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與水杯

池初霁剛從睡夢中抽離，看向樂希的目光也呈現出一種游離的姿态。她躺在沙發上，仔細地辨認了一會樂希的面容，好一會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怎麽回來得那麽遲？”池初霁将自己冰涼的手指從她掌心抽出，撐着身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她擡手，捂住自己因為盤着頭發而露出來的光潔飽滿的額頭，聲音像是冷冽的山泉一樣帶着澀意：“現在幾點？”

樂希跟着她一起站起來，看着她左右四顧像是找鞋子的模樣，立馬俯身将她甩在對面沙發旁邊的拖鞋拖過來，放在她腳邊，輕聲回答：“已經快要十點半了。”

池初霁踩上了拖鞋，仰頭露出自己纖細高雅的脖頸，看着身前高挑的年輕女孩随意問道：“吃過晚飯了嗎？”

只是幾句簡單的問候，也足夠樂希露出笑容。她揚起唇角，溫聲說：“已經吃過了，您呢？”

池初霁擡手，輕掩口鼻，打了個十分隐忍的哈欠。她忍着困意，踩着拖鞋往自己房間走：“還沒有。”

連日來的奔波，讓她疲乏至極。到家之後，她倒在沙發上不管不顧就睡了，根本來不及考慮餓肚子這種小事。

樂希看着她走向光明的背影，看着她一絲不茍盤起的發髻，削瘦卻有力的雙肩，挺拔的腰背……看着她在蓬松的紗裙之下，極具力量的又長又直的兩條腿，腦海裏浮現起了不應該有的想法。

樂希壓下自己心頭的躁動，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輕聲說：“冰箱裏還有牛排，雞蛋和一些土豆花椰菜，我給您煎個牛排怎麽樣？”

“您一晚上沒有吃東西，多少應該吃一點。”

樂希雖然知道池初霁有“過八點不食”的習慣，但她實在是太擔心她脆弱的腸胃了。她怕池初霁什麽也不吃，晚上會胃疼。

池初霁停下了腳步，站在光明裏去看那個躲藏在晦暗中的年輕影子，猶豫了一會，才吝啬地回答了兩個字：“可以。”

池初霁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把燈都打開，不要做太多。”

樂希莞爾，和朝對方露出了一個輕淺的笑容：“好。”

一個小時後，沐浴過後的池初霁，裹着睡袍出現在餐廳裏。她将濕漉漉的頭發盤進了毛巾裏，手握着刀叉端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地切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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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希坐在她對面，看着自己煎好的牛排在她手下被輕描淡寫地肢解成一塊塊，忐忑又希冀看向池初霁：“您覺得怎麽樣，口感沒有很老吧？”

池初霁用叉子叉了一塊肉，沾了蘸料放到唇邊吃了一口，濃郁的肉汁和料汁在口腔中濺開，極為美味。

她細品了一下，那張常年在樂希面前很有年長者威嚴又稍顯冷漠的臉此時稍稍露出一個笑容。她擡眸看向樂希，眼神裏有着對晚輩的鼓勵：“你做的很好。”

樂希不禁揚唇笑了起來。

她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盤，手下認真地切着牛排，眼角的餘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池初霁的身上。

池初霁小就接受芭蕾舞蹈教育，從二十四歲開始到去年因身體原因退團之前，一直都是國家芭蕾舞團的首席。

無論是什麽時候，她的動作儀态都十分的優雅。哪怕只是端坐在餐桌前，腰背挺直地切着牛排，都有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魅力。

她是天鵝，漂亮的天鵝，一舉一動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此時此刻，樂希看着她手下被利落分解的牛排，開始羨慕起對方能在她手下任她魚肉。

她要是也能吃了我就好了。

樂希不合時宜地想，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視線往池初霁臉上挪，試圖将自己偏移的心拉回原位，開始和以往一樣沒話找話：“對了，比賽結果怎麽樣了？您的學生都很出色，是不是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自去年退團後，池初霁就成為了星城國際芭蕾舞蹈學院的一名老師和學校芭蕾舞團的團長。

池初霁這次出差一周，是為了帶自己的學生去首都參加全國的比賽。

自從當了老師後，池初霁每天的工作幾乎是訓練學生，給演出編舞，帶着學生參加各類比賽。

國內的，國際的，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差。

不過比起以前當首席的時候，到處演出不在家的日子，已經讓樂希覺得很好了。

不如說，此時此刻能夠和池初霁一起“共進晚餐”，對于去年以前的樂希來說，是一種難以想象的奢侈。

這一年，兩人相處的時間，比起之前的八年都要長。

年長的女性切着牛排，瞥了眼了眼極力搭話的女孩，唇角微揚：“還不錯，拿了金獎。”

樂希彎起眉眼，真心實意地贊嘆了一句：“您真厲害，您的學生也很優秀！”

“金獎當之無愧。”

池初霁微微一笑，決定和她繼續“溝通”下去：“還好，說說你的事吧。”

“最近有發生什麽事嗎？”

樂希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她切牛排的動作也輕快了起來，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愉悅的狀态：“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因為高三了，試卷特別多……”

“我今晚上回來得那麽遲，是因為和我的朋友一起出去寫作業了。”

池初霁點點頭，認真想了想：“你的朋友……趙斯斯和孔明雀？”

樂希詫異：“您還記得她們嗎？”

池初霁點點頭：“嗯，長得都很可愛，所以記得住。”

池初霁頓了頓，接着補充了一句：“不過以後要是寫作業，不要太晚回家。天黑了，外面對你這麽大的孩子來說有一定的危險。”

樂希笑了起來：“好的，我記住了。”

樂希叉了塊牛排放進嘴裏，試探地和她說：“既然說起了我的朋友，有件事我想和您做個簡單的交流。”

“嗯？”

樂希咬了一塊牛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起來：“學校最近新來了一批實習老師，有一位女性alpha特別出色，我的朋友……趙斯斯她為此陷入了戀情的漩渦。”

樂希咬着叉子，頓了頓斟酌着字眼說：“據她而言，那位女性alpha是海水味的，她有點擔心自己不會因此獲得青睐。”

樂希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池初霁一眼：“您對此有什麽見解嗎？您覺得她的戀情，是否有成功的可能呢？”

池初霁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塊牛排，想了一會才反問說：“她是要追求那位老師嗎？”

樂希點點頭：“嗯。”

“那我覺得她不必因此過于煩惱……至少要等到她滿十八歲後，和那位老師脫離了師生關系再考慮這個戀愛的煩惱也不遲。”

池初霁擡眸，用那雙過于淡漠的眼睛認真地看着樂希說：“雖然在我看來師生戀并不是什麽世俗上不道德的關系，可是因為閱歷上的不對等，年長者無論有意無意，都有引誘未成年的嫌疑……”

“這是一種經驗上的欺詐。所以我認為，現階段她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好好學習。”

好……好經典傳統家長式的回答。

樂希愣了一下，忽而一笑說：“原來您首要考慮的是這個嗎？”

池初霁看了她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不然你覺得我首要應該考慮什麽？”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一個alpha愛上另一個alpha是很奇怪的事情。”

池初霁叉起了最後一塊牛排，淡淡說：“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因為愛情這種東西會發生在任何兩個不同的個體之間，它是一種極其感性，飄渺不講邏輯的情感。”

“如果哪天……我是說哪天你也喜歡上了一個alpha，我也希望你不要有什麽心理負擔，畢竟這是正常範圍內發生的事。”

池初霁将最後一塊牛排吃掉，擡手取過水杯，仰頭喝了一口水。

樂希看着她暴露無遺的修長脖頸，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她頸側的腺體處，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她忍了好一會，才像是極力争辯一樣說說：“我不喜歡alpha。”

池初霁放下了水杯，看着她臉上認真的神色，微微有些詫異。

她點點頭，可有可無地說了一個字：“嗯。”

樂希看着她，眸光十分認真：“我喜歡omega。”為了避免有歧義，樂希還強調了一句：“我已經有一個喜歡的omega了。”

池初霁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下，問：“你現在能感受得到信息素的氣味了嗎？”

樂希搖搖頭：“還是不能。”

樂希擰着眉頭，臉上呈現出來的是一種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關系的神情：“雖然如此，但是我認為，無論她的信息素的味道，都不會影響我對她的喜歡。”

池初霁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歪了一下腦袋。

好一會，她才開口，有些困惑地說：“所以現在我們的交流從‘你朋友的戀愛煩惱’變成了‘你的戀愛煩惱’了嗎？”

樂希失笑，搖了搖頭：“不，當然不是，我現階段不考慮戀愛的問題，至少得等我成年再說。”

池初霁點點頭，看着她那張年輕的臉說：“那也很快了，過了新年你就是成年人了。”

“是的，但那也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呢。”

樂希放松了下來，笑着說：“雖然說是不考慮這樣的事情，但心裏還是會有點擔心。也想過對方會不會喜歡alpha，會不會喜歡一個信息素有缺陷的alpha的問題……”

池初霁眨了眨眼，看着樂希笑了一下：“年輕的女孩子，都像你一樣這麽可愛的嗎？什麽都還沒開始，就陷入了這麽多的煩惱中……”

樂希愣了一下，擡眸看到池初霁身體往後靠了一下，十分認真地和她說：“小孩子，既然談到戀愛的問題，那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就是無論你是什麽性別，什麽樣的人，殘疾或者不殘疾……”

“都要記得一件事：首先你要愛自己，如果你想要愛別人，并且與之發生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那麽就去表白。”

“如果對方喜歡你，皆大歡喜，你們可以在一起織一段愛情故事。”

“如果對方不喜歡你，那麽請盡早放棄，好好愛自己。”

樂希怔了一下，語氣略帶困惑地說：“可就像是您說的，愛情是一種不講邏輯，十分感性的情感，我又如何能夠去控制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呢？”

池初霁淡淡笑了一下：“當然如此，我只是告訴你，在談戀愛的時候需要給自己設下一個保護機制，以免自己受到傷害。”

“盡管愛情是不可控制的，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在愛情裏品嘗到一點甜蜜，而不是受到傷害。”

樂希彎着眉眼笑了起來：“您這番話，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在關心我呢？”

“只是一些對小孩子的忠告。”池初霁起身，垂眸看了她一眼，眼裏含了一絲笑意：“你也可以理解為是在關心你。”

池初霁伸手指了指餐盤：“我能否拜托你收拾一下餐桌？”

樂希點點頭，笑着回答：“當然，這是我應該做的。”

“謝謝。”

池初霁和她說了晚安，轉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樂希坐在餐桌旁，看着她裹着睡袍的窈窕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後，才垂下眼眸迅速解決掉自己的牛排。

将自己面前的餐盤收拾好之後，樂希起身，走到之前池初霁坐的位置上。她伸手，将兩人的餐盤疊在一起，最後将目光停留在放在桌面上的那杯溫開水上。

透明的玻璃杯裏盛着一小半的水，是池初霁殘餘下來的東西。而在杯口處，有星星點點的水光在燈折射出誘人的光芒。

樂希的目光停留在杯口處泛着水澤的地方，好一會她才伸手将取過杯子，将自己的唇貼在印有水澤的位置上，輕輕喝了一口。

水有餘溫，無比甘甜。

樂希壓抑着唇角揚起的笑，小口小口地将這杯留有餘溫的水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