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屋外,零星飄了點雪花,天開始清冷。

屋內,血依舊溫熱。

“莫涯,莫涯……醒醒。”那緒渾身是血,将莫涯抱在懷裏,沖出屋四處找藥。懷裏莫涯已經沒了呼吸,還有絲許元氣,整個人劇烈腐化,像具裹镂花人皮的骷髅,冒着輕煙的骷髅人。

強灌進的藥汁,都能從他镂空洞孔裏溢出……

那言也被驚動,見此情景勸道:“這人失了魂眼,肉身已到極致,估計救不回來了!”

“不會的,”那緒堅毅給莫涯灌藥,咬牙道,“一定能救,一定會有辦法救的!”

“師弟,你冷靜些!”那言叱喝,他這個師弟極有可能要入魔了,“魔由心生,護住自己心神。”

那緒一頓,眉間漸紅的煞氣又重新淡化開去。

雪停,月朦胧而現。

“一定會有辦法的!”那緒雖然清醒,卻已生執念。

還有辦法能救。

一定要救。

必須救。

那緒忽然仰天大吼,月下一種銀灰的光芒從他身體破殼而出,光芒愈來愈亮,随後在空中凝成一團。緊接着,光團裂開兩半,其中一半慢悠悠地下降擴散,重新回到那緒體內。

而同時,另一部分如潮汐洶湧向莫涯撲去。

覺魂本不可分,但此刻卻一分為二,作為最後的稻草被灌進莫涯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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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潮灌進了,莫涯的嘴裏、眼裏、耳裏,迅猛地修補所有一切的镂空。

最後,光猝然收斂,瞬間消失。

莫涯平靜地躺着,呼吸均勻,睡得很沉。

那緒的近入魔的心緒,終是靠岸。

很好,覺魂讓莫涯脫胎換骨了一次。

莫涯得到覺魂了,好戲開始了。

荒涼之地,枯骨鋪地。

白澤又次自殺未遂,他大方躺地伸了個懶腰,撐起了身。四周寒冬霜重,萬物大方枯萎,扭過頭,他瞧瞧身後破殘歪斜的碑石,嗤笑一記。

這次花費的時間蠻長,一天的光彩已滑掉了一大半。可惜,到頭來還是冷冷清清,就他一個人活在當下。

他拍拍灰,站起身,回憶像只緊追着骨頭的狗,随之浮現。

一點也不詩情畫意的地方,居然是他與青鸾第一見面的地方。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确實值得紀念。

吊兒郎當地離開,每走一步,他都在回味。

當時他化成人形,說的第一句,就是誇青鸾,“你的聲音很好聽。”

然後,青鸾道了謝。

再然後,他就這麽跟着青鸾離開。青鸾告訴他,他是只靈鳥,現在要向掌管百鳥上神請安,不便帶白澤。

然而,白澤還是跟着。

後頭的故事仍舊很多,活似絕對上好溫馨戲幕,披上了一層初冬的霜,美麗凍人。

他在腦子一遍遍回想着,自說自話,走了一陣。

不一會兒,走上荒涼大道,在官道上沒走幾步,白澤遲疑了一會,忽然拐上了旁邊一條羊腸小道。

小道旁有叢老樹林,盤根錯節的老根旁有口龐大的古井。古井轱辘,也有了些年頭,破舊不堪。

井旁坐着一個人,這人已經是個瞎子。

當然這人,白澤也認得,他是個井精,傻裏傻氣地去同貔貅做了筆交易,用自己一對靈氣的眼,換來了青鸾聲音的碎片。

他叫觀,以為動用了那碎片,那麽他的聲音可以和青鸾一樣。這瞎子也是個死心眼,竟然和以前的白澤一樣。

“你好!”白澤歪斜身打招呼。

“好。”這字出口,讓白澤頓了頓,“你沒有用那碎片?”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呵呵,也不全是。我很期待再聽到青鸾的聲音,卻也不知道,如何來面對有他聲音的你。”白澤瞳孔一縮,慘綠少年,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不過我想,你就算聲音與他一模一樣了,也未必唱得出他的歌……”

“我……可以試試。你想聽什麽歌?”

“是麽?我想聽這本冊上的曲子。”白澤取出一本小冊,交在觀的手裏。

觀拿着冊子,手微微發抖。

“哦,我忘了你現在看不見。”白澤作勢收回冊子。

觀攥緊書冊,沒有松手的意思。

白澤笑意深了幾分,“那麽,我把這曲子演繹一遍,只是一遍,請你聽好喽。”

說話間,他牽觀離開井邊,随後翻開書頁,輕輕一吹,書中的字脫離薄紙浮起,飄進井中。

旋即,古井中井水,噴出暴起,射向空中。一路龍騰盤旋向上,跟着冊裏的字,不斷轉着、轉着,直沖雲霄。

到達最高處,忽地傾盆而落。

“來吧。”白澤輕喚。

只這一句,便讓來勢洶洶的水嘎然而止,硬生生停滞在半空。而每個小黑字從水帳清霧中蛇游而出,每出一個,便扯出一顆晶亮的水珠,兩者緩緩殒落,點滴入井,墜出音符。

每個音符串成一支優美的曲。

曲風多變,悠揚處如嫩春,翠綠如碧;情挑時,似冬陽裏紅梅鬥雪;高昂一刻,可感覺林海浩瀚,千山競秀,萬傾碧海青天。

觀側耳傾聽,只感覺自己藏于懷中的碎片,隐隐發熱,自己的心緒也跟着激蕩不已,感覺到喉嚨口有種感觸幾欲脫口而出。

于是,他細聲跟唱,忘情跟唱,當白澤将詞收攏回冊,他也沒有停下。

他悠悠低吟,白澤默默地聽。

最後那段觀總是難得要領。

風轉雲移,觀低唱第七十八遍,隐隐成形。

最後幾句,白澤忽然豎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不用唱了。歲月寂寞,不如我們相互安慰一次。”

“記得這次歡好後,你便欠我次人情。不日我若有求要你唱此歌,希望你不要拒絕。”

觀咬牙點頭。

“一言為定。”

天步步亮起。這賊天氣暖了三分,又開始爆冷。

陰暗的天氣,又開始下起小雪。

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是睡在床上,渾身是相當舒服。

眼前還有個有個和尚,對自己笑。笑得真溫暖。

他的心砰砰地亂跳。

“你醒了?”那和尚問道,聲音也好聽,如暖陽裏即融的清雪。

他沖和尚點點頭,眼中所有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包括這個身體。

七七四十九次油鍋,那人的意念修煉到最強,而他又在第九重門內千年,早已虛弱。

于是他只得沉睡,就像在第九重門,心有不甘蜷縮在一角。

可是冥冥自有天意,那人居然失了魂眼,而他,居然在死生片刻得到了半個強大無比的覺魂。

此消彼長,奄奄一息的他又重新獲得了力量,如野草在春風搖擺,渾身是勁。

沒錯,舉世無雙的魔物太歲又回來了!

太歲眯起眼,掩住眸色,手在被窩張開又握緊,握緊又張開,這覺魂氣息竟然令他如此歡愉,如此迷戀。

那是……

不會錯的,那是月光王的覺魂。

而那個和尚……

太歲陰毒目光,射向那緒。

這個和尚是月光王轉世。

“你若還累,便多休息一會兒。”那緒為他掩好棉被。

太歲搖頭表示拒絕,伸手去摸那緒。

那緒皺眉,捉住他的手:“不能這麽鬧了。”

太歲不依,手上操縱靈活。

那緒霍然起身,嘆氣道:“我去拿藥。”說完,便向屋門走去。

而這時,床上的太歲,突然從床上躍起。

削瘦的他,輕飄飄落地,身體略微前傾,呈一個漂亮的攻擊姿态。

那緒轉身,明明白白對上一雙金琥珀的眸子:“太歲?”

太歲舉目,瞳孔一縮:“許久不見。”

“你出來做什麽?”

太歲沒有答話,筆直撲向那緒。

那緒閃開,太歲撲空。

惱羞成怒的,開始實打實攻擊,出拳踢腿狂風驟雨。而那緒衣袂飄逸,出招如春水一股,裹卷寒流,将冰雪盡數融化。

勝負難定。

那緒這種綿綿的帥氣,頓時讓太歲精蟲上腦。

待那緒一掌劈來,他陡然撲過去,全身心地接受攻擊,旋即摸一把那緒的手,用嘴狠親指節。

那緒對準太歲的肩膀就是一腳。

太歲受創,被踢飛,背脊撞上房梁,又彈回來。

整個小屋震蕩,天花板也細細簌簌掉下了土渣石沫,而後倒塌。

廢墟裏,太歲擦嘴角的血,慢吞吞站直了身,低頭見自己兩腿間的傲物,又高擡起了頭,便伸手握住了分身,開始自慰:“你沒用力哦,是不是舍不得這具身體啊?”

那緒道:“滾開!”

太歲獰笑,赤裸裸的身體開始冒煙,黑夜般的覺魂騰起。山雨欲來。

殺氣在空中流轉,從慢到快。

太歲套弄的手,也從慢到快。

籲籲氣喘裏,太歲凝望那緒,目光迷離,口幹舌燥,欲仙欲死。

“這些年,我一直想你,想得要命,每天這麽樣精盡到沒了人形,做夢都想奸殺你。留下你的屍身吧,我……會好好照顧的。想想就開心,啊,啊,啊……”

恣意歡叫裏,太歲射了。

濁液射出弧線。千鈞一射,太歲嘶吼逆襲,殺氣騰騰,行如厲鬼,手心黏膩。

他們彙合交錯,交錯彙合。

塵土飛揚,氣場爆射。

這次對殺,那緒能夠應付,卻無法痛下狠手。太歲身上“BELOVE”的傷口,又開始嘶嘶冒着煙。

這個事實相當殘酷,讓太歲得了不少便宜。

彼此每個動作相遇抨擊,帥氣又精準。厮殺又若厮磨,糾結得迷人,而偏偏其中一方稍稍出現一絲偏差,就可能碎命催魂。

又一次幹淨利落的沖擊,拳腳相加,太歲忽地羞答答道:“呀,我又硬了。”

聲音破啞到糜爛。

那緒眉頭不自覺地一攏,太歲伺機拳轟他腹部數十下,随後一個擡膝暴踢,把那緒打出了大殿,夾帶碎裂的木門,一起飛出去。

那緒單手撐地,肋骨脆裂了三根,他吐出一口血,咬牙,搖搖晃晃站起,周身散開淡淡寒芒。那緒每一筆輪廓的線條,皆融進銀光裏。

太歲迎風,指甲挑了一叢傷口上腐蝕血肉,入了口後,嘴角淌血,手順着血,緩緩而下,最終這點血滴在他挺立的兇器上,活脫是給一副冶豔的畫落了款。黑色的覺魂隐隐約約。

之間暧昧與殺氣燎動,越來越高亢。

“還是那麽厲害,就好似當年即使這天塌下來,你這家夥也能撐起來,只是,我嫌這天不夠大了。”

一句落音,所向披靡對持又開始,動作目不暇接。

天地刻畫下的場面,厮打得,一塌糊塗。

即使那緒受傷,太歲也占不到便宜,他感覺覺魂給他的力量在削弱,感覺,所以他必須逃跑。

太歲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一次眨眼,那緒擒住他的咽喉。

第二次眨眼,太歲對那緒微笑,悉聽尊便、絕望的笑。那緒手勁松懈,又一次遲疑。

第三次眨眼,陡生奇變,太歲舔舔那緒嘴角,冷冰冰地說了句:“他回不來了。”

那緒心神一滞,太歲趁機擺脫控制,貓樣地竄上房頂,回首他又瞧了心目中那月光王一眼,眼神又不舍,又得意。轉眼,他消失在黑夜。

風一陣一陣。

時不時,夾帶着雪。

他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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