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與天鵝

九月末，秋老虎的尾巴略過星城的上空，帶來了一絲淡淡的燥熱。

正值午餐時間，樂希和朋友們在食堂買了飯，照例找了個靠窗的四人座位坐下，一起吃午餐。

窗外明媚的陽光炙烤着大地，一如室內人聲鼎沸的食堂一般喧嚣。

坐在樂希對面的趙斯斯夾了塊糖醋排骨，托着腮幫子十分惆悵地拉了一句詠嘆調：“啊~啊~好想在青春的尾巴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啊~”

趙斯斯是個長了一張瓜子臉，有着栗色長卷發，模樣十分秀麗的alpha。

其實像她這樣清麗的女alpha，在這所滿是女孩子的高中裏，根本不缺人追。可她既不喜歡beta，也不喜歡omega，是個只喜歡alpha的不折不扣的同性戀。

衆所周知，alpha們在信息素的影響下，非常容易敵視同類，因此想要在這一類人中獲得同□□，是極為艱難的事情。

像趙斯斯這類喜歡同性的女alpha，實屬罕見。

過去兩年裏，樂希已經無數次聽起她說這句話了。可無論是第幾次，樂希都會莞爾一笑，十分溫和地問：“你這次又看上了誰？是什麽味道的alpha？”

趙斯斯伸出兩指指向樂希，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眯眯地說：“知我者樂希！”

“嘻嘻，是新來的那個實習老師，海水味的！”

聽到她這麽說，坐在她身旁埋頭專注吃咖喱的孔明雀猛地擡頭，頂着一個菠蘿頭看向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實習老師？教數學的尚思文？”

“她不是只給我們上過一節數學課嗎？你這就喜歡上啦？”

當然，這個不是重點。

孔明雀咽下嘴裏的咖喱飯，十分驚訝地問：“你之前不是說過不喜歡侵略性氣味很強的alpha嗎？”

“海水味，那可是海水味，我一個不那麽敏感的beta光是看到她，都有種被浸泡在深海的窒息感，你竟然還會喜歡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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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未成年的alpha嗅到她的氣味，不會覺得戰栗嗎？不會覺得腿軟嗎？”

趙斯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臉，張開手指，透過縫隙去看孔明雀，裝作難為情地說：“大明王你好讨厭哦，又是被海水泡得窒息，又是戰栗又是腿軟的，多讓人不好意思啊。”孔明雀斜了她一眼，語氣頗有些嫌棄：“趙斯斯，你還未成年，沒有駕照，不要随便在路上開車。”

趙斯斯放下手，單手比作蘭花指指向孔明雀，十分做作地說：“咦，你的思想好不純潔。”

孔明雀輕呵了一聲，眼睛裏寫滿了“懶得搭理你”的蔑視。

樂希夾了一塊菠蘿雞，放在嘴邊細細的啃，微笑着打斷了她們即将起來的口角：“說起來我有些好奇，你為什麽能喜歡上信息素那麽具有攻擊力的一個alpha呢？”

要知道同為alpha，大多數同類都會排斥信息素味道極具壓迫性的人。在alpha之中，就算有同□□慕，也只會發生在一些具有柔軟，香甜，溫柔，清新的信息素味道的人之間。

據趙斯斯自己說，她的氣味是硝煙味的，一直以來青睐的也都是這類信息素味道比較溫和的alpha。

她還是第一次從趙斯斯口中聽到她會青睐于這樣具有攻擊性的alpha，未免讓人好奇。

趙斯斯用自己手背拍了拍另一只手的手心，用極其沉痛的語氣說：“臉啊，當然是臉啊朋友！”

“那位女士長了那麽漂亮的一張臉，如春日裏盛開的牡丹一樣，絕豔妩媚。她的聲音如此柔和，像是春風那般動人，讓人不禁去傾聽！”

“那麽枯燥的數學課，我聽着她的聲音，都能專心致志地聽完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認真和心動程度之深，趙斯斯還特別強調了一句：“那一節課，我竟然全部做了筆記，這在我前兩年的學習生涯中，是十分難以想象的事情！”

孔明雀輕嗤一聲，毫不猶豫地揭穿了她：“你少來，都高三了，你再不好好學習，還要不要上大學了？”

結果趙斯斯把手按在胸口，像個傳道者一樣，十分鄭重其事地說：“以我的其他科目的成績，我需要考慮數學這一門的分數嗎？”

“我需要嗎？我需要嗎？”

“不，我不需要！”

“數學，學生的公敵！”

趙斯斯說的慷慨激昂，義憤填膺：“可是在那個短暫的下午，那位女士卻用漂亮的面孔，妙曼的身材，動聽的話語，使得我全身心浸入了她的愛情魔法裏，打敗了這個可惡的敵人。”

“在那一刻，我覺得我能戰勝我這個頑固的敵人，讓我的數學獲得滿分！”

“你要知道，這是我母親和家教沉痛的教誨，都無法使得我升起這種念頭。”

趙斯斯雙手捧心，開始十分浮誇地吟唱起了詠嘆調：“啊……愛情……偉大又卑微的愛情，使得我超越了本能，超越了一切，獲得無邊的自信。”

一旁的孔明雀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她忍不住伸手，在趙斯斯額頭上用力地彈了一下：“醒醒，你那是盲目的自信。”

趙斯斯擡手捂住額頭，委委屈屈地說：“好痛哦！”

做作！

孔明雀朝她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她。

趙斯斯在她這裏受到了冷遇，扭頭看向對面溫和似水的樂希，兩眼淚汪汪地告狀：“樂希，她打我！”

樂希好脾氣的笑笑：“好啦好啦，沒事的，揉一揉就不痛啦。”

樂希伸手給她揉了揉，收了手有些好奇地問：“這麽說來，你是喜歡那位老師的外表了？”

趙斯斯點點頭，補充了一句：“暫時是。”

樂希莞爾，笑着說了一句：“看來美對人類來說是最致命的武器，無論是什麽樣的愛情難題，都可以借由美而跨越。”

一旁的孔明雀點點頭，十分贊同地說：“這個倒是，大家都有一雙欣賞美的眼睛，所以會有那麽多人喜歡你。”

樂希斂眸笑了笑，淡淡說：“我覺得這種喜歡，和斯斯對尚老師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畢竟斯斯知道尚老師的信息素味道，仍舊義無反顧的動了心。可是我卻是一個沒有味道的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哪一天我能成功二次分化，成為一個氣味一言難盡的alpha，估計她們就會不喜歡我了。”

“我覺得她們對于我的喜歡，是對一張一無所有的白紙，充滿塗抹的幻想。”

“而斯斯對尚老師的喜歡，則有一種飛蛾撲火的浪漫。”

樂希也是個alpha，只不過她的分化和正常人不一樣，因為先天的缺陷，她分化之後腺體發育不全，無法分泌信息素，也無法嗅到別人的信息素。

和略微能夠嗅到ao味道的 beta不同，她是殘疾的，不健全的人。這種不健全，不亞于明明有眼睛卻看不到光，有嘴巴卻說不了話，有耳朵卻聽不到聲音。

在這個充斥着各式各樣的信息素的世界裏，她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信息素對她而言，是空氣裏那些看得到的又摸不到的無用氣體。

她無法用信息素填充別人，也無法從別人身上獲得信息素慰籍自己。

她的世界，是黯淡又寂靜的。

她是一個殘疾人。

一個需要長期注射她感知不到的信息素治療的殘疾alpha。

聽她提到這件事，趙斯斯和孔明雀臉色都有些尴尬。可樂希的神情又太自然了，孔明雀只好擡手撓撓臉，掩飾一樣吶吶說：“嘛……其實也可能不是這樣的。我們beta的信息素不也是接近于無嘛，還不是一樣會有忠貞一生的伴侶。”

“我相信你也會……成功二次分化的！”

趙斯斯連忙接話，鼓勵說：“對對對，能夠成功的！”

樂希的本意并不是在訴說自己略帶悲劇色彩的命運，她淺淺一笑，轉了話題：“好了，不說我的事，我想問問我們親愛的斯斯同學，準備為了她的一見鐘情表白嗎？”

趙斯斯朝她抛了個得意的媚眼：“當然啦，喜歡肯定是要表白的！我決定過了第一個月考後，我要還是喜歡她，我就表白！”

“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得幫我想個辦法，怎麽不動聲色地和這位老師私聊吧！”

盡管孔明雀對她“花心大蘿蔔”以及“見色起意”的行徑十分不恥，但還是十分熱心地和樂希在一起給了她方案。

可午休時間很快就來了，三人不得不匆忙吃了午飯，回到教室午休，并且商量好放學後找一家快餐店，一邊寫試卷一邊商量索問聯系方式的對策。

傍晚放學後，樂希三人踩着自行車在學校附近的一加炸雞店點了一堆吃的，一邊寫作業一邊讨論着如何讓趙斯斯和尚思文取得私人聯系。

磨蹭到九點多，寫完作業後，大家才踩着單車各自回家。

樂希現在住的地方，在就讀學校附近的一個帶別墅區的小區裏。她如同往常那樣，乘着月色踩着自行車到小區跑道旁停下，跑了五公裏回到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後，才慢悠悠地晃着自行車回家。

穿過一路晦暗的燈光來到別墅大門，樂希摁下指紋進去後，借着路燈的光将自行車放在院子裏的車庫裏，這才腳步輕緩地走向房子大門口。

按下指紋打開大門時，她同時給手機的智能機器人發下了指令，打開通往她房間的每一盞燈。

于是在她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屬于“家”的昏黃溫暖，柔和地團向了她。

樂希站在門口，輕吸了一口氣，放松身體，對着這個以冷寂的姿态歡迎它的家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是的，就算沒有人歡迎她，她也還是要讓自己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例行公事地做完這件事後，樂希關上大門，轉身看向鞋櫃。就在她取出自己的室內拖鞋準備換下時，一雙淩亂地放在鞋櫃旁的白色芭蕾舞軟底鞋，吸引了樂希所有的目光。

此時此刻，這雙米白色的平平無奇的芭蕾舞鞋，就像是迫使她心髒跳動的窦房結p細胞一樣，牽引着她的所有心跳。

一瞬間，莫大的驚喜漫上了她的瞳孔。

樂希的血液流速一下就快了起來，她心髒發緊，呼吸急促。急切的心情促使她慌忙地換掉鞋子，踩着室內拖鞋，像只輕盈的鶴一樣一路奔上了二樓。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這個念頭在樂希的腦海裏瘋狂響起，她像是奔向自己愛人的年輕人一樣，一路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二樓。

在二樓的樓梯口前，借着昏黃的路燈，她隐約看到了那個蜷縮在客廳沙發裏的蒙昧不明的身影。

樂希單手落在樓梯扶手上，看着沙發上的身影，急速地平複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她深深呼吸了好一會，壓抑着自己劇烈的心跳，擡手撫平自己淩亂的額發，放緩腳步一步步地朝着躺在沙發上的人走了過去。

走近之後，樂希才發現女人穿着黑色的芭蕾舞裙，□□着雙足放松着身體窩在沙發裏。

在暧昧朦胧的燈光下，女人就像是一只沉睡的黑天鵝公主，疲憊地閉着眼睛，似乎正等待着她的愛人來将她喚醒。

樂希不禁放緩了呼吸，她将自己挂在肩膀的書包卸下，挪着腳步來到了女人身旁。

她蹲下身體，試圖以一個絕對平等的目光打量着女人的睡顏。

她的眼睛掃過對方因為過于清瘦從而顯得有些冷漠的臉，掃過她挺直的鼻子，掃過她那兩瓣如櫻花般柔軟的唇瓣，最後将視線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

她看着對方如小刷子一般濃郁的眼睫毛，心髒也像是被刷子刷過一樣的，心癢難耐。

最終，樂希還是沒忍住伸出自己蠢蠢欲動的手，像個孩子一樣輕輕觸碰着了對方垂在沙發旁邊的手。

對方冰涼的體溫從指尖傳過來時，樂希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平日裏注射omega信息素時才會有的戰栗。

她的體溫，擁有魔力。

樂希這麽想了一下，咽下自己心頭那些隐秘的，不為人知的令她覺得惡心又歡喜，厭惡又愉悅的情緒，輕輕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指。

她牽着對方的手指，在微弱的體溫接觸裏，像個稚氣的孩子一樣晃了晃，小小聲喊：“池初霁……池初霁……”

她漸漸看到，女人對她的呼喚有了反應。

女人的指尖微顫，睫毛如蝴蝶般震了震翅膀，樂希就知道她要醒來了。

于是乖巧的孩子退回了原地，換了一個最穩妥的稱呼：“初霁阿姨……初霁阿姨……”

昏暗之中，女人睜開了眼。她那一雙像是含了萬年冰川的冷漠眼眸，朝樂希投來冷淡的一瞥。

樂希揚唇，給了對方一個溫和的笑容：“沙發冷，您要睡，不要睡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