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雁字回(2)【2020,安克雷奇】 ……

可朱萸卻沒有看那截煙,還是固執地望着他。

她舔了舔被風吹得起皮的嘴唇,低喃:“郭雁晖……你真是……”

郭雁晖“嗯?”了一聲,朱萸卻止住了話頭,低頭輕輕攙住他的臂彎:“你帶我……飛回去吧。”

郭雁晖笑着又“嗯”了一聲,不過這次是四聲調。

他應答後,又細心地替她攏了攏從她頸間滑落的圍巾。圍巾因她剛才奮力的奔跑,一角已經垂落了下來。

整理完圍巾,他傾身,正想把她指間的煙蒂取掉,卻又被趕來的駱子軒厲聲打斷:“換了飛機就想帶人走了?你哪家公司的?你們公司出過事故麽?有營業執照嗎?你——”

“小朋友,你是《十萬個為什麽》成精麽?”郭雁晖輕飄飄一句揶揄,殺傷力卻十足,“不過話說回來,我的駕駛技術也沒見得多好,就比你演技好個一百倍吧。”

“你!”

駱子軒瞟了一眼朱萸,看她絲毫沒有懷疑郭雁晖駕駛技術的意思,閃身再次擋在了路中央:“我不放心!我要和她一起坐你的飛機回安克雷奇!”

郭雁晖看着駱子軒,輕聲笑了出來。

下一秒,他握起朱萸夾煙的手,用唇覆上她的指節,扯住煙蒂,深深吸盡最後一口煙。

卻又更像在她的掌心烙下一個吻。

掌心被他的唇燃起了火,一路燒到她心裏去。

她怔然側眸,卻見他扭轉了頭,盡數将這口煙噴灑在駱子軒臉上:“我們跟你,又不順路。等你自己叫的飛機吧。诶,是那架吧?”

駱子軒被嗆得咳嗽不止,但還是下意識順着郭雁晖的目光轉身仰頭望去,仔仔細細在天上搜尋其他飛機的蹤跡。

但他張望了一番,卻什麽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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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意識到被郭雁晖耍了,轉回頭想要找郭雁晖理論時,他才發現,郭雁晖已經帶朱萸坐進了飛機的駕駛艙裏。

“操!”

駱子軒破口大罵,剛想要問候郭雁晖的祖宗十八代,啓動的飛機就從他身旁滑過,帶起雪泥,結結實實濺了他一身。

***

從擋風玻璃裏目睹了駱子軒的慘樣,郭雁晖毫無同情心地笑出聲來。

笑聲稍顯突兀,他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他用餘光瞟了瞟坐在他身旁的朱萸,見她身體僵直地坐着,雙手緊攥在安全帶上,不安地在看他。

他以為是她真被駱子軒說怕了,便斂住笑,一本正經地問她:“你要不要看一眼我的飛行執照和航校的畢業證?你要是想坐他的飛機,還來得及——”

“不要,”朱萸篤定地說,“我信你。我就要你。”

他心弦微動,一時間竟失語。

頓了幾秒後,他才推動了油門杆,讓在雪地裏滑行的飛機不斷提速。

窗外的雪景被拖移出了幻影,快得令人有些眩暈。

朱萸還沒看清郭雁晖手上的動作,飛機已向上仰轉起,而她的耳朵也開始嗡嗡作響。

失重感讓她心跳加速。

她不由自主轉向他,看着他堅毅沉着的側臉,心又安定了下來。

一陣小小的颠簸,讓她跟着左右搖晃了一下。

眨眼間,飛機已斜擰着,載着他們駛離了地面,他們腳下的雪地和湖泊漸漸拉遠,成為了茫茫一片雪白。

沒過多久,飛機的角度修正回來,緩慢攀升到高空,在巍峨的冰山前穿梭而過。

“歡迎乘坐郭雁晖號。”郭雁晖将駕駛模式切換到“自動駕駛”後,得了閑暇,轉向朱萸,向她笑問,“對我這個機長還滿意麽,朱小姐?”

朱萸深深望着他,緊張的神色松弛下來:“你沒告訴過我,你會開飛機。”

“你也沒告訴過我,你拍戲做替身,還要下水冰潛啊。”他從後座找出一個保溫杯,遞給她,“明天還要來?”

朱萸打開杯蓋,倒出保溫杯裏的桦樹蜜,對他點點頭。

她喝完整整一滿蓋,潤了潤嗓子,才想起問他:“你今天……怎麽會來薩米特湖冰釣?”

還剛好趁她拍戲的時候來。

盡管不想胡亂猜想,但他今天下午的種種舉動,還是引起了她一些旖旎的遐想。

“上午來這兒附近送貨,下午閑着沒事,就順便過來冰釣,剛巧就碰上你們。”

原來是為了“冰釣”才看見了“她”。

而不是為了“她”才來“冰釣”。

朱萸垂下眼,掩飾內心的失落:“那你有釣到魚麽?”

“今天運氣不好,只釣上一條。”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不過,一條也足夠了。”

“那……今晚我們用這條魚炖湯?”

郭雁晖搖頭,眼裏浮起笑意:“這條魚長得太好看,我舍不得。先放着養幾天好了。晚飯的話……想不想吃帝王蟹和生蚝?這裏有家店做得很好吃,還能看到海景。”

但不等她作答,他又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提議:“差點忘了,你病都還沒好全,不能吃海鮮。那等下次吧。”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朱萸突然連續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她有些害羞地背過身去,臉熱地說:“抱歉。”

郭雁晖卻扳正她的臉,用手再次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你今天吃了幾遍藥?這麽燙。”

她眼神閃爍不定,心虛地說:“我剛才喝了酒的,才會燙。”

其實因為今天駱子軒的存心刁難,她一直都泡在冰水裏,沒能按時吃藥。

“明天還要下水?”郭雁晖看上去并不信她的說辭,由衷勸她,“明天請個假吧。”

“主演都不好請假,何況我這個替身?反正明天我就搭一句臺詞,應該不會拖很久。”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向他保證,“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

“和誰搭,還是那只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

朱萸被他的話逗樂了:“什麽小兔崽子,人家那是當紅小生好不好?微博粉絲都好幾千萬了,要被他粉絲知道你用煙嗆他,還喊他小兔崽子,能提着三十米的大刀,一路追到安克雷奇追殺你。”

“這麽厲害啊?我好怕啊。”郭雁晖跟她一起笑,“所以是仗着他的幾千萬粉絲,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你?”

朱萸先是意外,詫異他是怎麽得知的。

可後來一想,憑他這雙火眼金睛,有什麽是他看不見的?

“也算不上什麽欺負,是我自己做事太莽,做什麽都不過腦子,先惹了他。”朱萸對駱子軒的冒犯,倒是很坦然,“劇組裏,沒人敢對他這麽沖,他當然要來找我麻煩。可他再怎麽犯渾,也是小孩子脾氣,今天鬧完,明天就不會再來找我茬了。”

“小孩子?小孩子能有這麽多鬼心眼?”郭雁晖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正經起來,“你進潛店以後,我看見他進來找你。他看你在睡,我聽他讓他的助理去找導演,說你想要在潛店休息一會兒,他留下照顧你,你們已經商量好了,就跟他坐同一架飛機回安克雷奇。你們劇組的人都被他騙了,才把你一個人丢在了潛店。”

難怪她醒來以後找不到其他人。

她暗暗有些吃驚。她一直只将駱子軒當年輕氣盛的中二少年看待,從沒想過他還會有這種複雜的心機,并且還會把這種複雜的心機浪費在她這種不值一提的路人甲身上。

“明天……你真的還要去麽?”郭雁晖又提醒了她一遍,“那小兔崽子不是善茬。”

“劇組的人都在,總不會讓他胡來的。總不能因為我一個人,拖了劇組的進度。”

郭雁晖本想問問她能不能放棄不去,他可以去幫她去談。

但話湧到喉嚨口,他又恍然想起,他和她不過才認識兩天不到,目前關系還停留在“室友”階段。

他好像并沒有這種資格插手她的工作。

他能為她做的,最多不過是像今天一樣,一直留在潛店裏暗自等她醒來,為她嗆走那只小兔崽子,帶她安全地回來。

所以斟酌一番,他告訴她:“那明天,我來接送你,你不要跟着劇組叫的飛機走。”

“不用了吧,”朱萸不好意思,“我又蹭吃,又蹭住,已經夠麻煩你了。你忙你的工作吧。”

“我沒工作,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你明天不用去送貨了?”

朱萸以為他現在就在愛德華家開的公司工作,對他如此空閑感到疑惑。

郭雁晖瞬間領悟了她的想法,向她解釋:“愛德華要留在醫院陪費恩太太,我早上才替他來送貨。”

費恩太太之前被困在咖啡館的時候,和朱萸提起過,說郭雁晖才剛來安克雷奇半個月。

她更加困惑了:“所以……你不是來安克雷奇工作的?那是……來這裏旅游度假麽?還是有其他的事?”

郭雁晖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顫動了一下,眸光微沉。

朱萸意識到她僭越了他們之間的安全距離,急忙道歉:“對不起,我就随便問問,你不用告訴我了。”

“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我來安克雷奇幹什麽。”

在杭州送走孟續後,郭雁晖的确已經下定決心,要在來年開春時再嘗試飛躍一次阿拉斯加的麥金利峰。

但在開春前的這段空檔期,他既不想待在杭州這個令他身心煎熬的地方,又不想回紐約面對那些對他關懷過度的哥哥和孟家人們。

于是孟續走後,他就在阿拉斯加的地圖上亂丢骰子,骰子最後滾到了安克雷奇,所以他就來了這裏。這就是他一向的做事風格——不着調,從不問為什麽,都是胡來的。

他只是聽從命運的安排來到了這裏,并沒有什麽原因。

郭雁晖望向朱萸,目光忽變得柔和:“不過現在,我好像找到一個理由了。”

“什麽理由?”

朱萸等着他的答案。

郭雁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吐出幾個字來,她卻由于突然加重的引擎聲和罩在耳朵上的耳機,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她摘下耳機來,又問了他一遍:“你剛說什麽?”

他卻笑笑,伸手拉回她的耳機:“我說,閉上眼休息一會兒吧,你眼睛好紅。”

他以為是因為她在冰水裏待久了,眼睛才會這麽紅的。

卻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因為剛才為他落淚而紅的。

雖然飛機已經切換到了自動駕駛模式,朱萸也不想再讓他一心二用,默默閉上了眼。

郭雁晖很快就聽見了她入眠的呼吸聲,因為酒的緣故,比以往更濁重些。

他放下心來,全神貫注地盯着儀表,聽見嘩嘩的風聲打在擋風玻璃上,不像先前一個人飛的時候,心裏空落落的,有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

“你為什麽來?”

機艙裏驀然飄起朱萸的一句夢呓,讓郭雁晖怔住。

他知道她在說夢話,應該是還在糾結那個她沒聽到答案的問題。

他确信酣然入夢的她已聽不見他的聲音,于是十分放心地卸掉玩笑的口吻,認真地逐字逐句,又把那個她漏聽的答案重複一遍:“為了你啊。”

原來,是為了在這裏遇見你,我才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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