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在整部戲裏,毫無疑問地,作為男女主角,顧筱雲和謝平之幾乎天天都有對戲。

為了不給自己添堵,我幾乎是不會去觀戲的。可是今天我有一場戲是和顧筱雲對戲,所以不得不提前等在一旁入場。

眼前顧筱雲正在和謝平之你侬我侬,宋徽宗提筆給鄭皇後畫了一幅小像。

鄭皇後斜倚在宋徽宗懷裏,手裏拿着畫軸,嬌嗔耳語:“臣妾沒有這麽美的,皇上折煞臣妾了。”

宋徽宗則答:“梓潼在朕心裏還要美上三分。”

我在旁邊抱着手臂,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背過身去喝水。

半瓶水喝得差不多了,場記小趙就來叫我了,“尋芳姐,到你了。”

我抱着道具組給的布匹,邁着小碎步,低着頭就入場了。

大丫鬟朝鄭皇後一揖道:“娘娘,搗練所送布匹來了。”

鄭皇後斜靠在梨花木鳳塌上假寐,眼也未睜,“宣。”

我把布匹舉到與眉齊平,跪在地上,“娘娘萬福。”

鄭皇後還是閉着眼,沒有答話,唯有塌前桌案上一樽銅爐青煙袅袅。

我穩了兩秒,開口道:“禀娘娘,新染的十祥錦共有九匹,成色最好的四匹都入了娘娘宮裏,查貴人得了三匹,另外兩匹給了肖才人。”

鄭皇後終于睜開了眼,“誰的主意?”

“掌事嬷嬷按聖旨辦的。”

她坐起了身子,緩緩說:“朝前一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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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一步,鄭皇後伸手撫過我高舉的布匹,忽然發力猛地扯過布匹擲到了地上,食指狠狠地點上我的額頭。

随着她這個動作,我慌忙卸下力道,人微微往後仰了一段,作了個後傾的姿勢,身旁的幾個丫鬟齊齊下跪,我随着她們驚呼:“娘娘息怒。”複又拂回地上,額頭刺痛。

導演喊了一聲“卡”。顧筱雲忙問我:“你沒事吧?”

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我和春香,擺了個手,“沒事兒。”

走回場邊的時候,米易走到我旁邊,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兒紅,還好沒破皮,不過,芳芳,你演得真是越來越好了!”

米易永遠都是這樣,即使多小的角色,多短的演出,他都會力争用最誇張的語調誇我,仿佛在他看來,總有一天我會登頂娛樂圈最高峰,達到影後到手,天下我有的那種境界。

盡管不大現實,但是在我內心深處是非常感激他對我的鼓勵的。

這會兒見左右無人,我問了他一個壓抑在我內心深處許久的問題,“米易,你說,我的演技比起顧筱雲的演技差多少?”

米易張口就要答,我立馬打斷他,“說真的,米易,專業點兒。”

米易沉思了片刻,答道:“說實話,芳芳,顧筱雲演技是比你好一點。”他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了一小段距離,“但只有這麽一點,并不是很多,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她比你戲多,接連兩部大戲她都是主角,其間也有參演電視劇,公司捧她,她的機會比你好,上手多,活兒自然就熟,算來算去,你做主角的只有那麽一部話劇,其他都是小配角,沒有什麽發揮的餘地。”

說到這裏,米易停住了,低頭像是掙紮了一陣,才說:“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她比你更想出人頭地,目的性更強,所以演起戲來,幾乎是竭盡全力。”

聽完他的話,我莫名地內疚了兩秒鐘,米易既然看得那麽明白,卻從來都不催促我,雖然一再跟他說笨鳥先飛,可是我骨子裏卻一直是得過且過,有戲演就好好演,從來沒有想過要多麽多麽上進,混出個多大的名堂來,只求生活安逸,有點兒小錢。

可看得出來,米易和我想得不一樣,他是我的經紀人,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四處走動,忙得暈頭轉向,是個事業心和上進心都很強的人。

原劇中的蔡尋芳演技大概是沒有的,她的出現只是為了表現她對于男豬腳的執着,估計事業心什麽的也不大有了。眼下的我大概比原本的蔡尋芳境況好得多,可是這事情的發展分明有點朝原劇情一頭栽去不複返的意思。

未雨綢缪是必要的。

可是……我實在有點兒舍不得謝平之,如今之計,惟有繼續提升自我了,實在不濟,也為日後留條後路。

正想得入神,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吓得我虎軀一震,側臉一看,謝平之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我旁邊,就那麽一會兒的功夫,他戲服都脫了。

“你夠快的啊,今天沒你的戲了麽?”

謝平之笑了,“你今天的戲也完了吧,我們出城去走走,去吃你最愛吃的馄饨。”

那一刻,我的憂愁如一陣風飄散了。

馄饨店裏的大娘見了謝平之仍舊很激動,又要了簽名,還給打了折。店裏沒有別人,只有我們這一桌,本來是個好機會讓我們花前月下暫相逢,可惜,有一個大燈泡坐在一旁在持續地發光發熱。

米易晃着他的卷毛,一面吃馄饨,一面高談闊論,“你們造嗎,今年華視獎評審陣容跟去年比有了變化,多了許多大師級的人物,聽說齊修平和林國敬都被請去了,所以都說,今年要是得獎,含金量比以往高得多……”

我吃着馄饨,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劇情已經提前告訴我,今年金光閃閃的華視新人獎毫無懸念地被顧筱雲收入囊中。

我因而聽得興趣缺缺,倒是謝平之時不時附和米易兩句。

吃完飯以後,我們一行三人去古玩城逛了逛。上次我們跟着陳杞來這兒的時候,謝平之什麽都沒買,但這次他卻十分興趣盎然的樣子,剛剛逛了一圈,一轉身人都逛得不見了。

我和米易找了他一會兒都沒找到,又加上我們兩個人都不怎麽懂古玩,索性到大門口等他。

等了好一會兒,謝平之才算出來了。

米易好奇地問道:“平平,你買什麽了?”

謝平之笑了一下,“沒什麽。”

我卻敏銳地覺察出他的表情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

回到攝影基地,大燈泡終于識趣地先告退了,謝平之坐到我房間的沙發上,才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紅布袋。

我擦,買來辟邪啊。

謝平之看見我的表情又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打開布袋從裏面摸出一塊翠玉,吊在一條銀項鏈上。

我不懂玉,乍一看只覺得綠得很,樣子是尊笑臉彌勒佛。

“你的戲下周就拍完了,每次拍戲都沒等到殺青,不大好,所以給你買尊佛。”謝平之說着,就把玉墜挂到了我脖子上。

我沒料到他年紀輕輕,為人竟然這麽迷信,世界觀竟然這麽唯心,和第一批加入少先隊員的我的思想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但是,他的這份心意我還是笑納了,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墜,觸手溫涼,模樣看着也挺可親,我極不浪漫地問了一句,“多少錢?”

顯然,我的不浪漫震懾住了謝平之,他怔了片刻,才報了個數給我。

驚得我直接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我靠,真的假的?大哥你不如直接把錢數給我,來得痛快。”

一時之間,我摸着那塊玉都覺得肉痛,雖然錢不是我出的。

謝平之皺了眉頭,拉着我坐回了沙發,“淨胡說。”

我又低頭仔細打量了那塊玉,頓時心中油然而生了一點虔誠之心。

凡事講求禮尚往來,不過,我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一件哪怕有它零頭價錢的東西,本想着改明兒再買件值錢玩意兒送給謝平之,忽然之間,卻是靈機一動。

“你等等啊。”說完,我就去翻立在牆角的行李箱,摸索了一陣,終于摸出來那個銀灰色的盒子。

正是那一對歷久彌新的戒指。

我打開了盒子,遞到謝平之面前,慷慨地說:“米易送給我的,借花獻佛,你挑一個。”

謝平之眉毛一挑,徐徐答道:“借花獻佛……亮亮,你挺會做人啊……”

他話雖是這麽說,可還是伸手去取了那一枚明顯較大的戒指,往中指一套,大小恰恰合适。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謝平之笑了一聲,又去取了另一枚戒指,拉過我的左手套上了中指,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禮物,我收下了。”

一周以後,我的戲份按照計劃拍完了,一時也沒有別的行程,恰在這青黃不接的當口,我收到了一封郵件,來自電影學院幾個導演系學生的郵件。

信上說,他們今年就要畢業了,幾個人苦心籌措了一個電影劇本,又找了個略略有點資源的制片人準備投拍,可是演員方面不想用新人,想找個略略有些知名度的演員扮演主角,而我就是那個略略有些知名度的演員。并且,還委婉地表述了,他們資金有限,報酬并不豐厚、制作并不算大的,等一系列難處,可謂言辭懇切,字字泣血。

我看了以後,有點動容,他們的文筆動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無論走到哪裏,不缺的都是文青。

他們要拍的題材,若要劃分範圍,雅稱“傷痕文學”,直白點兒來說,拍得是文x革x的事情,這類題材最是受文青歡迎,無論是那反省國痛的激昂文青,還是沉浸流年的清新文青,都很鐘愛這一類的調調。再說得直白一點兒,再是點兒背,如果這部片子被和諧了,那麽更多文青就會上趕子地去捧。

于是,我告訴米易我想去演,因為我想要争取廣大的文青朋友。

米易猶豫了一陣,“芳芳,你知道小制作的電影不容易出頭,因為後期宣傳乏力,沒有錢去砸,并且導演沒有知名度,很多院線都不願意買片,很可能拍出來就廢了,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

我想了一下,“可是他們好歹有個略略有資源的制片人,并且如今現在電影宣傳可走的途經很多,不一定像從前一樣砸錢趕場,廣告牌拉趟兒似的,總會有相對廉價的方式,小年輕們思路廣啊,這個可以邊拍邊想啊。再說,我現在沒活兒,正好也去搏一搏。很多小制作電影後面火起來的例子也有很多啊。”

米易糾結了半分鐘,終于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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