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等到回到酒店收拾整理完東西,中午已經過了。沙發上還放着那件從劇組借來的軍大衣,我打算呆會兒出城的時候順道還給劇組,于是事先拿起來檢查一下,發現口袋裏竟然還有東西。摸出來一看是一雙黑色的皮手套,裏面一層細白絨毛,我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謝平之跨年那夜裏戴到我手上的那雙手套。
那天匆匆落荒而逃,手套都沒摘,事後又忘了,沒想到這手套就一直落在了大衣兜裏,我正捏着手套猶豫着要不要現在去還的時候,門鈴就響了。
正是手套的主人。
謝平之進門看了一眼我打包好的行李,問:“這會兒準備要走了?”
“嗯,米易已經打電話給司機了,就在城門口等着。哦,對了,上次你借我的手套忘還給你了,喏,現在還你。”說着,我就把手套遞給了他。
他接過拿捏在手上,忽然就笑了一聲,臉上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笑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笑個毛啊。
“蔡尋芳,你為什麽一直躲着我,我有那麽可怕嗎?”他突然問道。
“呃……”我幹笑着,“您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我哪有躲着你,您可是我的大提琴老師啊。”
“是麽?”他原本低頭拿捏着手套,卻驀地擡起頭來好笑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朝前邁了一步。
他比我還高一個頭,我的視線正對上他光潔的下巴,近在咫尺,他身上特有的清爽的味道逼得我生生後退了半步。
這完全是個條件反射動作。
頭頂傳來謝平之微愠的聲音:“還說沒有?”
我只有“呵呵”地幹笑,擡眼就看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總覺得你是在怕我,劇組裏你和誰都可以有說有笑,唯獨和我不行,巴不得離我有多遠躲多遠,我懷疑如果不是每周六我要來教你拉琴,你可能半句話都不會和我說。”
我臉都笑僵了,心想,那還不是因為您是金光閃閃的男豬腳啊,要是離你太近,我可是要被炮灰的,嘴上卻說:“那都是您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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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眉“哦?”了一聲,迷人的上揚聲線。
我就鬧不明白了,按照劇情,這個時候謝平之早該和顧筱雲柳暗花明了,擱我這兒逼問個什麽勁兒啊。
好在謝平之沒有過多地糾纏于這個問題,轉了話鋒,“我大概還要在南城呆一個多月,等到殺青才能回去,你的大提琴要堅持練習。”
我立馬點頭。
“走吧,我送你出去。”他說着就提了我的行李往外走,我趕緊快步追上去。
米易已經在門口等了,遙遙地沖我招了個手,可是還沒走近,謝平之就停下了腳步,我也只好停了下來。
他把行李箱遞給了我,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狹長的桃花眼精光閃閃,忽而笑了,眉梢一彎,我虎軀猛然一震,心中冉冉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語氣輕佻,說得格外緩慢:“蔡尋芳,怎麽辦?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我!擦!嘞!
只聽腦中開始嗡嗡作響,思緒一片空白,就想卡帶的機器,發不出一點聲音。
面前謝平之的臉在陽光照耀下,映着光圈,眼神熱烈又戲谑。
我當下唯一的反應只有拖過行李箱,一溜煙地飛奔,不顧身後傳來一陣大笑。
直到坐上了車,司機開出一段路,我的氣才算喘勻了。
這劇情到底是腫麽了,腫麽了!謝平之身為男豬腳,應該是對女豬腳矢志不渝啊,眼下這算是特麽移情別戀還是臨時抽風啊!
我這思潮正起伏,米易卻好奇地問:“剛才平平是在笑什麽啊?”
我惡狠狠地甩給他三個字:“不知道。”
米易撇了撇嘴,倒也不再追問了。
趕到機場,坐上飛機,起飛又降落,我的心情才終于平靜了一點點。劇透的好處就是提前知道了結局,中間劇情小小的波折尚在可接受範圍內。對于謝平之,要說不動心的确是假的,畢竟哪個少女不懷春,可是要懷謝平之那麽大的春,需要莫大的勇氣。我自認沒有那種勇氣,明明知道他注定是別人的,我何苦要去折騰一番,保不齊這麽一折騰,劇情上了正軌,我真會走上悲劇的炮灰之路。
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将他那莫名其妙的的表白抛置腦後。
這麽一想,頓時感到神清氣爽,我去寵物寄養處接了a1ex就回家了,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卻看見門前擺了好幾束已經枯萎的白玫瑰,幹癟的花瓣委屈地落了一地,也不知道擺了多久。
拿起來細看,也沒有留名,只有一張純白的小卡片夾在中間,半個字也沒有,讓人莫名有些不安,這裏畢竟是蔡尋芳的私人地址,如果是正常的粉絲,花束都是送到經濟公司,能夠知道這個住處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大多數熟人又都知道這段時間我去南城拍戲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誰會送花來,還一連送了好幾趟,就這麽擺在門口,任其凋落,如果是送花公司來送,見沒人簽收,早都退回去了。這麽一想就越來越覺得古怪,只得趕緊收拾了,把花都扔了。
我原本以為拍完陳杞的這部戲,我會閑下一陣子,卻沒料到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顯示兩個圈。
“喂,我是林棟。”
“嗯。”
“你今天下午來一趟話劇院,地址是……”
“嗯。”
“那我挂了,下午見。”
“嗯。”
他在電話那頭笑了,“你除了‘嗯’,會說點兒別的不。”
“好。”
他才把電話撂了。
我高興得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再怎麽說話劇也是我的老本行,這一回我不用再像以前一般慌張了,再說林棟是原劇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人物,這搞不好就是我的轉折點了。
我匆匆起了床,梳洗了一番,就給米易打了電話說了林棟讓我去話劇院的事情。
米易激動地說:“芳芳,我聽人說林棟好像在籌備新話劇,這次叫你去搞不好是試演,話劇雖然受衆小可是練演技,你要好好把握啊,要是真能夠參演,電影那邊宣傳的檔期你不用擔心。”
米易這話說得很委婉,其實像我在電影裏面那種小角色,基本上來說電影宣傳都是不參加的,“我明白了,下午去了以後我再跟你說吧。哦,對了,米易,你最近有送花給我嗎?”
米易十分驚訝,“送花?送什麽花?”
于是我把昨天門口的看見的幾束花跟他描述了一下。
他在電話那頭沉吟了半刻,“芳芳,搞不好是sta1ker,興許有粉絲跟上你了,不然就是狗仔要搞緋聞,這事我知道了,我讓人去查一查,你不要擔心。”
聽他這麽一說,我微微放下心來,想來蔡尋芳畢竟不是什麽大紅人,變态粉絲什麽的該輪不到頭上來吧。
下午一點鐘,我準時地來到了話劇院門口,比我想象得還要樸實無華,臉面很小,只有一個看門老頭坐在大廳裏,朝我指了指桌上的登記本。
擱下筆,我還是問了一句,“大爺,我想問一下,林棟在什麽地方?”
看門老頭擡起頭,不耐地答道:“從樓梯下去,地下室黑匣子劇院。”
“謝謝啊。”
樓梯陳舊,踏上去嘎吱作響,這話劇院恐怕很有些年頭了,仔細一聞,仿佛都能聞到木頭內芯散發出來的黴味。黑匣子劇院在地下一層,推開門就是舞臺,并沒有觀衆席,想來是個專門用來排演的地方。舞臺正中放了一把椅子,林棟就坐在那裏,手裏拿着白本子,還有兩個人站在他面前說話,一男一女,像是在對詞兒。
見到我進門,三個人停下動作,齊齊看了過來,我有些尴尬,“呃,不好意思,打擾了啊。”
林棟笑了一聲,朝我招了招手,叫我過去,又跟其餘兩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就叫兩人走了,不大不小的臺上一時就剩了我們兩個人。
舞臺頂上的燈亮了幾盞,地下室沒有窗戶,微微昏暗,我忽然緊張起來。
林棟問:“你是想站着?還是坐着?”
“坐着吧。”
話音未落,他就起身從舞臺拖了另一把椅子過來,示意我坐下。
他從本子上撕了一頁紙片給我,上面只有半句話。
他說:“你照着念。”
我從善如流,“我的心昏暗得像……”
林棟接道:“黑夜。”
我頓住了,他卻說:“你接着來。”
我手裏已經沒詞兒了,他這是讓我即興發揮,我穩了片刻,再念一遍:“我的心昏暗得像……”
林棟:“黑夜。”
我:“哦……不,像日食。”
林棟笑了,“我不介意為我刻薄的人生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卻忽然明白過來,這哥兒們走得是先鋒話劇範兒啊。
我:“我覺得你得了一種病。”
林棟:“什麽?”
我:“你得了一種名為挑剔的病。”
林棟:“告訴我為什麽你的心昏暗得像日食?”
我:“短暫的黑暗,長久的光明。”
林棟合上了本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不到你還挺樂觀……”頓了一頓,“今天就到這裏吧……”
我有些茫然:“不是叫我來試戲嗎?”
林棟聳肩,“我可沒這麽說過。”
“那叫我來幹什麽?”玩我不是。
“讓你先熟悉一下場地,明天早上八點準時來排戲。”林棟說得不緊不慢。
我立馬從椅子彈了起來,“真的?演什麽?”
林棟答道:“女主角。”
一聽這話,我又高興又擔憂:“那你确定我不需要先試演一段嗎?我演戲時間不長……”
他不大在意地問道:“那你倒說說看,你之前演的都是什麽角色。”
“嗨,都是女配,你知道的,那種橫亘在男女主角之間的惡毒女配啊。”
林棟笑出了聲,“我知道了,也沒指望你從一開始就會演,慢慢磨合吧。”
“那……”我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麽選我?”找個熟手不是更容易?
林棟聞言,挑了挑眉,“你不是說你看過牡丹亭嗎?”
我:“……”
我本來不明白他為何屢次提到牡丹亭,直到臨走前拿到劇本才明白,話劇的女主角是杜麗娘,話劇名叫做《輪回之戀》,一聽就能猜到,是講杜麗娘的前世今生,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的結合,這讓我多少有點意外,因為我覺得林棟是那種無厘頭劇目的前衛導演,通俗點兒來說,他的戲有點兒不那麽嚴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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