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上帝良心發現了

我坐在秋千上,耷拉着腦袋。心裏還是舍不得明朗,所以我又違背了一星期的約定。爸爸他依舊什麽也沒說。他和媽媽都想我開心,也知道我在想什麽,所以他們只是找到我的朋友們,再一次請求他們多照顧我。

明朗他昨天一天都沉默,誰也不理。老師問他問題的時候要別人提醒才知道老師叫了他,站起來後一臉悲傷,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老師見他心不在焉,知道他什麽也沒聽進去,只好心疼地說:“坐下吧!”

那麽多的人安慰他,跟他說話,他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始終不說一句話。

師相跟我說:“你安慰他吧!”的時候他卻聽見了,擡起頭來看着我,期待着我會跟他說什麽。可我一直不說,他黯然地低下頭去。

我看着他的樣子心疼得要死。我知道我早就該拖去槍斃了,甚至是槍斃,我都不能以此謝罪。我應該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或者淩遲處死。可是上帝總在這個時候大發慈悲,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大發慈悲讓我活了下來,對我卻不是恩惠,而是一種極端的酷刑。

我知道在明朗的內心深處,他還是希望我告訴他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我知道他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做;我還知道他沒有恨我,他只是有那麽一點點的生氣。我甚至懷疑他知道了一切,只是不肯承認他知道的那個結果是真的,便任性地忘了。

可是這并不是我希望的。我希望他不僅生氣,還怨我,恨我,最好是忘了我。我擡頭,看想哭卻沒有流淚的天空,而我卻落下淚來。總讨厭流淚的人的我,竟很容易就流淚了。

已經算是冬天了嗎,風吹在臉上有刺骨的感覺,還有多久會下雪呢?我一直在心裏這樣問。

風吹過的時候很難有樹葉随風而落了,樹上幾乎沒有了枯葉,而地上那層層堆疊的枯葉已經開始腐爛。

“伫彬,我沒有猜錯,你果然在這兒。”師相看到我後像是松了一口氣,然後笑了。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我不怎麽熱情地問他,甚至有些冷淡。

“明朗他今天沒有來學校。”他看着我,想從我的臉上看到什麽。

我的心瞬間就亂了,痛了,感覺很不安。這種不安讓我差點從秋千上摔下去,手緊緊地握住繩子,臉上卻不動聲色。

“我問了林老師,他說明朗生病了,于是我去他家找他,可是……”

我感覺師相話裏的“可是…”藏着讓我更加不安的內容。我開始害怕,然後害怕變成了恐懼,且這種恐懼在不斷增長。

“可是他家的傭人告訴我,他住院了,昏迷不醒。”師相說到這兒的時候聲音很低,好像在害怕着什麽。

雖然我的心那麽那麽地痛,雖然我知道我想立刻就見到明朗,可是我還是滿不在乎地說:“告訴我有什麽用呢?我又不是醫生!”

“伫彬,我知道你擔心他,比誰都擔心。你的心裏現在一定很痛。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明朗,可是我覺得不管有多大的事,只要彼此開心,別的就什麽都不重要了!”

“或許你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想。”他說完便轉身離開。

我不需要時間想。明朗他昏迷不醒,這樣的事情我還需要時間想嗎?我跳下秋千,開始跑。我想快點見到他,越快越好,所以,我選擇跑。

我一直跑,然後在出校門後站到路中央用身體去坐車。我聽見自己大口喘氣的聲音,比溺水的人呼吸還要困難。

司機看到我的時候吓了一跳。

我看着他發愣的樣子大聲說:“看什麽看啊,還不快點開車,我要去醫院!”我本身就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大聲,話說出來還有軟綿綿的,人已經癱軟在座位上。

司機反應過來後把車當飛機開,應該是以為我快要死了。

我想哭。看着車子飛一般地掠過街道,我看到鏡子裏自己異常蒼白的臉,聽到自己大聲喘息的聲音,我好想好想哭。

下車時我把口袋裏的錢全掏出來給司機,然後就跑向醫院。我知道我這樣很容易暈倒,可是我不在乎,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死的。

我找了個護士問到明朗的病房號時忘了有電梯,而是爬樓梯。本身已無力的我竟然從一樓爬上了五樓。原來我也有這樣的毅力。

終于,我推開病房的門時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明朗,還有一臉擔心的校長和俊良。他們看到我時都吓了一跳。

可是,我才不要看到他們。我要看的是明朗。他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床上。睡得那麽安詳,像一個被施了魔咒的王子。我看到他的眉皺在一起,好像很痛苦。我試着喊明朗,可是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我一直堅持着,堅持着要讓自己在見到明朗之後才能倒下去,而現在,我見到了,所以我的堅持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伫彬,我要走了!”明朗悲傷地看着我,沖我揮了揮手,然後轉身離開。

我跑上去追他,可是卻怎麽也追不上他。他明明在走,我明明在跑,可是卻怎麽也追不上他。

我拼了命地跑,一邊跑一邊喊着“明朗,不要走!”

他轉過身,淚流滿面地說:“伫彬,我不想走,我想陪着你!”

我終于追上了他,用手去牽他的手。可是他卻像細小的沙一樣忽然被風吹散了。

“不要!”我大喊着,猛地坐起身,才發現我躺在病床上。旁邊是擔心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校長。

我想着剛才的一切,才知道是在做夢,可我還是淚流滿面。

“伫彬,你終于……”

媽媽的“醒了”還未說出來,我就問校長:“明朗呢?他在哪兒?我要見他。”

“他還沒有醒來。”校長的聲音有些低啞,臉上的悲傷堆了那麽多。

我跳下床,光着腳就要跑出去。為了明朗我才顧不了那麽多。尤其是剛才的夢,只是想想就讓我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爸爸拉住我的手,企圖讓我安靜下來。媽媽因為我的舉動已經哭了起來,不知道是被吓的還是太過擔心我。

我掙脫開爸爸的手,第一次沒有聽他和媽媽的話,第一次當着他和媽媽的面做了壞孩子,因為我擔心明朗,因為我害怕那個不真實的夢會成真,也因為我愛明朗。

終于又看到了明朗,這個可以讓我做出瘋狂舉動的男孩,這個讓我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顧的男孩,他仍然睡得那麽地安詳,安詳得像個天使。

上帝,請收回我剛才的話吧,明朗他本身就是個天使。

爸爸媽媽還有校長進來的時候我站在明朗的床前直掉眼淚。爸爸輕輕地抱住我的頭,長嘆了一口氣。

我聽到媽媽說:“我沒想到伫彬的愛可以這麽瘋狂!我沒想到伫彬會這麽地愛他!”

我聽到校長說:“我也沒有想到一向那麽乖巧的明朗也會‘早戀’,會那麽地愛伫彬!可是,他們還是孩子,他們怎麽可以愛得這麽刻骨銘心!他們的愛只能是…”只能是什麽校長沒有說,可我們都知道。

我輕輕地拿掉爸爸抱住我的手。坐在椅子上,握住明朗的手說:“你要快點醒來啊!如果你還不快點,我就不會愛你了!我就會,很快地離開你!明朗,魏伫彬是愛你的,愛得勝過了她自己的生命!”

媽媽哭了起來。我知道。爸爸抱着哭泣了的媽媽流淚了,我知道。校長的眼睛裏盛滿了淚水,我也知道。

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嗎?為什麽明朗會流淚,俊良會流淚?為什麽那麽愛我的爸爸會流淚?連身為董事長,澤夢的校長也會流淚?

“伫彬,你不要太擔心了,明朗他只是發高燒才昏迷不醒的,退了燒就會沒事的!”校長安慰我說。

“可是我就是要擔心他。如果真的是發高燒,為什麽幾天了他還沒有醒來?所以,我要很擔心很擔心他。我知道我以後沒有機會來擔心他了,所以我現在要很擔心他。”

“他真的沒事,伫彬!是他自己不想醒!”

他不想醒,為什麽?是他知道了我的病了嗎?我開始感到恐慌。

“我們出去吧!”媽媽說。

“明朗,你要快點醒啊,如果你快點的話,我就會原諒你了,我也不會再想方設法地讓你生氣,讓你對我失望了!明朗,這些你都聽得到的,對不對?如果聽到了,你就快點醒來啊!你遲醒來一分鐘,我的生命就會少一分鐘的,所以你要快點醒來!”

我好怕,真的。我記得當初我也是昏迷不醒,然後醒來的時候醫生就告訴我說我患有白血病。我本來就已經很害怕了,卻又還做了那樣的夢,夢裏的明朗他說他要離開我了,這讓我怎麽不害怕,怎麽還能不為明朗擔心!

明朗,你要快點醒來哦,不然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有護士走了進來,替明朗量了體溫。看着溫度計,她微微地笑了。

“護士姐姐,明朗他是不是沒事了?”我很認真很嚴肅地問她,就像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護士姐姐看到我微微地一驚,然後說:“你還穿着病服,怎麽跑這兒來了?快回病房去!”

“告訴我,明朗是不是沒事了?”我當她的那句話沒說。

她看了一眼明朗,微笑着說:“燒已經退下來了。我想應該快醒了吧!”

多好,不是嗎!明朗快醒了!上帝終于良心發現了,他聽見了我的禱告。

我一連跟護士姐姐說了很多聲“謝謝”,說得她不好意思起來。但這并不代表我會聽她的話到自己的病房去。

有陽光穿過窗戶無聲無息地走進了房間,有一縷爬到了明朗白裏透紅的臉上,也有一些粘在了我的身上,很溫暖的感覺。我怕那縷陽光刺痛了明朗的眼睛;我怕穿堂而過的風将房間裏的溫暖帶走,所以我走到窗戶旁,将窗戶關上。

我看着窗外像水洗了一樣的天空流出了淚。為什麽它總在我們傷心的時候那麽地藍?為什麽在我們傷心的時候它不懂得讨好,派上幾團髒髒的雲朵表示表示對我們的在意?它為什麽總是要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想不到答案。

轉過身看到明朗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我驚喜得只知道更多的淚。

“可以抱你嗎?很想。”明朗迎視我的眼,四目相視,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除了一大片的悲傷外,還有好多好多的疼痛,恐懼和不舍。

我想不出他為什麽會有那樣龐大的疼痛,恐懼和不舍,我也沒怎麽想,只是點點頭,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抱住了我,抱得那樣緊,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裏。他流淚了,因為我感覺到他的眼淚順着我的脖子流進了我的衣服裏,冰冰涼涼的,讓我的心像被刀絞了一樣痛。

他說:“伫彬,我終于知道你發高燒時的感受了,好難受啊!”

我疼痛的心顫抖了一下,問他:“你怎麽會生病的?你一直不都是很健康的麽,怎麽突然就生病了?你害得我差點累死了!”

能為你累死,是我的榮幸,我也願意。明朗,你知道麽!

“我總是看到你生病,看到你昏倒,我不知道你有多麽地難受,所以我把自己浸在冷水裏,然後打開冷氣,想要讓自己生病。我試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沒能成功。而這一次,我好想好想生病,沒想竟然成功了。伫彬,我終于知道那種感受了,我終于知道你有多難受了!”

“好傻啊,明朗,你不是很聰明的嗎?你不是澤夢裏最聰明的人嗎?你怎麽會這麽傻?”我很放肆地哭。為什麽明朗要這麽對我?他是否知道他的這些付出永遠也不會有回報,他是否知道他這樣的付出只會讓他更痛苦。

“伫彬,以後讓我陪你好不好?”

“可是我是個壞女孩,我總是讓你失望,總是惹你生氣!”

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哪一點可以讓明朗對我這麽好。我想了那麽多的辦法讓他生我的氣,讓他對我失望,可是他卻一如既往地對我這麽好,甚至更甚!這讓我怎麽回報。

“不是的,伫彬一直是個好女孩,是明朗心中最好最好的女孩!”

孩子!除了這兩個字我真的再也找不到別的詞語來形容他。我看着天花板,然後空中好像有天使出現。是那個沒有翅膀的天使。她曾經用她潔白的翅膀去換某個人的幸福,而現在,她的翅膀又重新長了出來,比以前更加豐滿,更加潔白,承載了更多的幸福。

每一個人都是天使,只是有的天使遇到了劫難,為了躲開,于是用潔白的翅膀做了交換。

我感謝上帝,讓那個天使重新長出翅膀。

“伫彬以天使的名義發誓,她再也不會讓那個叫蕭明朗的男孩生氣!她會盡她所有的力量給他一段美好的回憶。她會在她倒數的日子裏讓他開心!”我在心裏暗暗做了決定。

師相,謝謝你的那句“只要彼此開心就什麽都已不重要”的話,我決定不再讓明朗生氣了。最後的日子裏,我要和他一起過!我要盡我最大的力量帶給他快樂。我給不了他幸福,可至少,我可以讓他不傷心,不難過。

我可以讓他快樂,想到這我忍不住嘴角上揚,覺得自己是多麽地幸福。

“我愛你!那天在樹林裏說的話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明朗異常認真地說,生怕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也愛你,比你愛我要多一點。我說的也是真的,你也要相信我!”

明朗放開我,眼睛裏有藏也藏不住的開心,臉上有無法掩飾的驚喜。他笑了,那麽溫暖的笑容足夠可以溶化南北兩極所有的冰。

我看着他像是傻了的樣子輕輕地抱住了他。這一刻,我幸福得快要死了!

我聽見明朗清晰的心跳,“撲咚”“撲咚”地像是要跳出來。我曾經想,明朗一定會生我的氣,一定會對我徹底失望,可是他卻一直堅持地相信我是個好女孩,就算是親眼所見他也還是要相信我。

這不是我能夠想像得到的事情,不是嗎?我的想像脫離了原來的軌道,駛向了我心裏一直期望的地方。

“伫彬,到你病房去吧。你還穿着病服。”明朗看着我,好擔心。

“那我去換掉!”我調皮地笑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動。

我才不要聽話!我是個壞孩子了,因為明朗。

明朗的眉微微地皺起,然後他說:“發高燒很難受的,我想要你快點好起來!”

明朗皺眉的樣子還真是讓我看着歡喜!我聽着他的話仿佛看到了百花盛開,蝴蝶翩飛。我拉着他的手放到我的額頭上,說:“我早就好了!”

我看着明朗穿着病服站得端端正正的樣子很想笑。但我卻一本正經地說:“倒是你啊,再不躺下又要發高燒了!乖啊,快點去躺下!”我像哄小孩一樣哄着明朗,仿佛在說“如果你不乖,我就不給你糖果吃”。

“我不要!”明朗又倔強了。

“聽話啦!不然我就不理你了!”我還是用對付小孩子的方法對付明朗。

可是這個大孩子比小孩子要聽話多了。他乖乖地躺到床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竟然不臉紅了!

“伫彬,為什麽不肯告訴我你那麽對潇晗和嬌霞的原因?”明朗坐正身子,非常認真地問我,仿佛是一個拯救天使,要拯救我這個逐漸變壞的孩子。

“還有你,對不對?”我很小心地問,怕稍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了明朗。

他點點頭,眼睛卻有些躲閃,像是怕我給的答案會讓他接受不了。

可是我要怎麽說呢?告訴他真實的情況,還是編一個謊言來騙他?我不可能會選擇前者,可是也不想選後者。

“不說,可以嗎?”我很輕聲地問他,像是在商量,其實已經知道結果。所以在心裏編造着我的謊言。

我想善意的謊言,上帝會願意原諒我的。

“不行!”他又用他少有的霸道。

“好吧!”我說。裝作妥協了的樣子,“我只是想讓你生我的氣,生很大很大的氣,然後對我徹底的失望。”我實在不忍心再騙他,只能給他一個這樣的答案。

“為什麽這麽做?”他的眼睛裏有明明滅滅的憂傷,也有我看不懂的悲傷和不舍。

“這個恕我不能相告。”問題的答案是我始終不願跟他坦白的。

“那你是不是喜歡承運?我聽見你說過你喜歡他!”他眼睛裏的那些明明滅滅的憂傷還沒有退去,卻多出了幾分固執。

“我是喜歡他。”我含着笑看着他,他的眼睛裏僅有的一絲光亮也黯淡了下去,臉上是讓人看了就會心疼的悲傷。我非常心疼卻又非常開心地說,“可是我愛你!愛和喜歡是不能等同的,你明白這一點嗎?”

明朗看着我,眼睛裏閃着晶亮的光,臉已經燒了起來,不知是被我的話羞紅的好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但是,好可愛啊!好久都沒有看到這麽可愛的明朗了。我忍不住在他的臉上摸了一巴,又忍不住捏了幾下。

“可是你跟肖□□說的話……”可憐的孩子,他一邊要躲開我的騷擾,一邊又要解開心中的疑惑。

我打斷他的話:“當然是假話啦!如果你當時不那麽快地離開我就會堅持不住地在你面前流下淚來。”再捏一下。

他突然抱緊我,在我耳邊說:“伫彬,不要告訴我你為什麽會這麽做了,我害怕!有你在我身邊,那答案就不是重要的,所以,你別離開我?好不好?你答應我,以後不那麽做了,好不好?無論你怎麽樣想方設法,我都會一如既往地站在你身邊,會永遠地相信你!所以,你的目的永遠也達不到!”

我看着明朗一認真而堅定的面容突然間就淚如泉湧。我也緊緊地抱住他,在他的肩膀上毫無顧忌地哭起來,回答他說:“我再也不會了!我再也不讓你生我的氣了!”唯獨不離開他,卻是我不能答應他的。

“伫彬好乖啊!”他揉着我的頭發含着笑看我,眼睛裏滿是寵溺。

我一下子推開他,氣鼓鼓地說:“不許說我是乖孩子!明朗才是乖孩子!”然後我開玩笑的心又被喚醒,看着他好笑的樣子,說,“明朗也不是個乖孩子。他曾經對魏伫彬說‘早戀不好’,可是他卻拉着魏伫彬早戀!”

明朗心虛地低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看着讓人心疼卻又想要狠狠地□□。

“不過魏伫彬希望他早戀呢,雖然不好!”我盡量用歡快的語氣壓住心裏突然而起的悲傷,微笑地看着他。

明朗把頭擡起,看着我的眼睛淚光閃爍。

大約黃昏的時候有很多的人來看明朗,只有承運是來看我的,因為只有他知道我會為明朗怎樣做。

我覺得很對不起承運。他總是在我需要人陪的時候安靜地站在我面前;他總是在我傷心的時候用他溫和而緩慢的,聽起來很舒服的聲音跟我說話;他總是在我難過得無以複加的時候用他安靜的句子安慰我。

可是這一切,我都無以為報。

承運知道我的一切,卻還是安靜地站在我的面前履行着他對我的諾言。我想,如果沒有先遇到明朗,我一定會愛上他,愛上這個安靜得如同裝在瓶子裏的水一樣的男生。

“伫彬,再過一些日子我也會離開了。離開澤夢,到一個我不熟悉的地方去。”承運坐在木椅上.擡起頭看着天邊的那輪紅日,眼睛裏彌漫起一片大霧。

我一直都覺得承運一定有一個讓他會如此安靜的理由。他的臉上有時會很憂郁;他常常站在走廊裏擡起頭看天空,長滿雲朵的,萬裏無雲的,或者烏雲密布的。而那個時候,如果你一直看着他,你會發現他的臉上會出現一閃而逝的悲傷。如果看着他的眼睛,你會看到他眼睛裏彌漫起的大霧中有零零碎碎的悲傷。我一直都想問他關于他的那個故事,可是卻一直不敢開口。

“為什麽要離開?”我不想問他去哪兒,因為那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只在乎他離開的原因。或許從他的回答中我能窺探出一點與他的故事有關的東西。

“我和媽媽終于可以和分開了十七年之久的爸爸一起生活了!”一向安靜的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不可抑制的激動。

我想,他的爸爸一定很愛他的吧!他們分開了十七年而今獲得一家團聚,那麽中間那些悲傷的情節就可以删掉了。而承運,他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樣享受着父母給予他的所有的愛了。

“我祝福你!”我想,我天使的幸福翅膀還在,我就可以為我的朋友祝福。

“謝謝你,伫彬!”他很感激地看着我。

“這有什麽好謝的。要謝,也是我謝謝你才對!你對我那麽好!況且,你也說過朋友之間是不需要說謝謝的。”我看着他,對他很燦爛地笑。

“我說過了,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心甘情願。”他恢複慣有的安靜,“我一直覺得你是天使,是我不可以接近的,因為你有天使潔白的翅膀,我永遠也追不上。”

“可是我不是天使。如果我是天使,也不要你追,我會站在原地等你!”

其實每一個人都是天使,只是他們收起了翅膀以人類的方式活在世界上。這句話我沒有對承運說。

“你看,夕陽好美,對不對?”

我看向夕陽,想起“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好像很久沒想起這句話了。

我想,我現在也是夕陽。雖不及它美,卻已近黃昏,然後我的心裏開始疼痛起來。如果我走了,明朗會怎麽辦?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他也真的陪着我死,他如何對得起他的爸爸?

“伫彬,所有的人都還沒有放棄,請你不要先放棄好嗎?”承運猜中了我的心思。雖然他的語氣依舊緩慢,聽起來依舊很舒服,但我知道他的話裏掩藏了許多的悲痛。

我點點頭。

其實,我對我的那個爸爸沒寄一點的希望。就算找到了,我也不要接受他的骨髓。既然十七年前他可以扔下我和我的那個沒見過面的母親,那麽十七年後我也可以學着他當年的決絕抛棄他,因為我是個有父母疼愛的孩子。

秋天的風吹在身上有刺骨的感覺,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然後想,如果我再穿上寬大的T恤和牛仔褲一定不會再有人當我是男孩子了。

“我想伫彬一定可以得到上帝的恩寵的。上帝一定會照顧你的!”承運轉過頭來對着我笑。他笑得很溫暖,足夠讓那些刺骨的風像春風一樣和煦。

“啊,是嗎?那麽我想上帝也會像喜歡我一樣喜歡承運的!”

承運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看着夕陽,笑容一直挂在臉上。

承運,對不起。我不能夠讓你為了我而開心。我知道,我一直都讓你擔心,你一直都關心着我。你總是在離我或近或遠的地方看着我所有的喜怒哀樂。我的悲傷讓你難過,我的眼淚讓你心痛,就連我的笑容也讓你心疼。我希望我走了之後你能夠開心。不要為了我太難過了,你一定要在你的那個城市裏找到一個可以值得你為她難過,為她疼痛的人,同時,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的,要過得幸福快樂。

我給不了你幸福快樂,但請你一定要幸福快樂。

重回病房的時候已過黃昏了,天漸漸地暗下去了。病房裏只剩下了俊良,嬌霞和潇晗。

我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麽辦,覺得自己無臉見嬌霞。那一掌我雖沒有用多大的力卻還是在嬌霞白皙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指印。我猶豫着,然後獨自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看着白色的牆壁發呆。-

一會兒之後潇晗在我旁邊坐下。她看着我身上的病服問:“你又暈倒了?”-

我點頭,不知該說什麽。-

“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的。-

我微笑,說:“我會的。”-

“我想到和娴雅一起對付你的事情,想到對付你的原因,伫彬,我想說對不起,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想要幸福和愛。”她低下頭,看不到她的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地上。-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權力追求屬于自己的美好。你只是把明朗當成美好,所以你才努力地去追求。這并不是你的錯。青春期的我們都沒有錯,縱使那對別人是極大的錯,我們也沒有錯。我們只是在青春期裏任性了一次。”-

“其實……伫彬,你是可以活下來的。”她低聲說。-

“謝謝你的安慰!”我想她一定是安慰我,因為我們還沒有我親生父親的半點消息。-

“我和娴雅欺負你的事我已經告訴明朗了。”她擡起頭來看着我,問:“伫彬,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好啊!”這我當然願意了。“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是姐姐,你确定我比你大?”她不可能知道我的生日啊,我又沒告訴過她。-

“我就是知道!”她笑了,很是自信。-

“伫彬。”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我看向病房門口,嬌霞端正地站在那裏對着我笑,像百合一樣純潔。

她挨着潇晗坐下,略彎下身子歪着頭看我,然後說:“你一定覺得很對不起我吧!可是沒有關系啦,嬌霞不會生矚彬的起的啦!伫彬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她讓我認識了明朗!”

我被她歡快的語氣感染,淚如決堤時笑容越來越燦爛。我想我不會忘記這個笑容像百合一樣的女生,她像個天使,有潔白的翅膀,有善良如水晶般的心。

“我們進去吧,一起去看明朗!”嬌霞依舊是那種歡快的語氣,笑容也還留在臉上。

我擦着淚,笑着點頭說“好”。

我想,就算我離開了,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我會幸福地離去,坐在奶奶的腿上看着我的朋友們。我要變成一顆星星,發着溫柔的光,每天為朋友們祈禱。我會在天上看着我的朋友們過得幸福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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