖下,另一只手臂搭在他腰間,寬厚的肩膀環向他,呼吸勻長睡得正沉。宋衍河動了動,發現身下雖還有些酸痛,但也幹爽舒适,聶青岳不知何時已經抱他去清理過了。
宋衍河小心翼翼地拿開身上的那只手臂,下床關嚴窗戶。嚣張肆虐的雷聲立刻被關到了隔音玻璃之外,再拉上窗簾,屋內便是一片安靜。宋衍河回身走到床邊,看到聶青岳身上還穿着那件柔軟的棕色居家服,頭發依舊蓬松地散在枕頭上,宋衍河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聶青岳烏黑的頭發。忽然,他心中一動,指尖輕點,将聶青岳心口的那道靈符拽了出來。
宋衍河閉目,以靈力灌注符內查探,真氣在體內和靈符間循環了幾個周天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那道靈符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般熟悉無恙。
可聶青岳回來時眉間的那一點怨氣是哪裏來的呢?有他的符在聶青岳的身上,居然還有怨靈敢靠近聶青岳?如果真的有,這該是何等的執念?
怨靈的怨氣大小與心中執念以及積累年月有關,幾乎沒有怨靈能自己消解怨氣,反倒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等累積到一定的程度便有可能化形傷人,第一個報複的就是給他留下怨氣的人,如果那人已經不在了,怨靈則對他周圍的人,甚至是無辜者也有可能出手。若是放在從前,宋衍河身為無量山掌門以天下蒼生為己任,遇到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會在怨靈還未成形之前出手鏟除,以免傷及無辜,但是現在他靈力大大受損,能不出手就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好。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也不是沒見過夷鬼妖靈,只是他靈力微弱,那些妖靈察覺不到他,他也樂得省些力氣休養生息。只要不是有邪祟想對聶青岳不利,宋衍河即便窺破,也不會說出來,相見不相識,當做普通人一般擦肩而過便罷了。
宋衍河還是不放心,拿出了平板電腦。聶青岳手機中的定位和宋衍河的眼鏡一樣同屬于聶氏集團最高級別的定位系統,宋衍河這些日子對它們已經了如指掌,輕而易舉便獲取了聶青岳今天的行程記錄。
聶青岳今天幾乎一天都在開發新區的一塊區域內活動,宋衍河對比地圖查看,這塊地還未開發,仍是荒蕪一片,看來聶青岳說吹了一身土的就是這個地方了。宋衍河幾乎成日跟在聶青岳身邊,對公司裏的大多數項目都有所耳聞,知道這塊地确實不屬于聶氏集團所有,那麽聶青岳去這裏做什麽呢?
宋衍河将符箓檢查了一遍,又塞回聶青岳的心口。他低頭看着這個高大的男人孩童般的睡顏,又輕輕印了一個吻上去。
陳暮接到林琅的電話就覺得有些奇怪,林琅從來不用鑰匙開門,甚至對他要塞給他鑰匙的舉動嗤之以鼻,今天居然主動提出要他拿鑰匙給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陳暮的再三追問之下林琅才說出今天遇見了宋衍河的事情。
陳暮當時正在一個和市裏的重要領導進餐的酒席上,站在走廊裏接電話的他差點繃不住拍牆質問林琅為什麽不早點叫他過去醫大,深呼吸幾口還是忍了下來,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回頭再說吧,我這邊還有事。”
挂了電話回到房間,對市領導彬彬有禮地微笑道歉,“打擾馮局的雅興了,我自罰三杯。”仍端的是一副進退有禮風度翩翩的樣子。
等應酬結束,親自将幾位領導送走之後已是深夜,陳暮叫了個司機把他送到林琅的樓下,就叫司機離開了。
陳暮提着助理買的一盒炸雞敲了敲門,沒人回應,他便自己拿出鑰匙打開了門。進屋還沒換完拖鞋,林琅就開燈撲了過來,把他手裏炸雞盒子搶走了。
“你醒了?正好,跟我說說下午怎麽回事?”
“能怎麽回事,我去醫大食堂買大盤雞,遇到了宋衍河。”
“你們說了什麽?具體情況說說看。”
林琅白了他一眼,無奈道,“我從食堂門口出來看到他,他說你拿錢買吃的我不會抓你的,問我要不要跟着他的車一起走,我就跟着他上車走了,他就把我送回來了,他看到我開門不用鑰匙就說讓我小心點不要被人看出來什麽了,我就找你拿鑰匙了。”
“完了?”
“完了。”
陳暮回味了一會兒意猶未盡,“那他原話是怎麽說的?你還記得嗎?”
林琅倒了倒手裏的空盒子,“你就給我買這麽小盒的?”
陳暮趕忙做痛心疾首狀嘆氣道,“這助理真是不會辦事,我等會兒給你叫外賣,你先說。”
林琅只好把他能記得的話大致跟陳暮重複了一遍,說到宋衍河問他們怎麽認識的時候,陳暮忽然一拍沙發扶手,“他是怎麽叫我的?”
“就叫你陳暮啊。”林琅不明就裏。
“他叫我陳暮?他從來沒當着我的面這樣叫過我,那我應該怎麽叫他呢?宋道長?宋掌門?不好,一點都不像他。宋衍河?這個也不好,太生硬了。衍河?怎麽樣?這個怎麽樣?會不會太親昵?”陳暮坐直了身子看着林琅,“林琅,你快幫我想想,我叫他什麽好?”
林琅嚴肅地凝視着陳暮,認真回答道,“我覺得你管他叫爹吧。”
陳暮還在興頭上,絲毫不氣惱,催促道,“然後呢,接着說。”
林琅只好又把後面兩人在校園路上的對話複述了一遍,看着陳暮那個興奮勁兒,就沒把宋衍河說聶青岳是“愛人”的那幾句說出來。
陳暮聽完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半晌開口道,“你的尾巴真的被他夾斷了?現在怎麽樣了?”
林琅委屈地一施法術,噌地一下,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伸到陳暮面前,“你看!”
雪白的狐尾毛色潔淨光亮,只有頂端有一塊光禿禿的。林琅極力想用周圍的毛把那塊傷口掩蓋起來,可還是非常明顯。
林琅撇嘴道,“沒有二百年是長不好了!難看死了!都怪宋衍河!”
剛才林琅說宋衍河現在不是他的對手那段的時候,陳暮已經心情緊張了,聽他這麽一說,陳暮趕忙安撫道,“你別急,有話好好說。我明天就叫人給你調進口的毛發生長劑來,雖然尾巴長不出來,但是要是能長出毛的話,也就不那麽明顯了。你幾條尾巴來着?九條吧,對,九條呢,這麽多尾巴誰能一眼看出來這根尾巴少個尖啊。”
林琅聽了點點頭,“那個什麽劑,快弄點來給我試試!對了,我的外賣呢?”
陳暮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安排助理,過了一會兒,助理回過電話來,“陳總,現在外面雨太大了,很多地方積水太多車都淹了,外賣現在也停送了,要不我去給您買,您等我一會兒……”
林琅聽了氣得大喊,“叫你不早點叫外賣!剛才雨還沒這麽大!騙子騙子!”
陳暮好脾氣地任他發火,忽然想到了什麽,問,“宋先生有沒有說他還會不會去醫大?什麽時候會再去?”
林琅頭也不回地甩門回屋趴在床上,“不知道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陳暮看了看表,已經快半夜三點了。他家的公司和醫大一直有往來關系,問出宋衍河的課程安排不是什麽難事,不過現在打電話過去就太不禮貌了。
回味着林琅複述的對話,陳暮一點困意也無,反而精神抖擻。起身走入另一間卧房打開電腦,登陸了醫大的校園網站。
他路過醫大校門口無數次,公司也給學校捐圖書館捐實驗器材捐錢捐樓過,但是他還真的從未走進這所學校。陳暮浏覽着校園風光的圖片,按着林琅說的路線,想象着宋衍河是如何走過這一條條林蔭路,如何邁過這一級級臺階。
醫大的那些建築對于陳暮來說只能算是中規中矩樸素無奇,但是一想到宋衍河今天剛剛走過這些實驗樓,要不是外面雨太大,他真想開車到醫大再去走一遍。不知道今天宋衍河是在哪間教室,聽了哪位教授的課?陳暮太想知道宋衍河對什麽感興趣了,明天天一亮他就要讓助理去聯系醫大的關系。
醫大校園網站的圖片拍來拍去就是那麽空曠的幾張風景圖,陳暮看了十幾分鐘就看了一個遍,越看越順眼,瞥到右上角還有個校園論壇,就點了進去。
午夜三點半的校園論壇仍然一片沸騰,一條條鮮紅的“New”标志不斷地刷新着樓層高度,陳暮只看了一眼那些題目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點進了最新最火的幾個帖子,裏面不但有偷拍宋衍河上課的照片,還有他身上穿的衣服、來校門口接他的車的圖片,已經有人扒出宋衍河一身行頭價值不菲,座駕超過百萬,甚至有人懷疑那輛車正是著名的聶氏集團編內的車輛。一時間對宋衍河身份的猜測已經多過對他本人的評價,還有人提出這是不是聶氏集團掌權人的私生子?然後很快被人拿聶大總裁青年才俊的雜志封面照打臉了。
陳暮撥通了助理的手機,助理哭喪着接了電話,“陳總,對不起啊,我本來想去給您買外賣送去的,但是現在車淹水了,根本發動不起來,外面雨太大了,您現在可千萬別出門啊,路上憋火停着好多車呢。”
陳暮嘆了口氣,“辛苦你了,趕緊回家吧。還有件事要辦,你幫我聯系公關部,把醫大校園論壇和宋先生有關的帖子封一下……”
交代完助理之後,陳暮忽然想起他還沒有宋衍河的照片,于是又打開那些帖子一張張地保存起來,還未等他完全存完,帖子已經被封了。
陳暮把照片傳到手機裏,一張張翻閱着,臉上情不自禁挂滿了笑容。那些照片都是偷拍的,很多只有一個背影或者一個遙遠的側面,只有其中一張還算清楚,是宋衍河坐在桌前一手拿筆一手翻書的,距離也近,畫面也清晰,光線也好,看起來像是攝像者路過宋衍河時抓拍到的。
陳暮把這張照片設為了宋衍河的來電號碼。宋衍河從未給他打過電話,連號碼也是他叫人去打探來的,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這個號碼對不對,今天從林琅那裏看了才知道确實是這個號碼。
聶青岳一直将宋衍河保護得很好,加上聶青岳身邊那一圈特種兵一樣的保镖,陳暮派去的人連遠遠地偷拍幾張宋衍河的照片都很難,想單獨見宋衍河一面更是難上加難。
陳暮設成了來電照片還嫌不夠,又設置成了桌面。端着手機看了看,嫌那些圖标遮住了宋衍河,便取消了桌面,将照片應用到了鎖屏界面。陳暮捧着手機翻看着,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幼稚,自嘲地笑了笑,去洗了個熱水澡躺下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陳暮聽到一陣急促的門鈴,接着聽到一個男人在樓下暴喝,“給我拿備用鑰匙來!”
樓下大門被打開了,一行人風風火火地上了樓,很快屋門也被打開了。
林琅穿着陳暮的真絲睡衣從主卧走了出來,“你們是什麽人?”
陳陽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客氣地罵道,“哪裏來的野鴨子,連我哥也敢勾引?”
林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野鴨子”是什麽意思,可也聽得出這絕對不是誇他的好話,擡手一拳就朝陳陽揮了過去。
頓時客廳裏幾名保镖和林琅打成一片。
短短一分多鐘後……林琅看着瘦瘦高高的,但畢竟是個妖。他不用分毫的妖力,僅憑着強橫的肉體和駭人的爆發就把幾個高大的男人撂翻在地,挑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陳陽。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能和他過招兩下的除了王大橋還沒有第二個,更何況這些沒睡醒就被老板拖出門來的保镖?
陳暮也穿着睡衣皺眉走了出來,“陳陽,你發什麽神經?”
陳陽看了看林琅出來的房門,又看了看另一間房間走出來的陳暮,“哥!你怎麽……你,”回頭對身後道,“你們都先出去!”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陳陽揉着下巴給陳暮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水,指了指林琅,“哥,這是誰啊?”
林琅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是我朋友。你怎麽大清早地過來了?”
“咱爸叫我過來的。昨晚上下那麽大雨,你沒回來,也沒打個電話,爸擔心你就給你助理打了電話,你助理說你在這……這地方你以前從來不來住的,爸就多問了幾句,你助理就說,你這裏還住了個男孩……然後爸就發火了,叫我過來。”
陳暮一收平時的溫和有禮,嚴厲問道,“那你就在我的房子這麽胡鬧?”
陳陽低頭,“對不起,你罵我吧。哥,我還以為你也喜歡男的了,不是就好。”
陳暮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對了,哥,還有件事。”陳陽看了林琅一眼有些猶豫。
陳暮早已不把林琅當做外人,“他沒事的,你說吧。”
“昨天我場子裏有個喝多酒鬧事的,是聶青岳手底下一個研究員!砸了我一整個的酒櫃,身上現金不夠錢賠啊,我就把他綁起來了,他嘴裏一直嘟囔着必須要做什麽活體實驗,我就給他喂了點……咳,那什麽的藥,他就什麽都說了,你猜是什麽事?”
陳暮也是宿醉,大清早被吵醒起來沒心情聽他賣關子,不耐煩道,“有話你就直說。”
“真太有意思了,哥。聶氏正在進行一個人類精神力的研究項目,說是他們找到了一個實驗目标,是個有精神力異能的人,能憑空出現什麽的,你說這聶青岳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他怎麽想的……”
陳暮和林琅同時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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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