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曲臨煙上栖霞山奪寒水失敗一事的消息早已從人界傳回, 人人皆說曲臨煙重傷逃離,卻沒有人知道她到底逃去了哪裏。
有人猜鳥族已暗中将其擒住,但怕蛟族報複, 并沒有公開處置。也有人猜她傷重不愈, 許是死在了哪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就這樣, 堂堂蛟族族長生死未蔔的失蹤了足足半年,再回來時,身旁竟帶了一只修為低微鳥族小妖。
幽深的水底溶洞中, 如煙似霧的靈光流竄其中,照亮了濕冷的石壁, 也為長短不一的石鐘乳添了幾分顏色。
白衣女子将曲臨煙帶到了議事之地的結界入口, 目光擔憂地望着她, 輕聲道:“族中長老們似有些情緒,你……”
“無妨,我也有情緒。”曲臨煙笑着打斷,笑道, “辛苦你帶小八回我那兒休息一下了。”
說罷,轉身步入身前的光門。
……
洞中石柱刻着栩栩如生的盤蛟, 朝東的那方洞壁,以圓石堆砌了一座高臺,高臺之上, 是一把冷玉之椅。
高臺之下, 有人熱議紛紛。
“相思已将織夢梭獻于族長, 族長可以很輕易的隐匿行蹤,怎會重傷失蹤如此之久,一點音訊都未曾傳回?”
“族長此番離谷,惹怒了狐鳥兩族, 卻未曾帶回救前族長的靈石,倒是帶了只鳥族小妖回來,怕不是貪戀了人間紅塵。”
“族長何時才能像前族長那樣,懂得事有輕重緩急……”
族中長老絲毫不留顏面的話語,讓從前總是唯諾順從的曲臨煙感到有些諷刺,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絲諷刺的笑意。
她靜靜坐在那本就不屬于自己的那個位置上,漠然地望着那些一向很有話語權的族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評說她的不是,直到所有人都說完了心中的不滿,她才若無其事的問了一句:“說完了?”
過于輕蔑的語氣,一改曲臨煙往常姿态,族人聞言,一時目光茫然。
“我此番離谷,也是你們撺掇,鳥族素與狐族交好,你們讓我孤身前往奪人至寶之時,不就該清楚此舉會引起什麽後果嗎?”
“族長,我們并沒有因此責怪你的意思。”
“嗯。”曲臨煙随口應着,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道,“不用解釋什麽,我都明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确實什麽都沒做好,這一點沒什麽好否認的。”
長老們聽了,連忙給曲臨煙臺階下:“族長也無需妄自菲薄,您天資聰穎,只是心性欠佳,只要潛下心來,他日成就必在前族長之上。”
“不不,我是真的覺得,傾我一人之力,難免力不從心。”曲臨煙道,“就好像我此次離谷,既要奪取鳥族至寶,那必然是打定主意得罪狐鳥兩族,甚至整個妖界的,那族中精英為何不與我一同殺過去,偏要我獨自前往?”
“這……”
“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後亦是如此,戰是我一人戰,逃亦是我一人在逃。我此番重傷垂死,幸得那只山野小妖相救,千辛萬苦得以活着回來,卻沒有一人關心我的傷勢,全都在責怪我成事不足。”曲臨煙說着,目光森冷,将面前族人一一掃過,“你們口口聲聲稱我一聲族長,可誰又真正看得起我了?”
“千年前,姐姐去了人界便再沒回來,你們人人都想救她,人人都要我去救她,可有誰想過,我若回不來呢?”曲臨煙說着,自嘲地笑了,“我若回不來,怕是各位要開始商量往後這族長之位由誰勝任了吧?畢竟我在你們眼中,不過是指哪打哪的一把刀,是不該有任何思想的一個傀儡吧?”
“族長,這話可不能亂說!”
“沒有人會想救我,不是嗎?”曲臨煙負手起身,冷冷說道,“我的姐姐,我自會去救,無需旁人催促。而我,幾經生死,也算明白此生未曾為自己活過,從此往後,不想再為任何人而活了。”
一時間,族人皆是面面相觑。
“往後,你們服我也好,不服我也罷,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誰都無權再逼迫我任何!”曲臨煙說罷,目光淩厲而又決絕,于族人們詫異的目光之中,緩步自那高臺走下。
族人下意識為她讓開了路,一時無人吱聲。
曲臨煙在離開前,一個長老忽然開口:“族長,還有一事……狐族早先已派人來過,說是……妖界各族本為一體,念在族長救人心切,情有可原,栖霞山一事可不予追究。”
“這話說的,好像我蛟族有承認過妖界以他們狐族為尊似的,我還要多謝狐王高擡貴手了?”曲臨煙聞言,回頭笑了笑,望着那位長老說道,“你不提我都忘了,蛟族上千年來樹敵頗多,各族對我們的容忍度越來越低,我欲投靠魔族,各位閑時可于心間權衡一二。若是不同意,不用告訴我,自己走人就好。”
“族長,這不可啊,神魔皆看不起我們妖族,若是投靠于魔,無異于寄人籬下……”
“妖界早已不是兩千年前的一盤散沙,一族之力再怎麽強大,也終有向那妖界共主低頭的一天,就狐族那态度,我們還能自由多久?”曲臨煙走前,略帶譏諷的說了一句,“誰家的籬不是籬?”
若執意将傅小八留在身旁,她終究是要面對天界的。
就算蛟族像其他種族一樣依附了狐族,狐族也不會為了她去對抗天界。同樣是依附,魔族之人卻給予了她足夠好的承諾,她還有什麽理由要去看狐族的臉色?
曲臨煙走出了那壓抑之地,垂眼便見傅小八靠牆蹲坐在旁側,此時聽見了她的腳步聲,立即擡起一雙清澈透亮的眼,沖她眨巴了幾下。
曲臨煙蹲下身來,牽起傅小八的手,輕聲問道:“你怎麽蹲在此處?我不是讓人帶你先回去休息了嗎?”
傅小八搖了搖頭,道:“我想等你一起回去。”
曲臨煙一時眉開眼笑,心頭的陰霾似都被這簡簡單單一句話給撥開了,輕拽着傅小八從地上站了起來。
“啊……”傅小八剛起身,便有些站不穩地跌入了曲臨煙的懷裏,下意識擡頭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尴尬地癟了癟嘴,“我……腿蹲麻了。”
“這是要我抱你回去?”曲臨煙問。
“我自己會走!”傅小八微紅着小臉,半倚着曲臨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子,可一雙腳仍是麻得不太有知覺。
“還是我抱你吧。”曲臨煙說着,手臂略一使勁,便将傅小八抱了起來,轉身便走。
蛟族體質向來強于許多種族,力氣大是天生的,曲臨煙自幼使用長锏這樣的鈍器,抱起一個瘦弱的女子更是不在話下。
傅小八被曲臨煙這麽一抱,整個人都呈現出了一副癡呆狀,茫然中瞪着雙眼,下意識伸手勾住了她的後頸。
“還從來沒有人這麽抱過我。”她睜大眼望着曲臨煙,臉頰已是通紅。
曲臨煙聞言,揚了揚眉,得意道:“除我以外,誰要敢這麽抱你,我就卸了誰的胳膊!”
話到此處,曲臨煙腳下步子略有停滞,眉心輕鎖片刻,醋意頗濃地問道:“你還是孔雀時,那火雞都怎麽抱你的?”
“抓脖子。”傅小八應道。
“嗯?”曲臨煙不由一愣,“我就随便問問,沒有動手的意思,你不用騙我。”
“騙你做什麽。”傅小八一時哭笑不得,吃醋吃到傅灼塵身上,真是大可不必。
天知道曲臨煙問出這個問題時,傅小八心情有多複雜,心情複雜倒不是因為關心哥哥的胳膊,而是忍不住心疼一下自己的脖子。
天底下大概不會有比傅灼塵更過分的哥哥了,平日裏不是抓她脖子,便是用竹竿戳着她的翅膀,趕着她往某個方向跑,根本就沒有抱過她哪怕一次。
曲臨煙真就是這個世上第一個抱她,也是唯一一個抱過她的人,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好像很肉麻,傅小八便沒好意思開口。
她靜靜凝望着曲臨煙細長的雙眸,忽然眯了眯眼,掩不住滿心的歡喜。
“一直看着我做什麽?”曲臨煙笑着問道,語氣中帶幾分自戀。
傅小八只扭頭望向別處,不作回答——不就是看你兩下,瞧把你美的。
曲臨煙見傅小八不搭理自己,也不再多問,只抱着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傅小八耐不住性子,見曲臨煙真不和自己說話了,忙用力勒了下她的脖子,直到她将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這才小聲問道:“我看你出來時,臉色不太好……是族人又苛責你了嗎?”
曲臨煙沉默許久,對傅小八扯出一抹笑意,無所謂道:“小八,你放心,我心意已決,從今往後要換一種活法,只要你留在我的身旁,旁人的苛責于我而言便再也算不上什麽。”
傅小八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将頭輕靠在了曲臨煙單薄的肩膀上,輕聲道:“你沒事就好。”
曲臨煙垂眼望着懷中的傅小八,忍不住問道:“我帶你去見阿輕,好嗎?”
“嗯!”傅小八輕輕點了點頭。
***
水下蛟窟最深處的石壁後,暗藏着一個被重重結界封鎖的地方。
曲臨煙雙手結印,施法化開一個小小入口,轉身牽起傅小八的手,一同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被寒冰覆蓋的洞穴,四壁冰藍,寒氣于空中流動如煙,幾分如夢似幻。
洞穴的正中,安放着一張玄冰造的床,床上靜躺着一個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氣的女子。
傅小八在曲臨煙的牽引下走到了那玄冰床旁,看清了那女子的容顏,一時鼻尖酸澀,淚水不争氣地湧上了泛紅的眼眶。
這是阿輕,是夢中那個處處護着她與曲臨煙的女子。
這個名叫曲慕輕的女子,原是一個那麽溫柔的人,一颦一笑恍若谪仙,配得上世上所有的好。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還未來得及與她真正見上一面,便已閉目長眠,面色慘白如紙。
傅小八擡起淚眼朦胧的雙眸,認真望着曲臨煙:“小黑,我能見到她醒來的那一天,對嗎?”
“會的。”曲臨煙輕撫了下她的臉頰,笑道,“我說過,她一定會很喜歡你,就像夢裏一樣。”
“嗯!”傅小八重重點了點頭,俯身趴到了那冰冷的床邊,凝望了曲慕輕的臉頰片刻,彎眉道:“阿輕,我和小黑都在等你醒來,你可一定要醒來啊……”
那語氣,稚氣中滿攜着期待,就像在等一位久別的故友與自己再度重逢。
話音落,她起身扯了扯曲臨煙的衣袖,兩人一同走出了那冰寒的洞穴。
只是走出障眼結界的那一刻,傅小八睜眼便望見了早些時候那位白衣女子。
她看見那女子幾分沉郁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絲不可置信,似在質問,卻又不置一言。
傅小八有些茫然地轉頭望向曲臨煙,眼中滿滿都是不知所措。
曲臨煙輕輕捏了捏傅小八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擡起一只手來,下一秒,織夢梭便已至手心。
她上前兩步,将織夢梭遞向那白衣女子,而後擡眼若無其事望了一眼身後的石壁,道:“我許久沒回來了,有些想她。”
那女子接過織夢梭,微微皺眉:“阿煙,你将外人帶進了族中禁地。”
“相思,小八她不是外人。”曲臨煙認真道,“她會是我的妻子,是我一生一世捧于手心,視若珍寶的人。”
相思聞言,不禁詫異,一雙眸子望着傅小八看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只是因為她救過你?”
“她不僅僅是救過我。”曲臨煙說着,轉頭望向傅小八,眸中溫柔在那一刻似能融了冰雪。
傅小八歪着頭,怔怔望着曲臨煙,良久,方聽她說出一句:“如果不是遇見了她,我都快忘記活着是什麽感覺了。”
那一瞬,傅小八只覺眼角酸澀,似逢甘露滴落心頭,迎了一季春暖花開。
她再回首,只見相思眉目低垂,沉默地與她二人擦肩而過,随着一道潔白的靈光,沒入了身後那面濕冷的石壁。
回去的路上,傅小八緊攥着曲臨煙的手腕,擔憂地問道:“相思姑娘是不是很不歡迎我?”
“怎麽會呢?她是這些年來,整個蛟族中唯一關心我的人……”曲臨煙說着,勾起手指刮了刮傅小八的鼻梁,笑道,“她人很好的,只是不太會表達心裏的想法,等你們熟了以後,就不會像剛才那樣了。”
傅小八認真點了點頭,沉思片刻,追問道:“我能感應到,相思不是蛟族人,但我修為過于低微,感應不出她是何種族。”
“花族。”曲臨煙道,“她曾是一朵開在傷魂谷斷崖的淚痕,忽有一日,不知誰人歷劫斷了命,妖血澆灌了她紮根的石壁,讓她得以開了靈智,修成如今這副模樣。”
“淚痕?”傅小八有些不解,“那是什麽花,我怎從未聽過?”
“淚痕是一種地界中極其罕見的魔花,只會開在懸崖峭壁之上,潔白似雪,優美如昙,含毒,雖不傷人,卻勝過世間百毒。”
傅小八好奇問道:“既然毒性并不傷人,又為何會勝過世間百毒?”
“淚痕之毒,不在身,在神。”曲臨煙道,“傳聞此花能喚醒人內心深處最不願記起的苦痛,似針紮、似刀割,自心底一寸寸剖開,直至觸碰着痛不欲生,精神崩潰而亡。”
曲臨煙說,這樣的一朵魔花,就算再美,也讓人不敢靠近。
起初,那朵淚痕修成人形,徘徊于傷魂谷中,任誰見了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曲慕輕不會躲着她。
曲慕輕說,世間萬物皆有靈,既開了靈智,善惡便只在于心,蛇蠍尚能一心向善,何況一朵柔弱的花妖?
後來,曲慕輕便将那朵淚痕帶回了族中。
“那她為何叫相思?”
曲臨煙不禁沉默,思緒随着失焦的目光一同,不知飄往了何方。
許久,她才回過神來,道:“她為自己取的,起初誰也不知為了什麽,直到姐姐離去,我才明白……原來,那是她深藏心底,歷久難移的一份念想。”
“千年前,她拼上自己半生修為才将姐姐的魂魄凝留于世,千年來,她又不斷以自身靈力維持姐姐屍/身不腐,為的,不過是一絲極其微小的希望……盡管我和她都知道,這太難了。”
就算魂魄尚存,屍/身未腐,也很難複生一個已死千年之人。
“可這麽多年來,每當我累到快要放棄之時,只要回頭看見她還拼盡所有氣力,一直守着那冰寒的方寸之地,心間便會重新燃起一絲新的希望。”
哪怕這一千年裏,她們所窺見的每一縷天光都是那麽遙不可及,再怎麽九死一生,再如何遍體鱗傷,只要相思沒放棄,她便不想放棄。
于她而言,相思與族人都盼着她救回曲慕輕,可相思給予她的卻不像壓力,更像一份相依相伴。
因為她知道,蛟族衆人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好族長,只要能讓蛟族好起來,誰都可以,并不是非曲慕輕不可。
她知道,整個蛟族之中,唯有她與相思,才是真正在乎曲慕輕的人。
只有她們,會為此傾盡全力。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份的肥章來了
*感謝在2020-07-15 05:52:44~2020-07-15 23:24: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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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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