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當晚那緒打坐,心房還是跳得很快。
想起最早師傅曾經說的話:“那緒,你有魔性,所以佛家不能容你,我不能為你剃度。”
為這一句話他糾結了一生,現在想來卻是不無道理。
原來自己遠未成佛,七情六欲深種,根本禁不起撩撥。
想起這個那緒胸口更悶了,強按着不适起身,去拿随身的心經來抄。
抄到第三遍的時候心緒開始平定,然而煩悶的感覺卻沒有消失,那緒明白狀況,于是将頭埋到桌上,找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又一次非常安靜地暈了過去。
跟以前一模一樣,和那緒同住的那嗔根本沒有發現師哥暈了,第二天被咕咕亂叫的肚皮喚醒,看那緒還在桌上趴着,以為他累極睡了,于是開門自己出去找食。
門外天剛亮透,他才跨出門檻,便看見了垂手蹲在門口的莫涯。
“小師傅肚子餓的真早。”莫涯跟他招呼。
那嗔頓住,又被他吓了一跳,人也結巴了:“施……施主,你……你在這裏蹲着做什麽?”
“我睡不着,于是來等你們起床呗。”
“可是施主你受傷了!傷得還很重!!”
“哦,沒事,這是我自己作死。你放心,我的鬼魂是不會來找你的。”莫涯又眨眨眼睛。
又肥又短的那嗔沒轍了,過半晌才想起回身。
“師哥……“他将這兩個字喊出口的時候那緒恰巧醒來,沖門外擡起了頭。
“施主并不适宜出門,如果施主想吃什麽,我可以差那嗔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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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開客棧後那緒一直碎碎念,一直的毫無效果。
前頭莫涯人高腿長,一路走一路挖耳朵,根本理也不去理他,一只走到一家名叫富春樓的店鋪前才停步。
“蟹黃包一籠,素包兩籠,雲頂凍茶一壺。”坐下後他便開始點菜。
那緒連忙跟上:“店家我們只要素包,施主你不能吃蟹黃包,蝦蟹是發物。”
“蟹黃包一籠,素包兩籠,雲頂凍茶一壺。”莫涯重複,銀子一錠甩到桌上。
自古小二跟錢最親,見狀連忙将銀子抄了,高聲傳菜。
三籠包子很快端上了桌,籠蓋一開,滿桌子都是蒸騰的霧氣。
從來不雅的莫涯拿起一根筷子,串葫蘆樣串起兩只蟹黃包,朝那嗔擡手:“吃吧,我都聽見你肚子的轟隆聲啦。”
“施主傷口未愈,不能吃這蟹黃包。”那緒很執着。
莫涯斜眼,先咬一口,伸舌頭去舔那裏面汁水:“要不大師替我吃,我便吃大師的素包。”
那緒無語,走過去坐到他那邊,替他将蟹黃餡一個個剝了,包子皮排好放在他碗碟:“如果施主實在想吃,便吃些包子皮,皮子上沾了汁水,嘗嘗味道便好。”
“大師你待我真好。”
那緒雙手合十。
“有這麽好的愛人真是福氣啊!”
後來的這一句絕對聲驚四座,連悶頭苦吃包子的那嗔也被吓到,打了個嗝,一塊包子立刻便塞在了喉口。
“哥哥你剛給的銀子,怕有一兩吧。”三人出酒樓之後那嗔還在打嗝,“早知道哥哥這麽有錢,呃~,我就,呃~,不用去當師哥的念珠啦。”
“你把你師哥的念珠當了?那串很配你師哥的,很香很屌的念珠,你把它當啦?”
“嗯。因為要給你買藥。”
“哪裏當的?”
“那邊,就那個……,啥當鋪,字我不認得。”那嗔伸手。
言猶未落莫涯已經不見蹤影,長腿幾步一邁,便已撩起簾子進了那家當鋪門口。
“當票呢……”當鋪掌櫃照例長着一張刻薄長臉,看人不擡眼皮:“當票我瞧瞧。”
那嗔往後退,心虛,開始吃手指,道:“那個……那個……當票,好像給我包了油餅吃,吃完……吃完之後就找不見了。”說完吸吸鼻子,嚴重懷疑自己将那張當票也吃進了肚去。
“當票沒有,東西是一串沉香木的念珠,非常少見,你去拿來出個價便是。”還是莫涯財大氣粗。
掌櫃的不吭聲,到後面找翻了半天,最後貓腰出來了,念珠朝櫃面一擱:“五十兩!”
那嗔受到驚吓,連嗝也不打了:“可……可是我當的時候明明才一兩五十錢。”
“五十兩,不能少。回頭那當主來了,我還得跟人解釋磨嘴皮子,費心費力的,不賺點哪成。”
“可是施主,你看清楚,那天來當這串念珠的就是我師弟,我們就是當主。”難得連那緒也看不下去。
掌櫃還是連眼皮都不擡:“不記得了,五十兩,不能少!”
“靠!”莫涯将手一拍:“像這種穿得死破卻吃的白胖的小肥和尚,你會不記得?”
聽了這話,那掌櫃總算擡眼,打橫瞧了那嗔一下
“我想起來了,那天來當這串佛珠的,是位又瘦又高的富家小姐。根本就不是這種又短又肥的窮酸小禿瓢,五十兩,沒錢我收回!”
陰了半天他這才道,一句話頓時便将三人噎了個半死。
小心翼翼拿出五張銀票甩上櫃臺之後,三人終于拿到念珠出門。
莫涯看來心情很好,邊哼小曲邊催那嗔:“我覺得你和你師哥應該快點走,最好用跑的。”
“為什麽?”
“因為很快就會有人來追我們。”
“為什麽?!”
“因為我剛才在那五張銀票上面撒了毒粉,那掌櫃沾唾沫去數,我估計這會子舌頭已經腫得塞不進嘴啦。”
這話音未落預言果然就得到驗證,街那邊果然夾風奔出來五條壯漢,打頭的正是那掌櫃,如今舌頭發紫伸在外面,樣子活像條苦夏的狗。
“快跑,不然他們會把你牙全部打沒,讓你吃不了飯!”莫涯立起眉頭。
那嗔聞言大駭,連忙抱住念珠,小肥肉抖動絕塵而去。
五位壯漢拔腿,很快就煞神一般追到了莫涯跟前。
莫涯不動,站那裏左手玩右手。
“解藥!”掌櫃的因為舌頭太大,話已很難聽清。
“沒有。”莫涯擡頭,左手玩好右手,像個大俠一般淡定自若,迎風張開雙臂。
五個壯漢有些心虛,集體退後一步。
“不就打一頓麽,怕疼老子就不是你莫爺爺。”
結果跟前這位大俠道,坦然無畏甚至還往前跨了一步。
約莫三盞茶功夫過後,五個打手打到實在手乏了,也沒搜到解藥啥的,這才意猶未盡罵罵咧咧去了。
莫涯大俠果然言而有信,連哼都沒哼一聲,只是爬起身抖了抖灰,蹲下來去看僧衣被扯到稀爛的那緒:“其實你應該跑的,他們人多,你這樣趴我身上也護不住,自己白白挨打。”
那緒被打得不輕,有點頭暈眼花,好半天才找準莫涯的方位,只問:“施主你沒什麽事吧?”
“不問自己卻來問我,看來咒語開始起效了。”莫涯亮開白牙:“你果然愛上我了。”
“施主你莫要再玩了。”
“你就是愛上我了,只不過你的反射弧比較長,現在還沒明白過來,沒關系,我可以等。”
那緒閉嘴,想了有一會,這才正色:“施主你還是不要再玩了,我其實無所謂,可是施主這樣玩下去,怕是會把自己玩死。”
莫涯聞言略頓,側頭,九分玩味一分真:“我本來該死,所以自死我的,和大師又有什麽相幹?”
“施主……”
“因為我是大師的心上人,所以大師非要來管上一管?”這一句又混沒了正形。
那緒沒話可說了,站起身來:“不如我們回客棧吧。”
半天莫涯也沒動靜,兩手扶住膝蓋,咻咻喘氣,最後終于道:“如果我說我現在站不起來了,你會不會認為我又是在玩?”
那緒低頭,只看見他傷口果然早已迸裂,這會子醬色的衣擺滴滴答答,已經是滴了老大一攤子的血。
“如果大師不愛我,我也不介意在這裏一個人蹲到死的。”這一位白着臉子,居然還笑得出來。
那緒嘆氣,嘆氣完又嘆氣,最後背朝他蹲了下來。
“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同一時刻,大漠邊城,高守高大人卻是春夢正酣。
他居然摟着一個男人,談笑風生。懷裏那男人眼波風流,而他跟個土皇帝似的,漸漸的雲雨颠倒,他們演到了最最關鍵時刻。
高守一下驚坐而起,緊張地瞧瞧自己的下身,松了一口氣。
這春夢,算是醒了。
風嗚嗚拍着窗牖,大漠的白天,空氣依舊幹巴巴的。大好陽光從帳幔的縫隙探入,刺得他頭暈目眩。
宿醉的代價。
高守揉着太陽穴,手黏答答的,旋即,他感到剛剛看到一切有點不對勁。
他正坐,垂落的帳幔,帳上妖媚的西番蓮怒放,密密地攏着這張……血床。
頃刻,高守臉色刷白。
昨夜,他真摟過一個男人。當時,男人眸光似水,活脫脫的美人。而今,他眉骨俊秀,卻是硬邦邦一具死屍。
不止如此,死屍還沒了雙眼,極其空洞的兩只血窟窿,筆直對着天花板。
整張臉恐怖地扭曲着。
高守徹底惡心了,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頭一遭。
此時,有人跳窗而入,輕手輕腳地向大床靠近。高守警覺,身體繃緊,暗自運氣。
一只手從帳外伸了進來,猛地掀起了帷幔。
同一刻,高守出手一把扣住來人的手腕。
一股血腥在他二人之間游蕩。
日光下,那人淡淡的影投在高守光溜溜的身上。
高守肅殺的情懷,一下被打破。
只因,手的主人,有一張喜感的臉。
喜感的臉在微呀後,露出記嗤笑,眼漸漸笑成一條淺細的縫。
這是谛聽第二次見到高守,而高守依舊光着。
谛聽上下打量赤條條的高守,最後落點在他下身。
“你不僅腰身很好,那裏也很雄偉,很好很好。”谛聽的眼也彎成了兩條。
高守臉色瞬間比原先更白。他立刻松開抓谛聽的手,撩起帶血的床單,掩住自己的要害。
“看什麽看!?莫涯呢?”
“你殺人了。”谛聽無視高守的心虛,指床上沒眼睛的屍體。
“不是我!”
“就是你。”
“真不是我,你可以帶我去見官。”他高守不怕的,他是清白的。
“你搞了男人。”谛聽又指。
“我沒有!”他真是清白的,絕對的清白,因為他有不得不清白的理由。
谛聽俯下身,仔細瞧了瞧屍體,側目,好脾氣地退開一步。
“我有個好消息,有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啥?”
谛聽笑容燦爛,“好消息是你沒有殺人,不用見官了。”
“啊?”高守徹底遲鈍了。
“壞消息是你搞的這只,不是人。”
“我沒有搞……”高守還沒辯解完,眼角餘光就發現身旁的屍體化出一道青煙,煙散盡,眼前的人屍變成了狐屍。
“你……你用了什麽妖法!”高守一手捏床單,一手想抓谛聽,不料撲空,屁股朝天臉朝地,掉下了床。
谛聽望望高守的翹臀,閑閑道:“他本來就是只狐精。說不準想色誘你,能得到什麽。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罷了。”
高守卷裹髒兮兮的床單,怒視谛聽。
“好了,我要找的東西似乎不在這裏,在下告辭。”谛聽努力從鼻孔擤出細沙,沖地上的高守抱拳。
“你不能走,”高守真急了,撲過去抱住谛聽的大腿,“只有你能證明他變成了狐貍!”他不可能拎着只沒眼睛的死狐貍跑去衙門,說這個就是夜裏陪他喝酒的男人。
死的不是人,是只妖,這,這,這——誰會信啊!
只有谛聽能證明他不是胡說。
谛聽一愣,蹲下身,與高守目光平視,然後,他那喜感眼眉優雅地一彎,悠然地靠近高守,對着高守親昵地一舔。
高守石化了。
石化時,高守瞧見谛聽起身,潇灑地一甩頭,掠出窗前,還涼冷地扔下一句:“你個禽獸,就喜歡這個!”
一溜風過,臉上濕漉漉的那道水印,被吹得涼飕飕的。
“莫涯呢,跟你一起的那些人呢!”高守這才想起正事。
“早回去啦!”窗外谛聽回身,沖他吐了吐舌頭:“他們在半道折回,根本沒到這裏,你這追人的,居然追過了頭趕在人家前面,自己還美不滋滋半點不知道,果然不是一般的杠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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