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周遇臣打架的模樣,祝晚是真真切切見過的,并且印象極其深刻。

去年夏天他剛剛被送到她家的時候,一頭奶奶灰的頭發不像現在的黑色碎發那麽幹淨利落,額前劉海微微遮住雙眼,後腦勺抓得老高,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脾氣也比現在暴躁得多。

爺爺好客,煮了好多拿手的飯菜,但祝晚家裏條件實在太差,見不着葷,周遇臣哪吃過這種苦頭,煩躁得不行,大晚上便沖村裏邊偷雞摸狗去了。

抓着人家路邊悠閑散步的小母雞就往家裏跑,站在祝晚家門前的水池旁,喊她在一邊幫忙澆熱水,單腳踩在水池邊緣,雙手揪着小母雞,把毛拔了個精光。

剛想開火烤雞,小母雞的主人便找上了門,喊了一大幫村裏頭的混混小兄弟一起過來,一把将他剛剛折騰好的雞搶了過去,摔在地上,周遇臣臉色變了,原本和祝晚有一搭沒一搭地讨論母雞的一百種吃法,這會兒雙眼都透露出狠勁。

那是祝晚第一次見周遇臣打架,打得很兇,幾個人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對手。

七月的天氣本來就燥,幾番過手之後小混混們灰溜溜地跑了,他站在月光下微微喘着氣,額前碎發早已被細汗打濕,幾縷散着,看了眼地上被扒光毛的小母雞,沉着臉一言不發地彎腰抓回起來,走到水池邊繼續剛剛沒完成的事。

說到底是他錯了,搶了人家養的小母雞,被找上門也難免,後來臨走前讓人捎了筆錢過去,但那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對待一件事,拔毛的時候看着祝晚在旁邊,墊着腳舉着水瓢幫忙澆水的模樣,兩個眼睛圓溜溜地盯着他手裏的小東西看,好奇又期待,一看就沒吃過,他下意識地想讓她嘗點好的,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莫名其妙地想。

想看看她嘗過之後驚喜的表情,想看她笑着對自己說“哥哥,你真厲害呀。”

那晚蟬鳴不斷,吱吱喳喳惹人心煩,月光很亮,周遇臣的印象裏就只有皎潔的月光與她期待的小眼神,可是小姑娘吓壞了,家裏新來的小哥哥發狠的樣子她從來沒見過,縮在一旁不敢再靠上前,以至于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祝晚都盡量躲着他。

幾個年段大佬氣勢洶洶地前腳剛出班級門口,下一秒,班裏的同學立馬炸開了鍋,蜂擁到門口探頭探腦,确認大佬走遠之後全都圍在陽臺湊熱鬧。

“他們是去打架嗎?”

“聽說周遇臣打起架來帥死了!”

“我還是有點怕啊!”

“怕什麽,又不關咱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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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新學期一開始不僅能和大佬同班,居然還能親眼看大佬打架!刺激!”

“聽說來的那個人叫顧朝,肖或前女友的現男友……”

“我去,關系這麽複雜?貴圈真亂。”

“哎!這名字聽着耳熟啊?顧朝?他以前不是和周遇臣他們是一夥的嗎?”

“誰知道呢,原來好像也是三中的,後來去了職高?”

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剛剛出去的幾個人,祝晚聽了越發緊張,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哪怕有了周遇臣的回答,她依舊害怕得不得了,表情凝重,眉頭皺成了小川字,小手攥着作業本的邊角摳個不停,腦子裏亂哄哄的,全是周遇臣發了狠打人的樣子,她是實在擔心他出事。

時洛見多了這種場景,沒什麽興趣,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和什麽人發消息,消息那頭的人好像回了什麽,時洛一下子坐起身來,精神頭全來了,對着手機甜甜地笑個不停。

看了眼前面挺直腰板,正襟危坐的小蘑菇頭,心情大好地揪了揪她的衣服,“晚晚,一會兒要和我去一起吃飯嗎?馬上要下課了。”

祝晚有些心不在焉,回過頭,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時洛說的話,心裏想着周遇臣,一時半會兒沒有什麽吃飯的心情,勉強扯出一抹笑,聲音淺淺:“不用了,你先去吧,我再待一會兒。”

“那我就先走啦?”時洛晃晃手上攥着的飯卡,笑着開始整理書包。

祝晚坐在原地點點頭,回了她一個笑容。

其餘同學都聚在外面圍觀聊天,祝晚心裏緊張卻也不敢跟着出去看看情況。

放學鈴聲響起,圍觀的同學陸陸續續回班,拿了自己的書包之後便三五結伴離去。

他們進來的時候,嘴裏的話題已經和剛剛的鬧劇差得十萬八千裏,沒人知道五班那邊的情況到底怎麽樣。

班裏只剩她一個人,她坐着等了許久,周遇臣依舊沒有回來。

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挂鐘,放學已經半個多小時了,想到早上班主任吩咐過下午得帶打掃工具來學校,祝晚喪氣地垂頭将周遇臣桌上的課本都收拾到他抽屜裏,背起書包往校門口走。

走的時候時不時地回頭往教學樓看,她不知道五班在哪,想着會不會恰巧能遇上,幾次回頭,校園內已經沒有多少人影。

剛來報到第一天,祝晚還沒領到飯卡,早上就來不及吃早餐,路過校門口小吃店的時候肚子咕咕叫個不停,糾結着兜裏也沒有多少錢,進門小心翼翼地點了碗最便宜的小馄饨。

走到靠近門邊的空桌上,放下書包,靜靜坐着發呆。

熱騰騰的小馄饨湯上飄着零星蔥花,清湯寡水,店老板吆喝着将碗擺到她面前,見她愣着沒有反應,還好心提醒了一句:“小丫頭,趁熱吃。”

“謝謝。”她怔了一下,回過神來,沖老板道謝過後小心拿過勺子,舀起一勺湯送到嘴邊,伸出小舌頭輕輕試了試溫度,還是被燙得一抖。

心裏挂念周遇臣,吃也沒什麽心思,拿着勺子吹涼,吹着吹着就走神了。

直到面前一暗,高大的身影将光亮擋了一大半,幾盤香味四溢的菜往她面前的桌上一擺,她才微微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心心念念想了半個早上的男人。

老板還在不斷往這桌送菜,祝晚就這麽擡着頭看他,眼眶微紅。

周遇臣被她盯得心都酥了,也不管身邊多少人看着,伸手直接托着她的臉蛋,咧嘴痞痞地笑:“幹嘛眼睛這麽紅,想我想得都哭了?”

“我怕你出事……”祝晚的嗓音軟軟的,但也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擔心。

“能出什麽事,你不知道三中是——”他剛順嘴想說不知道三中是老子的地盤啊,轉念一想剎住了車,換了個吊兒郎當的口氣:“三中是充滿愛的學校,大家很友好的。”

“……”祝晚才不信,低頭繼續将早已涼透的小馄饨送到嘴邊,一口含進去默默地嚼,不再跟他說話。

上午幾個人前後腳到了五班,顧朝摔桌子砸椅子什麽都幹得出來,折騰着整個五班不得安寧,肖或上前的時候肖純臉上的表情還有些竊喜,想着自己男朋友到底還是來了,而且還帶着周遇臣這樣的年段大佬一塊來,看霍栀的眼神都帶着點得意的挑釁。

直到看見周遇臣也來了,顧朝才停手,臉上的笑十分微妙,拍拍手,話語間帶着輕蔑的嘲諷:“周家三少都來了?我顧朝這面兒有點大了。”

肖或歪頭啐了一口,根本不給周遇臣碰顧朝的機會,這種人渣,他不想周遇臣髒了手。

肖或體格比顧朝健壯不少,上手解決他還是輕輕松松的,根本不需要其他兩人幫忙,範宇哲瞥眼看了看趴在地上還仍舊面無悔意的顧朝,扯嘴輕松地笑了笑,轉身招呼圍在陽臺的五班同學都進班,別他媽出來湊熱鬧也別瞎幾把傳話。

周遇臣懶懶地靠在陽臺上,面無表情地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講電話,嗓音低沉,但聽不清內容,看到地上表情不自然,有些微微抽搐的顧朝,他皺了皺眉,随後別開眼。

肖純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置身事外的男人吸引,不管不顧自己男朋友那頭的戰況,只用楚楚可人帶着點淚花的眼神盯着周遇臣看,哪知周遇臣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範宇哲在一旁把情況都看在眼裏,不禁咂咂嘴,不屑地挑了挑眉:“這肖純的心思哪有名字純,靠。”

轉眼間到了放學時間,周遇臣聽着下課鈴微微皺着眉頭,他招呼來的幾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上下其手将顧朝“勸”出了三中。

緊接着幾部車一起到了學校,是霍栀和肖純的父母。

幾家人哭哭啼啼起來個沒完,肖或倒像個沒事人一樣,見周遇臣心情不好又頻繁看時間,知道他心裏挂念那個小蘑菇頭同桌,撇下辦公室裏頭的麻煩,兄弟幾個一起出來。

先是回的班級,可是空蕩蕩的教室告訴他們祝晚走了,想來也是,放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範宇哲嬉皮笑臉地喊餓,肖或便拉着人到校門口的小炒店請客先湊合一頓。

吃什麽無所謂,幾個人進門就直奔窗口點菜,周遇臣興致缺缺沒有說話,瞥眼卻看到祝晚縮在門邊的座位裏被混沌燙得一抖的樣子,心裏一揪。

她發着呆,沒看到自己。

直到老板端着熱騰騰的菜出來,問了句:“小兄弟,是放這嗎?”

範宇哲還沒來得及說是,周遇臣就率先開了口,放那,他指了指門邊上一個人孤零零坐着的祝晚。

此刻雖然過了飯點,但店裏吃飯的同學依舊不少,周遇臣在三中本就名氣大得不行,加上早上五班的事,這會兒更是引人注目,三五個人有意無意地往他走的方向撇。

卧槽,年段大佬在陪小女生吃飯呢!

範宇哲沒頭沒腦,端着手裏的飯碗也想湊上前去,才走了兩步,立刻被肖或拉住,“你幹嘛呢,老子餓死了。”

他扭頭沖肖或叫喚,後者一臉無語地看着他:“人家二人世界你過去幹嘛?指望臣哥喂你吃飯啊?咱倆坐這就行了。”肖或指了指身邊就近的一張空桌,一屁股坐下,二郎腿翹得老高,範宇哲也被自己愚蠢的行為雷到,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子,跟着肖或一同坐下。

祝晚仍舊老老實實地吃着自己面前的小馄饨,周遇臣看了兩眼,心裏相當不痛快,拿了個幹淨的空碗給她布菜,小碗瞬間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推到她手邊,“馄饨有什麽好吃的,就吃這麽點還想長高?”

“我沒想長高。”祝晚嘴硬着反駁。

周遇臣被她氣笑了,這要是換做別人這麽直接和他怼,早不知道被打成什麽樣了,可是面對着祝晚,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去年是誰跟在我屁股後頭問我,哥哥,我怎麽樣才能長得和你一樣高?”

見她頭埋得低低的,耳廓卻漲紅了不少,周遇臣不依不饒,“那會兒你成天哥哥,哥哥地喊我,小嗓門嬌得不行,心都給你喊酥了。”

他的說話聲有點大,周圍的人全看了過來,一臉吃驚和不敢相信,祝晚臉皮薄,生怕被人聽見,漲紅着臉急急忙忙讓他別說了。

周遇臣笑得更加放肆,俯身湊得更近些,“有些小姑娘,敢喊還不敢承認了。”頓了頓,将菜重新推到她手邊,“乖乖吃完,不然我不僅大聲說,還要當着大家的面喂你。”

論厚臉皮的道行,誰也沒有周遇臣深,受了他的威脅,祝晚只得好好吃飯,原本也餓了,這會兒見他一點事也沒有,放寬了心,嘗了幾口菜,先前都沒吃過,比起家裏做的東西好吃得不是一點半點,放松了吃,一口接一口,兩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小倉鼠,周遇臣看得心情大好,顧不上自己吃,就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地盯着她看。

等到祝晚把他添到碗裏的菜都吃完,周遇臣手機裏的消息已經震了無數次,他也不管,仍舊慢條斯理地伸手抽了兩張紙巾,剛往對面看,小姑娘就知道他打算做什麽,慌張地一把奪過他手裏捏着的兩張紙巾胡亂往自己嘴上一抹,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周遇臣眉毛往上一揚,嘴角挂着笑。

周圍默默看戲的三中同學紛紛倒吸一口冷氣,這小同學膽子還不小,大佬的紙巾都敢直接上手搶,不禁替她捏一把冷汗。

哪知下一秒,那個全程被人盯着偷看,側臉清冷的年段大佬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伸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然後放到面前小蘑菇頭的手裏,滿臉都是寵溺的笑意和耐心,語氣溫柔到令人發指:“中午你先自己回家,肖或他們,約我籃球場決一死戰,放心,只打籃球,結束了我給你打電話,你把我手機帶着,有什麽事就往他倆號碼上打,我能接到。”

祝晚乖巧地點點頭,他眼神專注而又柔和,伸手掃了掃她額前的劉海,動作熟練,一看就沒少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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