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 1
在街燈昏黃的時候,一兩只野狗的叫聲劃破了黑麻麻的夜幕。
小饅頭趁着天色微亮,偷偷溜進了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下烏油油的大鐵門,爬在水泥的大垃圾箱旁邊,和野狗們一同掏摸翻撿水泥箱裏那些發黴的“寶貝”。
今天他的運氣好,在和幾只瘦骨嶙峋的大黑野狗的戰鬥中勝利了,得到了一根上面除了灰塵沒有一點肉末沫的大骨頭。
沒關系,到時候找塊石頭砸碎了,裏面還能吃到骨髓呢!
小饅頭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油星子了。
前幾個月的時候自己還能趁着天不亮的時候偷偷摸摸去護城河那裏摸兩條兩指寬的小魚兒,但自從戰火逐漸往北平蔓延之後,小饅頭也不敢亂跑了。
除此之外,他還得到了一只爛了的蔫蘋果和半截上面須須長得老長的老蘿蔔——野狗們可從來不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但是小饅頭喜歡。
他快活得連他的小黑手指頭都有些發抖了。
胡亂地在自己那已經黑的不能再黑,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或者說是布片子上擦了兩下,他就放到了懷裏,然後繼續擠在野狗群裏掏摸。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他帶着骨頭棒子、半截老蘿蔔、一個爛蘋果、半碗酸粥,還有一個被少爺小姐們玩壞了的玩具——雖然他為了這個玩具而挨了穿着粗牛皮靴的管門巡捕一腳。
但是,值得。
對于小饅頭這樣年紀的小孩兒來說,一個破爛的玩具甚至能讓他忘記肚子餓。
半碗酸粥是他運氣好繞過管門巡捕守在泔水桶旁得到的——而且只要他運氣繞過了管門巡捕,他就可以得到這半碗酸粥。
雖然小饅頭雖然瘦巴巴的,而且臉上也髒兮兮的,但是他那雙眼睛卻仿佛會說話似的。燒飯的大娘每次看到那雙黑色多于白色,看起來呆呆的,但是很幹淨的眼睛,總忍不住發發善心。
罷了,反正這半碗酸粥喂狗都不夠呢,就給了這個小家夥好了——而且他也不是天天都來的。
對于總是挨罵、挨靴子、挨棍子,甚至比野狗生活還艱難的小饅頭來說,這無異于天上掉餡餅的天大好事了。
眼看着天際白麻麻的了,小饅頭趕緊往家裏趕去。
說是家,其實也不過一個公共廁所旁邊的一段牆根。
遠遠的看到了那個牆根處灰蒙蒙的一坨,小饅頭忍不住裂開嘴笑起來。顧不得肚子響聲如鼓,抱着一團東西,還要注意不把酸粥灑出來——朝着那個灰蒙蒙的一坨跑去。
待到了牆根下,小饅頭搖了搖那一坨:“爺爺,爺爺,起來吃飯了。”
小饅頭人長得瘦瘦幹幹的,但是聲音卻脆脆嫩嫩的很好聽,聽得那灰蒙蒙的一坨動了一下,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等咳嗽完了,那灰蒙蒙的一坨……或者說那老人才睜開眼皮子,露出那雙渾濁的的眼睛緩慢地轉了轉,然後落在小饅頭黑乎乎髒兮兮,看不出表情的小臉上:“啊,小饅頭啊……老頭子我又挨過了一天!”
小饅頭這才放心下來,然後開始準備“做飯”——用一根竹篾條将蘿蔔割成小丁放在酸粥上——這樣就是滿滿的一碗粥了。
最後用石頭砸碎了骨頭,小心翼翼地掏出骨髓放到粥面上:“爺爺,您吃。”
“你也吃點吧,我一個老家夥吃不了那麽多的……”
小饅頭咽了口唾沫,然後轉過頭去:“不要不要,我也有肉吃的!”然後将剛才被砸碎的骨頭碎片撿起來,挨個放到嘴裏啜,“我還有蘋果呢!等會兒我再去找找,還可以填飽肚子的。”
“唉……孩子,苦了你喽……跟着我一個土都淹到脖子的老家夥……”
“不苦不苦,要不是爺爺的話,我才是現在早就成了一掊土了呢!”小饅頭擺擺手,很認真的說。
小饅頭并沒有亂說。
小饅頭和這位老爺子并沒有血緣關系,小饅頭是奄奄一息的時候被對方收養的。
老爺子原先是個很有名的廚子,後來因為不願意給小日本做飯,所以就被打斷了手,砸斷了腿。唯一的栖息之所也被收了之後,小饅頭就帶着爺爺出來讨生活了。
至于小饅頭奄奄一息之前的事……也很簡單。
小饅頭的媽媽原先是個戲子,跟一個從東洋留學回來的人成了親,婚後的生活頗為美滿。
但是讀書人是鬧革·命的,在小饅頭五歲的時候被叛徒出賣,送掉了性命。
後來小饅頭的媽媽迫于生計,在堅持了三年之後不得已嫁給了另一個喜歡喝酒而且帶着十二歲大女兒生活的鳏夫。
雖然說那人貪圖小饅頭媽媽的美貌,但是對于對方帶有八歲大,但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小拖油瓶是萬分不喜的。
而那個所謂的姐姐也很不滿小饅頭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模樣——一個男孩子,居然比她還長得好看!
被欺負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在小饅頭十二歲的時候,那個姐姐被她爹“嫁給”了一個軍人。
嫁了兩百塊錢。
那個時候的軍人,“成家”是很容易的。
到了一個地方之後,租間房子,買個木板床,置辦兩張椅子,再花錢買個“媳婦”就是家了——統共花不了三百元。
等到軍隊離開的時候,再将木板床和椅子賣掉還可以換點兒錢回來。
至于媳婦……?
到下個地方再買就是了。
兩百塊錢讓小饅頭的繼父很是闊氣了一陣子。可是他脾氣暴,喝完酒就特別的愛找毛病,有時候甚至還能和巡警吵,被巡警罰錢了又去借酒澆愁——喝醉了回來繼續打小饅頭娘倆兒。
不過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可是過慣了不缺錢日子的男人不願意了——他開始尋思着賣兒子。
小饅頭的營養跟不上,又老是做重活兒,幹的比吃的多。這麽幾年了,還是瘦條條才十歲的樣子。可是他卻長得極好,若不是整日的髒污,怕早就被人販子給拐走了。
自然,小饅頭這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類型——那種吸血似的做工可不同于家務活兒——是不能作為勞動力賣出去的,就是賣出去也掙不了幾個錢。
所以那個爹就把歪腦筋打到了對方那張臉上——雖然他沒有這方面的喜好,但是那些達官貴人可不同于他們這些貧民的。
******
小饅頭是被他的媽媽救下來的。
當時他只知道按照他娘說的一直跑一直跑,但是腦中卻一直回想着自己媽媽額頭上那個洞……
原本那一槍該挨在自己身上的……
小饅頭混到了一群孤兒混混之中,為了防止自己那個爹再找來,他又跟着他們出了城,一路流浪,最後到了北平。
小饅頭那個時候還不叫小饅頭,叫林朗。
既取了“琳琅”的美意,又希望他做一個清朗光明的人,飽含了他的父母對他濃濃的愛與期待。
但是那群孤兒怎麽會允許他們之中居然有個人有“真正的名字”呢?所以一陣拳打腳踢之後,就規定他只能叫“小饅頭”了。
這沒什麽,這群孤兒裏還有小包子、小骨頭、小花卷、小油條、小燒餅的,多着呢。
但是小饅頭畢竟不合群——因為他的身手不夠利索,在讓這群孩子在“借錢”花的時候有好幾次都差點被抓住了。
最後,大家決定,雖然小饅頭很乖很聽話,但是為了今後的發展,還是不要帶他了。
小饅頭在一個冬天的早晨被孤零零地遺留在了一個垃圾箱旁邊。
半年後,又冷又餓的小饅頭倒在了老爺子家門口——他想着,哪怕是要死呢,也要做一個飽死鬼——因為他從這個小院兒裏聞到了頂香頂香的味兒。他原想着去這家人讨點吃的,哪怕是再一次被打出去。
小饅頭被救醒之後,老爺子問他名字的時候,小饅頭愣住了——名字……爸爸死了之後,除了媽媽沒人叫他的名字。而他早已在生存掙紮中習慣了“小饅頭”這個“名字”。
“小饅頭,”他捧着一碗糖水,吸了一大口,“我叫小饅頭。”
******
小饅頭伺候着老爺子繼續縮成一團躺着,摸摸自己的肚子,決定再去碰碰運氣。
走到一個瓦礫場的時候,突然一大波人湧了過來:“打到XX帝國主義!”
那聲音直沖上雲霄,讓小饅頭吓了一跳,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因為他在北平已經見過很多這樣的場面。
但是這次不同,不一會兒,就有穿着粗牛皮靴的巡警過來:“不準!不準喊口號!”
這個時候混亂發生,那些游行的人和巡警沖撞了起來,然後争執、扭打。
小饅頭在裏面被擠擠壓壓,人小力薄又肚子餓的他幾乎頭重腳輕,眼冒金花。而小饅頭也被這些人拱來拱去,踩手踩腳,甚至還莫名其妙的地挨了好幾下打到胸口、背部和腦袋上的棍子了。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小饅頭顧不得處理身上的傷——這對他來說太平常了——就往“家”裏挪。
這個時候他是不敢去找吃的了。
晚上的時候,小饅頭頭昏眼花,渾身發燙地靠在老爺子身邊。突然,小饅頭好像聽到了什麽轟鳴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給老爺子使勁一推,像是個軟綿綿的球一樣滾了出去。
不等小饅頭爬起來,一顆炸彈就在牆根處爆炸開來。小饅頭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凍僵了:“爺爺——!!”
連滾帶爬地跑到那片瓦礫渣滓處,小饅頭邊喊邊哭,邊哭邊刨,手指頭都磨出了血,黑乎乎的臉上也被眼淚沖了一道又一道七彎八扭的印子。
不遠處又一顆炸彈爆炸開來,小饅頭沒有注意到,被氣浪一掀,然後瘦小的身子一歪,額頭就撞到了一塊尖利的石頭上。
又冷又餓又受傷又發燒再加上失血過多,小饅頭眼前一黑,渾身就軟了下去。
在他不遠處刨出來的一個缺口處,一只黑漆漆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也靜靜地擱着。
又一顆炸彈投下來,已經成了廢墟的磚塊瓦礫再一次被炮火“洗禮”,漫天的黑灰和火光将一切都掩埋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說這是苦逼重生文有人信嗎信嗎信嗎?其實有點兒不想要小攻粗來【尼奏凱小攻出場的早晚就看大大們的熱情了~【被關在籠子(?)中的小攻咆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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