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琴音亂(8)【2020,惠蒂爾】 【……
正如郭雁晖所說的, 即使要參加婚禮,除了新娘以外,屋子裏的所有其他親朋好友們, 仍舊打扮得仍非常随意簡單。
新娘是個可愛的金發姑娘,大方熱情地和兩人一一問候。她的姐妹正在幫她打理她的頭發, 而費恩太太仍在廚房做着她的老本行——烤披薩。
朱萸站在她身旁,也幫着她一起切青椒和洋蔥。而郭雁晖坐在客廳裏, 在和愛德華還有史蒂芬在聊天。
“我聽說了你被那個瘋子綁架的事, 我很遺憾當時沒能幫上你們什麽。”費恩太太邊切着青椒, 邊真摯地對她說。
“您不用覺得抱歉,”朱萸瞟了一眼手上開始結痂的傷疤, “我已經平安無事了。”
費恩太太點點頭,瞟了一眼在談笑風生的郭雁晖:“幸虧有Claude在。愛德華告訴我, 他那天真的拼了命來找你。”
朱萸愕然地頓住了切洋蔥的手:“愛德華還有對您說什麽嗎?”
“或許Claude并不希望我告訴你這些, 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費恩太太對她說, “你失蹤的那一天,雲層很厚, 天氣也很差,因為太陽磁暴, 飛機上的GPS系統都是失靈的,根本不适合飛行。可那一天,Claude不顧愛德華的勸阻, 不顧一切地起飛去找你。因為他害怕遲一秒起飛, 你在冰洞裏就會有更多一分危險。”
“親愛的,我想,你有權利知道,有一個人曾為你這樣不顧性命地起飛, 以他危險又浪漫的方式愛着你。人一生會遇到的人不計其數,但能被真誠之人以真心所待的機會少之又少。珍惜他吧,也珍惜他對你的愛。”費恩太太輕柔的聲音卻重擊在她心上,“Claude總讓我想起我的丈夫。他總是喜歡為我做很多事,但從不在我面前提起。比如,直到他臨終前,才告訴我,他買了兩架新飛機,是因為他想開飛機帶我去環游世界。”
費恩太太眼眶有些紅了,而朱萸聽着也有些鼻酸:“費恩太太……您不要難過……”
費恩太太擦拭去眼淚:“我沒有難過,孩子。盡管他離去得比我早,但和他度過的每一天都這樣愉快且有意義。我已比世間大多數人幸運,能與真心相愛的人度過平凡歲月。而我知道,他會一直在天堂裏等候我,終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堂相見的。”
“希望你們也能如同我們這樣幸運。”費恩太太慈愛地看着她,為她送上她的祝福,“你們都是兩個很好的孩子,我希望你們能把我們的愛繼續延續下去,就像Claude,他還在将我丈夫已中止的航程繼續延續下去。”
朱萸除了哭着點頭應答,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她原以為他不會愛得這樣深刻。萍水相逢的一見鐘情應該只能稱得上是喜歡,不能稱得上是愛。
可他明明是這麽認真地在愛她,已經愛她愛到願以性命相托。
“你怎麽了?”冷不防的,郭雁晖修長的手突然出現,給她遞來一張餐巾紙,“怎麽哭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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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萸吸吸鼻子,扭頭就看見他站在她身旁,一臉關切的樣子。
“是我們切洋蔥切的。”盡管郭雁晖說的是中文,費恩太太還是看懂了他的關心,笑着為哽咽的朱萸解圍,對郭雁晖說,“Claude,帶她去喝點紅茶吧,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
***
因為費恩太太的一席話,直到他們站在教堂裏,迎接穿着婚紗西服的新郎新娘從門口走向牧師時,朱萸都還在哭。
站在新人們的一衆親朋好友裏,朱萸的哭聲甚至比新娘的母親都響亮,引得周圍衆人頻頻側目。
郭雁晖摸不着頭腦,側頭彎腰,在她耳旁壓低聲問她:“怎麽了?那個你切的洋蔥這麽厲害?”
朱萸一看到他的臉,又壓抑不住上湧的淚水了:“是,洋蔥好厲害,我一直停不下來怎麽辦?”
“稍微控制點音量,”郭雁晖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瞥了一眼新娘的母親也朝他們這邊望過來,“他們就要講誓詞了,你太大聲可不行。”
朱萸只能別過臉去,努力不看他的臉,試圖平靜下來。
“上帝造人之時,曾賦予人類兩個腦袋,四只手和四條腿,但後來又害怕人因為過于強大而失去對諸神的信仰,才将人劈成兩半。因此每一個人自降生之起,便窮盡此生,去尋找自己生命中最完美的另一半。”
“前半生,你們經歷過坎坷磨難,經歷過失意落寞,經歷過命運無常,才得以找到彼此,在今天站在一起,站在我與你們的親朋好友面前,一起聆聽主與我們對你們的祝福。”
就如同惠蒂爾是個特別的小鎮,連牧師的祝禱詞也和普通的與衆不同:“記住你們曾為找尋彼此,所付出的艱辛與坎坷;也請記住今天你們望向彼此時,堅定而有愛的目光。主賜福于你們,我們亦祝福你們,願你們的愛與你們的信仰一樣無堅不摧,至死不渝。”
“Lady,請問你願意嫁予你身邊的這位先生為妻,在往後的歲月裏,相互扶持,相愛相敬,幫助彼此成為更完美的人嗎?”
“我願意。”新娘對新郎甜甜一笑,堅定地回答。
“Sir,請問你願意娶你身邊的這位女士為妻,在往後的歲月裏,相互扶持,相愛相敬,幫助彼此成為更完美的人嗎?”
朱萸聽着牧師的祝禱詞和新娘的宣誓,往日的記憶抑制不住地湧上了心頭。
濃烈的悲怆情感驀地撲面而來,她無法自控地哭嚎了一聲,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地越哭越響亮。
哭聲四散在教堂裏,驚得正打算說誓詞的新郎也目瞪口呆地停住了。
整個教堂的人,都向朱萸望過來。
在一片灼熱的目光裏,她雖羞慚,但還是停不下哭泣聲,只能赧然地說着“Sorry”,打算穿越過身旁的人群,離開教堂。
可她剛移步時,手腕就被緊攥住。
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道把她緊拉向他,跌入他永遠為她敞開的懷抱。
他沒一句多言,只是扳正她的頭,在衆目睽睽之下,與她深深相吻。
也以吻封緘她的哭聲。
她被這突然的吻弄得措手不及,還尚存着理智,還記着這是別人的婚禮。
她想要推開他,他卻箍緊了她的腰,不容她落荒而逃。
教堂忽然一片寂靜無聲。
突然,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在教堂裏漸漸擴散開來,引得所有人都逐漸回神,為他們鼓掌。
怔愣的新郎也回過神來,大笑了起來。
他絲毫不介意被這意外打斷了他的宣誓,帶着笑意看向新娘,在如雷的掌聲裏,旋過頭,在她耳邊,以只讓她一人聽到的音量說:“我願意,親愛的。”
随後,也不甘落後地托住她的臉,深深一吻。
教堂裏的衆人看見這一幕,也笑起來,鼓掌鼓得愈加響亮。
掌聲與笑聲萦繞在教堂裏,久久不散。
***
入夜之後,新娘新郎換了便裝,包下了惠蒂爾唯一的一家酒吧,在這裏宴請遠道而來的各位好友。
幾步啤酒下肚,大家都開始鬧騰起來。有人沖上舞臺,開始彈吉他;有人擠入人群,開始拉人跳舞;有人抓起酒瓶,開始到處拉人喝酒……
在一片喧鬧裏,朱萸和郭雁晖卻安靜地坐在吧臺裏,注視着這群快樂得忘乎所以的人們。
并非是無法融入,只是想好好享受他們兩人的獨處時光。
何況光看着這些人,不需要加入他們,也會覺得很幸福。
“你剛剛為什麽不讓我走?”朱萸晃動着酒杯,聽着酒杯裏的冰塊碰撞,發出輕響,“我好丢人。”
“要丢人,也是我更丢人。”郭雁晖舉起酒杯,碰了碰她的杯子,“Cheers,丢人快樂。”
朱萸笑着和他碰杯:“丢人快樂。”
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
朱萸雖然臉有點微紅,但郭雁晖能感到她根本沒怎麽醉,才發現又一件不對勁的事:“今天這麽能喝了?那一天,你怎麽在潛店一杯倒了?”
朱萸笑而不語,又碰了碰他的杯子,一口飲盡杯中酒。
“原來又是騙我的。”答案昭然若揭,他也笑着舉起杯子,再陪她飲一杯酒,“小騙子,只會騙我一個人。”
啤酒瓶空蕩蕩時,兩人聽見身後爆發出一波尖叫與喧嚣聲,不禁都循聲望去。
原來是新娘開始閉眼,準備扔捧花了。
郭雁晖看着簇擁着新娘,又笑又鬧的人們,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一個問題:“朱萸,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嗯?”她是真的喝得有點醉了,朦胧着眼,看着他,“什麽答案?”
“你還沒告訴我,假的能不能成真?”什麽都做過了,他現在才想起讨一個名分,“你早該給我答案的。”
“明知故問啊你。”她有些口齒不清了,笑着指向身後,“你要是幫我搶到那個捧花,我就認你是我貨真價實的男朋友。”
“說話算話?”
“嗯,說話算話。”她點頭,把自己都點暈了,推了他一把,“你還不去?還想不想要名分了?”
郭雁晖卻笑笑,非常有耐心地喝完最後一口酒,起身松了松筋骨。
同一時間,新娘抛出捧花。
衆人一擁而上,你争我奪,異常兇猛地争搶捧花。
但猝不及防的,一個還不及他們膝蓋高的圓臉小姑娘也伸出了她胖乎乎的小手,試圖去争搶捧花。
衆人見狀,都自覺地收回手,笑吟吟地看着那個捧花被“扔”到了那個小姑娘手裏。
松完筋骨的郭雁晖看到這一幕,擰起了眉。
“完了,被搶走了吧。”朱萸幸災樂禍,“你沒機會了。”
郭雁晖卻只是敲了敲吧臺,叫吧臺老板給他拿了一盒巧克力冰淇淋。
然後,朱萸便看見不要臉的郭雁晖拿着冰淇淋,胸有成竹地走向了圓臉小姑娘。
他蹲下身,将那盒冰淇淋在她面前晃了晃,問了她一句話。
一秒之間,冰淇淋和捧花互換了位置。
小姑娘開心地拿着冰淇淋跑了,而郭雁晖也帶着捧花凱旋,将它交到朱萸手裏。
“……你好不要臉。”朱萸評價。
“這叫資源合理置換,利益最大化。”郭雁晖振振有詞,涎着臉湊到她邊上,“可以兌換我的獎勵了麽?”
朱萸定定看他,彎起唇角:“可以了。你好,男朋友。”
“你好,女朋友。”
***
酒過三巡,歡鬧的賓客慢慢散去。
酒吧裏也安靜下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還在幹杯喝酒。
朱萸是真的開始上頭了,将頭枕在酒吧的桌臺上,仍不忘握着杯中的酒杯搖晃。
冰塊悉數化開,讓啤酒變成了淡淡的淺黃色。
她透過杯子,看着郭雁晖,模模糊糊地看着他英俊的臉被杯子的棱角透視得變形,像是照過了哈哈鏡那樣失真。
她喊他:“雁晖。”
郭雁晖聞聲,也放下他的空酒杯,将頭側枕在桌臺上,與她隔着她的酒杯對視:“嗯,怎麽了,女朋友?”
“你還問過我一個問題,我也沒有給過你答案。”她覺得眼睛好酸好疼,覺得一定是喝酒喝多了的緣故,忍不住滲出眼淚來,順着她的臉龐而滑落,“你問我相不相信輪回和前世,我還沒給過你答案。”
她又移了移酒杯,能擋住郭雁晖的眼神,不讓他看見她在落淚:“其實……我相信啊。遇到你之後,我老是在想,會不會上輩子我們其實也遇到過?你是天上的鳥,我是水裏的魚。我也曾愛過你,但沒有結果,只是孽緣一場。”
随後遺憾地用食指和拇指比劃:“真遺憾啊……孽緣和善緣,有時候就差這麽一口氣。”
郭雁晖怔了短暫的一刻。
他看不見她的臉,卻還是聽見了她壓抑着的哭腔。
他的女朋友,喝醉了就會多愁善感。
不,也許不止喝醉了以後。
他很早就意識到,雖然朱萸對着外人都是一副沉靜淡然的樣子,但在他們兩人獨處時,她的情緒極易波動,甚至有些神經質的敏感。
不過這并沒有關系。無論她是什麽樣子的,他都愛。
他朝她微微一笑:“那上輩子差的這口氣,這輩子我續上。”
罩住她的後腦勺,他身子向前一傾,用頭頂開阻隔在他們的酒杯,就與她唇瓣相接。
光影在白牆上浮動,酒氣在他們唇間交融,既醉了他,也醉了她。
被他吻得發燒,她混混沌沌地想,這可真是一個令人迷醉的夜晚啊。
恰似那個只屬于他倆的乙亥年的南京城夜晚,一樣的那麽令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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