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孟之旭今晚走得比往日早, 跟安常分別，解鎖上車。

錫城的氣候陰晴不定，白天晴空萬裏, 晚上忽然飄起了雨。

稀稀落落的雨也沒能淋下外面的熱度，宛若鋪天蓋了張碩大的罩網, 将燥熱密不透風地網在其中。

白天車子就停在路邊, 一進去悶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孟之旭将車窗全部打開, 又開了空調。

一坐下，接到許錦嘉的電話。

那邊說已經成功目送小挂件回學校。

孟之旭反應了下才明白“小挂件”是指封景。聽許錦嘉叨叨了幾句，挂掉電話。

關車窗時, 不經意瞥到馬路對面, 一個穿着淡藍色連衣裙的女生, 正手提塑料袋從全家出來。

是周窈。

她還沒回家。

她腰肢纖瘦，出來時遭路人碰撞, 身形往斜側方晃了下。

匆匆而過的路人忙要伸手去扶，周窈的反應很快, 本能地穩住身形, 在對方碰到她胳膊前小退半步并笑着擺手。

等路人離去, 她才低頭朝腳下看, 似乎是鞋跟卡住了。

孟之旭靜靜看着, 空調風調至最大, 吹跑車內的熱氣。

稀落的雨漸漸綿密，追着微風斜打進車窗, 細小的雨珠迸濺到他的臉頰，像不知名小昆蟲的叮咬，孟之旭擡起手背抹去臉上的一絲癢意。

車燈打着雙閃，他微歪着腦袋看她站在路邊等車, 手中不知何時拿來了手機。

這個畫面有些熟悉，令人恍惚幾秒。

朦朦胧胧的雨幕中，跟那晚情形一樣，她再一次沒開車，也沒帶傘。

或許是他的錯覺，馬路對面正淋雨的人朝這邊看了一眼，而後擡手示意，攔下路邊緩慢行駛的出租車。

出租車開到路口掉頭，回去的途中從他車旁飛馳而過。

車內，車窗已經關上。

孟之旭半邊肩膀濕了小塊，垂頭拿紙巾擦拭，漫不經心地擦了兩下，又丢掉。莫名其妙一笑。

他好像對她，确實關注得多了些。

次日一早，孟之旭牽着美女下樓，電梯口遇到了周窈。

人還沒出聲，美女先哄哄着沖她跑過去。

周窈被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得往後退了幾步，但也并未拒絕美女的再次靠近。

樓道裏彌漫着一股熟悉的中藥味，味道是從孟之旭那邊飄來的，她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他穿着寬松的白色短袖，黑色短褲，腦袋上戴了頂白色鴨舌帽。

帽檐壓得低，隔絕她的視線。

周窈習慣性地打招呼：“早。”

他沒有看過來，低沉的嗓音“嗯”了聲，在電梯門開時将美女拖回來。

進入電梯，門緩緩合上。

兩人一前一後離得遠，場面一度沉默。

被牽引繩捆住的美女完全沒察覺到氛圍的不對勁，扯着繩子在周窈腳邊打滾。她心思都在手中捧着的資料紙上，只以為這豬在玩，低頭一瞧，發現繩子在她腳踝上繞了幾圈。

随着美女還在鬧的動作，纏繞在腳脖上的繩子猛地收緊，她差點往美女跑的方向摔，幸好手及時撐住牆。

周窈穿的白色高跟鞋，跟不是很高，但一只腳被它這麽拽着往前擡，到底是站不穩的。

腳正要發力将它重新拽回來，慌忙間與身後的人對視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他笑了。可仔細看，他還是那張冷冰冰的臉，只是在她看過來時眨了下眼。

她才發現原來他是雙眼皮。

眼下這種情況，周窈為自己奇怪的關注點感到荒唐好笑。

就幾秒的時間，周窈挪開視線，俯身脫鞋解開繩子。

她一傾身，懷中的資料唰唰滑落幾張，本能地伸手去撈資料紙，越着急就越忙亂。

還沒完全蹲下，另一只手将地上散落的紙張胡亂摞起來遞給她。

周窈還保持着微微傾身的姿勢，慢了半晌接過。

而後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松開另一手的牽引繩，虛空隔着她的腿将繩子重新繞回去。

她匆匆收腿，感受到腳踝處的繩子猝然收緊。

“別動。”孟之旭手提着繩子，稍稍往前扯了下，将她腿拉近。

周窈沒再反抗，雙眸下垂，只看得到他戴着鴨舌帽的後腦勺。

他身形高大，蹲下來的背脊寬闊，占據了她身前大半位置。

解繩子的過程中對方只字未言，也絲毫沒觸碰到她的腿，電梯內安靜得出奇，連美女都像是知道犯了錯，不再哼哼唧唧。

不知怎麽的，周窈頓覺這個狹小的空間悶熱得厲害，她慢慢直起身，被繩子捆住的那條腿依然保持不動的狀态。

将臉旁滑落的長發勾至耳後，她放緩了呼吸，清楚聞見他身上傳來的中藥味，還有一絲洗浴後的香皂味。

因為低着頭，她臉頰充血漸漸泛紅。

繩子也已經解開，周窈收腿，還沒來得及撤回在他身上的視線，就見他突然提着美女望過來。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

周窈怔了下，說：“謝謝。”

他沒應這聲謝，起身時拍拍美女的豬頭，“跟別的小朋友道歉。”

他的聲音很小，恰巧電梯門在這一刻響了，“叮”的一聲完全蓋住了他的聲音。

可周窈聽到了，也聽清了。

不待她反應，電梯門外有人突然叫了聲，驚得她心跳瞬間加速幾秒。

“哎呀，原來豬是你養的啊。”在等電梯的是個阿姨，話是對孟之旭說的。

“我之前就在業主群看到有人養了只豬，還以為是多大的豬呢，原來這麽丁點啊。”

孟之旭看了一眼已經出電梯的周窈，回阿姨：“嗯，撿來的。”

阿姨先是打量豬，繼而又打量起他來，“小夥子你一個人住嗎？”

他将不肯出電梯的美女提出來，“沒有，跟我家小朋友一起住。”

阿姨沒聽懂，“都有孩子了啊。”

美女這會知道怕生了，他只好把它提起來挂在胳膊上。聽到阿姨的話，也沒解釋，笑了。

下午的時候，九館接到了一個晚上八點的預約電話。

九館之前也經常接預約，這次對方特意指定找他們老板，說是要當面談個合作。

能賺錢的事，孟之旭自然不會推辭。

晚上他沒出店門，一直在休息室候着。

朋友圈裏發了幾張今日最佳菜肴。

關榮清評論：最近怎麽老賣粥？

孟之旭沒回她。

她又評論：我懂了。

孟媽媽申岚芝刷到了，問關榮清：清清你懂什麽了？

關榮清回複她：阿姨，因為我愛喝粥啊。

申岚芝發了個微笑的表情：我們阿旭真貼心。

孟之旭看了眼時間，快七點半了。他把朋友圈所有的點贊評論消息都看了一遍，又返回，找到關榮清的評論，回複：要點臉。

沒到八點，打電話預約的人已經到了。

兩位，一位年紀看起來五十出頭的男人，還有一位最多三十歲的高個男人。

年紀大些的那位孟之旭認出來了，他送過他去醫院。

一見孟之旭，楊德勝滿臉笑意地過來伸手：“小孟啊，沒想到你還是個飯店老板。”

許錦嘉跟在孟之旭身後，見到來人驚訝了下，小聲嘀咕：當初還以為這老頭會上門送個好人一生平安的錦旗什麽的。

孟之旭招呼他們入座，點菜。

兩人一共點了四道：火腿乳鴿，野菌煲，蒜香茄子和幹煸四季豆。

鑒于楊德勝二人是錫城本地人，口味偏甜，孟之旭将火腿乳鴿的口感調甜了些，但并不膩重。

野菌煲內加入了香菇、竹筍和平菇，煲的湯是提前熬煮好的雞湯，沒加別的調料，只加了鹽和少量白胡椒粉調味。

掀開蓋子，熱氣騰騰的香味撲鼻而來。

湯的顏色純白濃郁，飄着幾粒點綴的紅色枸杞和紅棗。

菜上齊，孟之旭在二人對面坐下，沒有動筷。

楊德勝先喝了口湯，滿意地眯了眯眼，“你看着年紀不大，沒想到廚藝還不錯。”

他又夾了塊乳鴿肉，肉質鮮嫩，入口即化的口感。鹹香中帶着微微的甜意，很中他口味。

“是這樣的，”楊德勝放下筷子，“我呢其實在一家敬老院工作，最近有個公益活動，院裏想請幾個廚師去活動上做飯，就有人推薦了你們九館。”

“本來是聽說九館的菜還不錯，我一看他們發的那個廚子的照片，才知道原來是你。”

說完，他打量孟之旭的面色，“雖然這個活動沒什麽錢，但可以上電視啊，到時候電視屏幕上打上你們的名字，不就相當于給你們餐館打廣告嘛。”

孟之旭手指敲着桌面，楊德勝見他似是不為所動。

端水過來的許錦嘉聽到了，順口一問：“你們敬老院這麽潮啊，還上電視。”

“那當然，”楊德勝轉而對他說，“這次活動的主持人還是那個我們院裏都喜歡的小姑娘呢。”

許錦嘉笑眯眯地給他們倒水，樂道：“小姑娘，不會是周窈吧。”

“欸，對對對，就叫這個名！”

許錦嘉更樂了，沒想到他居然說中了。

回頭看九爺，九爺突然開口：“時間？”

他愣了愣，對面喝水的楊德勝也愣了下，旁邊的高個男人第一個反應過來，立馬說：“七月初。”

楊德勝咽下口中的水，笑了：“這麽說你答應了？”

“嗯。”孟之旭手指輕點了下桌面，面不改色道，“錢是其次，主要我們店裏的員工比較喜歡樂于助人。”

許錦嘉：“……”

九爺什麽時候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他覺得九爺一定是為了周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