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說謊

白晝, 深華宗內。

“已經找了一天一夜了，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還是沒見到魔君。”逆恒将長劍刺入地面中, 雙手疊放在劍柄之上，揚眉看向對面的人, “這回你們還要繼續狡辯下去嗎。”

“魔君根本不在這裏。”沈律冷冷補充一句，微歪着頭對着暮雪，聲音低沉, “你打算作何解釋。”

“如果他們已不在深華宗，那就只有一個地方可去。”暮雪驀然擡眸，與朝月對上視線，“憶生塔。”

朝月聞聲瞳眸微張, 忽而偏開了視線, 低聲附和道：“看來即便你我阻攔，成菡還是執意要恢複季允的記憶。”

“憶生塔。”逆恒跟着念了一遍, 神色不明, “那是什麽地方。”

“可以助你們的魔君找回記憶的地方。”暮雪回身望向遠處的天際, 淡淡道：“在憶生塔中每一個人都擁有一顆記憶珠，找到了季允的記憶珠，他就能變回原來的他。”

“憶生塔在何處。”沈律重新靠近暮雪身邊, 冰冷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帶我們去。”

她瞥了眼身後的人，神色自若。

“過來吧。”

在去憶生塔的路上，暮雪和朝月有關于憶生塔的部分信息, 也說了得到記憶珠的方式。

越過層層迷霧，暮雪同沈律他們來到了憶生塔前。

高塔直入雲霄，周身皆被浮雲白霧纏繞, 恍若置身仙境之中。

“就是這裏。”暮雪停下腳步去看沈律，聲線清冷，“進與不進，你們自己選。”

“當然要進。”逆恒一步來到沈律身邊，堅定的看着他，“魔君就在裏面，我們要親眼确認他是否平安。”

“你倒是忠心。”朝月站在不遠處小聲念叨了句，沒讓任何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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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律一言不發往前走，正要踏入塔中的時候，驀然回首看向暮雪，冷聲問道：“照你的說法，成菡也在塔中，你為何不進。”

“仙尊既能帶你們的魔君進去，就有把握同他一起出來，無需我多此一舉。”她向前邁出一步，唇邊扯出一抹冷笑，“你若是不敢，我可以陪你進去。”

“不必。”沈律話音剛落，已推門進到塔中。

逆恒身影一閃，跟着進去。

下一瞬，敞開的門再次重重合上。

朝月凝神看着被濃霧再度藏起的出口，不解的問道：“妹妹，你為何要騙逆恒他們進去。”

朝月雖憑借着和暮雪之間的默契陪她演了一場戲，但其中的緣由，到了此時自己還沒想明白。

“這樣一來，起碼可以讓他們在你我面前消失一段時間。”暮雪收回落在霧中的視線，轉身往回走，“如果他們能找到季允的記憶珠，自是更好不過。”

沈律和逆恒如今進了憶生塔，她們也不必再裝樣子陪他們尋人了。

“你覺得他們真能找到季允的記憶珠嗎。”朝月走在她的身邊，臉上寫着擔心，“與其将這種事交給外人去做，我更相信自己。”

若要朝月去選，她定不會将重要的事交給其他人去完成。

因為她不放心，亦不信任他們。

“你我雖與季允有過交集，可若是貿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即便說出實情，他也不會信，但沈律和逆恒不同。”暮雪明白朝月心中所想，溫聲和她解釋道：“他們和季允相識較久，與我們想比，他們成功取得記憶珠的幾率會更大。”

暮雪同樣不相信他們。

但她有把握不出錯。

即便沈律和逆恒能順利走出憶生塔，亦無法活着離開深華宗。

待季允恢複記憶之時，他們會一并喪命于此。

就算是成菡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一轉眼，逆恒就來到了季允記憶中三年前的三界大戰那一日。

大戰結束後，季允拖着一身的傷一步步走回到魔界，他滿身都是鮮血，像一團搖搖欲墜的烈火，随時都有可能熄滅。

這一日，魔界之主以及他的夫人皆被殺死，蕪川和錦岚被封印。

本該死掉的季允突然間出現，救了剩下的魔族。

他一個人幾乎承載了仙界和冥界所有的攻擊，身體被刺穿了一次又一次，愈合後又再次裂開。

即便如此，他還是守住了魔界，并且立下了三年的休戰協議。

“跟着我也沒用。”季允扶着傷痕累累的左臂，每一步都有的十分艱難，“錦岚藐視仙冥兩界，才會被他們封印。”

“魔界不需要她這樣的人。”他說，“我亦然。”

“我并非是為她而來。”沈律在季允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漆黑的眼瞳裏沒有半點情緒，“魔界需要新的君王，而你是僅剩的人選。”

“你們想要新的魔君。”季允低笑了聲，徐徐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我就必須要充當那個角色嗎。”

“是你救了我們。”他機械般的說出一句話來，神色不撓。

“那又如何。”季允壓低了聲音，眼神冷向冰封的寒潭，“随手救了你們一次，就該一直保護你們嗎。”

他所接觸到的魔界，可從沒教過他這些。

季允受了很嚴重的傷，随時都有可能會失去意識，跟在他身後的人卻只在意魔界，而非他。

自出生以來，他一直都在被抛棄，被忌憚，被困住。

如今他被人需要了，所以又要被眼前的宮殿重新困住。

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多麽可悲的存在。

他害怕被人可憐，卻又期待着能有一個人真心的可憐他，心疼他。

“你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沈律冷冷地看向季允，眼裏一絲的任何溫度，沉聲發問道：“不是嗎。”

與此同時，黑夜在秘境中占據了主導權。

“因為我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季允溫柔的望着成菡，神情認真。

被他用那種重視的目光望住，成菡心中咯噔一聲，眼睫低垂。

“一直都是這樣做的”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一直相信她嗎？

真叫人難以置信。

能讓季允無條件信任的人，真的存在嗎。

在成菡走神的時候，季允已經向前走了。

“很晚了，今日就先練到這裏，明日辰時，你再到此處見我。”

他的眼睛亮亮的，似是替代了天空的星辰。

明日辰時？那不就是要早上起來就要見他。

如此一來，她又要何時尋找失蹤的峰主。

成菡思忖片刻，忙着問道：“月光法陣不是只有晚上才能練的嗎？”

“确實如此。”季允背對着她，一雙星眸望向寂暗的夜空。

那就不用白天也見面了吧。

成菡才松了一口氣，季允的聲音又再次落了下來。

“所以明日你要練習其他的劍法。”他悠然側過身來，口吻篤定，“所有在妖界忘記的東西，我都會讓你一個個想起來，并熟悉它們的存在。”

成菡：“……”大可不必如此吧。

她正準備勸季允打消這個念頭，剛踏出一步，就見面前的人走進霧中，瞬間消失不見。

“你倒是等我把話說完……啊。”成菡收回試圖拉住季允的手，斂眸環視了下四周，表情跟着一變。

如今季允已走，可她眼前的景色仍是宗門裏的場景。

沒想到還是變成這樣了。

在此時的秘境中，出現的每一樣東西，都由季允的想象所化，換句話說，她此時所見到深華宗，是季允眼裏的深華宗。

其中陳設，必定也已發生了變化，哪怕外觀相同，也不可輕信。

成菡和季允同時來此，他的修為又遠在她之上，這才導致她入了秘境後，也跟着一起來到了季允所創造的世界當中，五感因此被其同化和控制。

雖然成菡已事先服下了丹藥，不過秘境給她帶來的影響還是不容忽視。

若想找到潛星，就要先擺脫季允的“控制”，也就需要斬斷兩人之間建立起的聯系。

她只要事先做好标記，再趕在辰時回到這個地方，屆時想辦法在季允身上貼上追蹤符便可。

現下夜深人靜，季允必定是已經睡了。

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下定決心後，成菡沿着季允離開的方向來到他的房門外，然而——

此刻房間裏正亮着光。

成菡：“……”

一束燭光将整個房間照出璀璨生機，仿佛穿破了黑夜的桎梏，獨自屹立燃燒。

都這個時候了，季允竟然還沒有睡覺嗎。

還是說，他又失眠了。

面對意識尚存的季允，成菡沒有把握能成功切斷兩人間的聯系。

看來今日只能先打道回府，明天再找機會下手了。

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外，靜默的望着門內耀眼的光。

在這裏，季允無需畏懼每一道光，無論光芒微弱或刺眼，都不會傷到他。

亦不會刺痛他。

這便是季允心中所念嗎。

她轉過身原路返回，心緒一瞬被攪亂。

陡然間，一道聲音從門裏跑了出來，直奔成菡而去。

“既然來了，為何一句話不說就走。”

這就被發現了？

被他喚住，成菡慢慢停了下來，思緒瞬間明朗起來。

“弟子一時迷路來到此處，本不想打擾到師父，沒想到……”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刻意停頓了下，似是在等他回複。

“記不得自己房間在哪裏了？”他溫柔的問。

“已經想起來了。”她盯着那道在光中移動的身影，急道：“師父不必出來了。”

然而面前那扇門卻在她話音落下時，不疾不徐打開。

成菡順勢掀起眼簾，與那站在燭光中的人四目相視。

那一瞬，她被明亮的光芒晃住了眼，看見了其他的畫面。

夕陽西下，有一個人緊握住她的手，同她奔跑在她望不到盡頭的群山中。

她的心髒猛地加速跳動起來。

這不是悸動。

而是……恐慌。

忽然間，他薄唇輕啓，抹去了她眼中的景象。

“你在找什麽。”

成菡驀然擡眸，正對上季允審視的目光。

“弟子……”她很快低下頭去，聲音倉皇下墜，“什麽都沒找。”

他幾乎是瞬移到她的面前，垂眸睨着她的臉，無情拆穿她。

“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