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女人的手扣緊了欄杆,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白。

火光映在她的臉上,照出一張極秀麗的面容,只是這張臉上的神色此時十分之不好看。

從前她知道宋越北的逾越,甚至一開始,準許他自午門走,賜予他入宮可以乘轎種種特權的就是她。

她是太後,宋越北是她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長姐如母,她怎麽能不疼愛自己的弟弟呢?

何況韋宗早逝,她能當上這個太後全靠有弟弟這麽一個倚仗。

她只能倚仗他,別無其他選擇。

想到韋宗,她心口一痛,目光盯着那個逐漸靠近的轎子,眼底湧動着種種晦暗不明的情緒。

若不是丈夫早逝,她們孤兒寡母又怎麽會被逼到這般境地。

韋宗十七歲即位,少年天子英偉不凡。

她對韋宗是一見傾心,韋宗六宮那麽多女人之中最為疼惜愛護她。

兩個人感情極好。

她那時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和幸運的女人。

可韋宗怎麽會死的那麽早,他離世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未來得及過完二十七歲的生日就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孤寂的秋季。

她想不通,直到今日也想不通。

為什麽她的丈夫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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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死的偏偏是他?!

宋越北被引至瓊花殿前,這裏是天子會客之所。

宮人客客氣氣的讓他在殿前等一等通傳,宋越北站在階下覺出幾分蹊跷。

作為太後的親弟弟,他出入宮闱已是常事,姐姐往常喊他入宮都是讓他去太後的寝宮大衡宮。

怎麽今日卻讓他來了瓊花殿,這不是作為太後親眷的待遇,倒是外臣觐見的規矩。

他要見天子與太後竟還需通傳?

宋越北一時疑窦叢生,面上卻分毫未顯。

姐姐突然之間對他态度大變定然是有什麽緣由。

今日外朝沒有發生什麽大事,那就只能是宮內出事了。

他側過頭對身後的敬沖,壓低聲說道:“去找人問一問李尚宮,今日太後身邊可是有人說了什麽?太後今日又做了什麽?”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月亮爬上了天空,瓊花殿的大門仍對他緊閉,反倒調來了不少青衣骁衛,聚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

宋幽皺眉看着周圍的骁衛,對宋越北低聲說道:“相爺,此事蹊跷。骁衛不該出現在這裏,能調動他們只有……”

剩下的話他不敢說也不用說,宋越北自然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語。

此時此刻能調動骁衛出現在這裏的只有太後和天子,但天子年幼,發出命令只能是太後了。

骁衛是三衛之一,并不承擔禦兵儀仗的職務,根本不該在此時出現在瓊花殿。

宋越北側頭環視周圍,四面都是身披青衣的骁衛,火光晃動,人的面目在黑暗中不甚清晰,一道道的人影整齊排列所帶來的壓迫感卻十分鮮明。

敬沖變了臉色,低聲說道:“相爺,再等下去恐怕也見不到太後,我們現在速速出宮吧。此地不宜久留。”

宋越北收回目光,仰頭看着褐色的殿門,“不必。太後娘娘會想見我的。很快。”

敬沖沒有在宋越北的臉上找到半點緊張與驚懼,宋越北身上的從容讓他定了定心。

不管出什麽事,相爺總是會有辦法。

宋越北感覺到一道目光,下意識的用餘光掃了一眼,對上人群中的一人。

男人一見到他看過去就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這反倒引起了宋越北的興趣。

宋越北側過頭定睛仔細看了一眼站在黑暗中的人,面上露出笑容,“魏大将軍,好久不見。何故裝作不識我?”

魏靈順站在士兵之中,同樣身着青衣,乍一看倒是泯然衆人矣,像個普普通通的士兵。

他向前走了幾步,讓火光照亮了身影,便顯出不同。

他身上那一身青衣要比尋常士兵更多幾條紋繡,更威嚴華貴許多。

他弓腰向着宋越北一禮,“下官參見宋相。”

宋越北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物和特意換過的靴子,露出笑容,“魏大将軍這是剛見過陛下,陛下最近的課業如何?”

魏靈順見他一眼便猜出自己是從小皇帝那裏剛領了手令而來,此人積年之威讓他原本有幾分雀躍的心情全數變成了被看破的忐忑。

他沒有宋越北的準許不敢起身,只好一直弓着腰。

“陛下聰穎,武藝日漸精進,三日前已能射中十米外的靶子了。”

宋越北客客氣氣的又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魏靈順一一答了,弓腰已弓得腰背酸軟,額上的汗水一滴滴的砸在身前的磚石上。

宋越北似笑非笑道:“魏大将軍不愧是習武之人,我北梁有魏大将軍這般賢才,真是陛下之幸。”

銀白的月光落在桌案上,宮室中燭火幽幽。

小皇帝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到處砸殿中擺設,“我要見舅父。舅父來看我,你為什麽不讓我見他?”

殿中的侍者都退了下去,僅有的幾個宮婢聽到這樣要命的争吵也怕的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誰都不敢去阻止盛怒的小皇帝。

宋含竺強忍着怒火,跟在兒子身後哄他,“沒有不讓你見,蓮兒,舅父不在宮中。你想見他,明天早上,你一上早朝不就能見到他了。”

這些大人之間的事情,她本就不想告訴袁蓮山。

她的蓮兒現在年紀還是太小了。

況且,到現在其實她也沒有下定決心去做些什麽。

她因為宋越北的逾越而生氣,可他到底是她唯一的弟弟。

袁蓮山哭道:“娘你騙人,舅父明明就在宮中,我知道他就在瓊花殿。你讓魏師父去害舅父,你怎麽可以這麽壞?”

宋含竺心中本就猶豫彷徨,此時讓袁蓮山這麽一問,更是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她下意識地分辨道:“什麽人跟你瞎嚼舌頭?我怎麽會害你舅父。你想見他,我把他留在宮中陪着你不好嗎?”

袁蓮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着宋含竺的裙子打她的腿,“不行!不行!不行!舅父對我那麽好,從小什麽都寵着我,從沒有對我兇過。你不準害他!你壞,你壞。”

他很小就失去了父親,幾乎将宋越北看作了父親。

小孩子的世界簡單的很,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他喜歡這個舅父,自然不能讓別人去害他,自己的媽媽也不行。

宋含竺一把抓住袁蓮山的手,大聲斥責道:“不許胡鬧了。什麽對你好?你舅父今天代你受了西綿的國禮。他是臣子,你才是國君。他今日替你受了國禮,明日便要害你了。”

袁蓮山沒見過宋含竺這麽兇的時候,他被這麽一兇哭得更狠了。

“什麽國君不國君,臣子不臣子。舅父就是舅父。我不許你害他。舅父不會害我的。”

宋含竺抓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齒道:“你是國君,不許哭!”

有人匆忙沖進來,一入殿就伏在地下向宋含竺叩首,“太後娘娘,麒麟衛上将軍吳歸藏與衛王袁子昔深夜入宮在宮門前求見。”

一個趴在地上的宮人起身,急忙走到宋含竺身邊,“娘娘,這二人皆是宋相的親朋,深夜叩宮門可是大不敬。娘娘,您還是早做決斷吧,不然這二人若是闖入宮門……”

如何決斷?

此時動手殺了宋越北,吳歸藏與袁子昔即便強闖宮門也是于事無補。

可……

宋含竺眼中含淚,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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