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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換下了戲服,卸了妝,神色有些疲憊,沒了先前高興的模樣。
“你今天拍完了?”我側身讓開了一條道讓他進門。
謝平之“嗯”了一聲,走了進來,往沙發上坐了下來,拿了我擱在桌上的劇本翻了起來,“怎麽突然想到要過來拍戲?”
我實在說不出什麽肉麻話,只能說:“米易找來的劇本都沒法拍,只得來南城了。”
謝平之卻沒有答話,只低頭翻着我的劇本,末了,說:“詞兒不多,你背起來也不費勁。”
我“嗯”了一聲,房間裏一時也沒有那種小別重逢的歡喜氣氛,我開始沒話找話,“你這幾天拍得還順利嗎?”
“嗯。”又只有這麽一個單音節。
于是我開始琢磨我是不是哪裏得罪他了,謝平之卻突然站起身來,“走吧,下樓吃飯去,今天是你第一天來劇組,該和大家都認識一下。”
他拉了我的手往門外走,走出門的霎那,我下意識地甩開了他的手,謝平之臉色驀地暗了下來。
我不确定剛才我是不是得罪他了,不過我确定眼下肯定是把他得罪了。
我想解釋那麽兩句,為什麽不想曝光我倆關系的說辭,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只怕更不讨喜。
謝平之朝我笑了一下,并沒有說什麽。
我和他并肩而行,走到樓下的大廳。大廳裏擺了三張大圓桌,桌上滿滿當當的菜肴,那場面比陳杞的盒飯強多了,我心想,林樹華不愧是大導演啊。
劇組成員看到我和謝平之一道下來,仿佛愣了一下,那個叫“小趙”的姑娘最機靈,連忙笑着說了一句:“嗨,我這豬腦子,都把尋芳姐給忘了,我去給你加把椅子。”
我這才注意到他們只留了一把空椅子,是給謝平之留的,端端放在顧筱雲的旁邊。小趙加的那把椅子放在了空椅子旁邊,緊鄰林樹華。
我道了謝落了座,大家該吃菜吃菜,該吃飯吃飯,也不大注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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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圓桌确實很大,擺得菜多,可惜沒有轉盤,有的人和對面的人熟識就會叫對方給他夾一兩筷子,有的人比較放得開就會站起來夾菜。
我掃了一眼,對面誰都不認識,又想到今天第一天來劇組,多少要矜持一點,只好認命地夾着面前的幾盤菜,素菜居多,我不開心。
正扒拉着碗裏的飯粒,謝平之又站了起來,他的手很長,不費吹灰之力就夾了另一端的紅燒豬蹄,然後,徑自放到了我的碗裏,來了一句:“你最喜歡吃的豬蹄。”
他的聲音不大,但我立馬感覺到好幾道視線落到了我身上,我僵笑着道了一聲謝。
這特麽就是赤︱裸裸的報複啊,你夾什麽給我不好,非要夾豬蹄給我,這麽毀我形象,報複我剛才甩開你手,你明說啊。
我在心裏腹诽了一陣以後,開始矜持地啃豬蹄,不得不說,這醬汁燒得好,又香又稠,豬蹄也是入口即化。我于是在心裏又默默地原諒了謝平之。
那機靈的小趙姑娘又機靈了一把,隔着林樹華,也夾了一個豬蹄給我:“尋芳姐,你愛吃這個,就多吃點兒。”
桌子那端傳來了幾聲笑,我又只好道了一聲謝。
林樹華卻不樂意了,吼了一聲:“這特麽誰訂的桌啊,連個轉盤都沒有,明天讓他們搞個轉盤過來,這樣夾菜多困難。”
林叔,您是我知音啊。
一頓飯就吃了兩個豬蹄,我就飽了,難怪有人說,胃會随着食量變化,每天這麽饑一頓飽一頓得控制食量,我覺得胃都變小了。
索性放下筷子,拿了湯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湯,側眼去看,謝平之還在吃飯,顧筱雲從她那一端夾了一只甜蝦放進他碗裏,什麽話都沒說,仿佛熟稔至極的樣子,她旁邊的幾個工作人員暧昧地輕笑了兩聲,謝平之毫無所覺地道了謝。
我算是明白過來了,他們把兩人吃飯的椅子湊到一塊兒,怕不只是主角的緣故,是要故意撮合兩人吧……
盡管我心裏已經開始風起雲湧,但表面上還是一派風輕雲淡,繼續喝我的湯,心想,你們這群人,難道沒有看到剛才他給我夾豬蹄來着……
吃過飯以後,我想着去攝影基地看一下要拍的場景,謝平之便帶我去了。
就我的戲而言,拍攝最多的地方就是搗練所,黑燈瞎火中,借着皎潔的月光,我只大致看出個輪廓,一排低矮的紅房子外,豎起兩根曬布架,旁邊還有一方水潭,水光印着月光,幽光粼粼。
看了一小會兒,周圍突然就暗了下來,擡頭一望,那一點白月光被烏雲遮擋,沿着雲邊拉成了半條銀色絲線。
原本沉默的謝平之忽然問我:“你情願找林棟也不找我?”語調低沉,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看來,他是聽到了之前我和林棟的對話,謝平之走的那天,的确問過我,需不需要他幫忙,我還記得,我那天特有志氣地回了他一句不用,然後過了幾天就給林棟打了電話,夾塞兒了個名額。
平心而論,要是當時我向謝平之求助,要進劇組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在我心裏,我找誰幫忙都行,唯獨謝平之不可以。
我試圖解釋一下我別扭的心理,“我……”了半天,卻找不到話來說,只能說:“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問:“我想的是哪樣?”
我嘆了口氣,“我和林棟是革命般的友誼,我喜歡的人是你。”
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對謝平之表白。
顯然,他也意識到了,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
烏雲飄遠,那一點白月光又落了下來,謝平之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我低頭看那影子一動,他就伸手給了我一個擁抱。
“你要知道,往後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幫你,我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
為了不破壞這和諧的氛圍,我就乖覺地點了點頭。
約莫半分鐘以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呀,吃飯的時候把米易忘了。”
到底是把氛圍破壞了。
謝平之大笑了一下,緊貼的胸腔震了一下,不得不說,他的身材肯定很有料。
我覺得我要流鼻血了,趕緊後撤出來,給米易打了個電話。
等了很久,都沒有人接,估計是睡了。
見天色已晚,我和謝平之也往酒店走,剛走到門外,就看到卷毛和另一個小年輕一起回來。
卷毛看到我們,飛快地走了過來,“平平!”
果然是眼裏再沒了我。
另一個小年輕也低聲叫了一聲:“平之哥。”
擦,都當我不存在麽。
簡單地寒暄了一兩句,那小年輕就告辭了,我才問米易:“那人誰啊?”
米易卻支支吾吾得,還是謝平之答了一句:“顧筱雲身邊的一個助理,小李。”
米易,你行啊,叛國投敵啊。
米易慌慌張張地解釋:“芳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聊得來,就聊了兩句。”
我還沒說話,謝平之就笑了:“這臺詞挺熟啊。”
我“哼”了一聲,轉身上樓了。
隔天,我這部分的拍攝正式開始了,換上層層疊疊的裙子以後,造型師又在我腰間紮了一條類似圍裙的半裙,頭上梳了兩個包子頭,用紅繩系着,那小模樣就跟僞裝成廚娘的招財童子似的。
當然,我是不敢當着林樹華的面兒吐槽的,只照着劇本上的步驟,洗布、染布、曬布,再用燃燒的黑炭填在一個長柄的鐵盒裏,熨燙布匹。
一天下來,我右手火熱,左手微涼,冰火兩重天啊。
不過我也漸漸摸清了林樹華的路數,他罵人的時候統共有三個句式,一是“……像話嗎?”;二是“這像話嗎……”;三是“像什麽話……”每次他一發飙,我就點頭哈腰,作受教狀。
興許是我的谄媚發揮了作用,一個星期以後,快收工的時候,我坐在角落裏看劇本,面前突然一黑,擡頭赫然是林樹華大導演,“在這兒背詞呢?”竟然主動搭讪來了。
我連忙點頭。
他居高臨下地打量我一會兒,“你們那話劇我去看過,你演得還行。”
我明白過來,他說的乃是他犬兒的話劇,“是是是,關鍵林棟是個好導演。”
他嘴裏冷哼了一聲,卻說:“他是要比現在有些編劇和導演強一些,有些人仗着自編自導,總是亂寫,黑白不分,颠倒歷史,一點兒也不嚴謹。”
我趕忙迎合了一句:“可不是……那看着叫一個遭心。不像導演您,我聽說為拍搗練所的戲,您專程去找了宋徽宗的仕女搗練圖研究,要是現在圈兒裏的導演都有您這學習精神,那是何等一番新模樣啊……”
林樹華又哼了一聲,“我早聽人說,你愛拍馬屁,說得倒挺真啊。”
我立馬笑了,“您聽齊老說的?”
林樹華卻沒回答,點評了我一句:“你演戲還行,可欠年份欠火候,再演幾年又不一樣了……”頓了一頓,補充說:“你不如顧筱雲有天分,她演戲有股狠勁兒。”
這話我心裏早有準備,也沒多沮喪,只問他:“那您再點評點評謝平之?”
林樹華想了一陣,說:“謝平之生來就應該做演員。”
那可是極大的褒獎了啊。
沉默了短短一會兒,林樹華開口問:“你跟我實說,我家小子是不是在追你?”
驚了我一大跳,“林導,哪裏有的事兒,看您說的。”
林樹華皺了眉頭,“那他平時整個一心高氣傲的小年青,這次居然低聲下氣地眼巴巴跑來求我,把你弄劇組裏來,是為啥?”
我堅定地答道:“那是惜才啊,惜才!”
林樹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總之他要是真追你,你可別馬上答應了啊,就是要晾他一會兒啊,滅滅他的心氣兒。”
我心想,這世上不僅有種存在叫後媽,還有一種叫後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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