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韓越

當天下午楚慈帶葉真動身去火車站,玄鱗和龍紀威一路送到樓下。

葉真有些舍不得,上車前拉着龍紀威的手,問:“學校放假的時候我可以回來嗎?”

龍紀威說:“沒必要,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們在東北也只是暫居而已,說不定很快就要回北京了。”

葉真穿着剛來時龍紀威給買的黑色套頭羊毛衫,白襯衣領子翻出來,顯得非常斯文清隽,看上去倒是少了些幼嫩的孩子氣。

他緊抿着薄薄的唇,目光在龍紀威和玄鱗臉上掃來掃去,半晌踮起腳給了他們一人一個擁抱。

玄鱗反手抱抱他,感嘆道:“我有種送兒子出洞的感覺,啊,老子真是老了……”

龍紀威則沒有多說什麽,淡淡拍拍葉真的肩。他不是那種習慣于在人前表露感情的人,雖然表面上非常冷靜,眼底卻有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九處專門派了人開車送他們,司機探出頭來笑着拍了拍門,顯然是在催促。

楚慈把葉真輕輕一推,“去吧,你先上去坐好,我有兩句話跟龍處說。”

葉真聽話的爬到車上去,把行李箱安置到座位邊。他能帶的東西不多,除去楚慈指定要求的數學、化學課本之外,還有一套龍紀威買的奶牛睡衣,玄鱗給準備的冬天衣物。這些東西只一個手提箱就完全裝下了。

從車窗看出去,楚慈站在龍紀威面前不知道在說什麽,表情有點凝重。玄鱗倒是無所謂的聽着,又優哉游哉的點着一根熊貓煙在那抽。

最後龍紀威拍拍楚慈的肩,楚慈笑了笑,看口型好像說了句:“謝謝。”

為什麽要謝,他不是特地過來接自己南下的嗎?應該是龍紀威謝謝他啊。

葉真疑惑的看着這些大人,楚慈打開車門坐了進來,最後對玄鱗和龍紀威揮揮手。

汽車緩緩開出小區,那兩人的身影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了。

葉真心情有點低落,耷拉着腦袋默不作聲。

楚慈也不說話,坐在邊上看一本化學專業書。他的側臉俊秀卻蒼白,唇角有點下抿,一看就是性格嚴肅、不大說話的那種人。

從外表上看,根本想象不出他對着熟人的時候那麽話唠,可以跟龍紀威在電話裏一扯倆小時。

去北京以後就住他們家嗎?他還會每天跟龍紀威打電話嗎?那豈不是每天都可以聽到龍紀威跟玄鱗的聲音了?

葉真又想起黑澤川,那只串串的功夫真的比自己好麽,如果以後有機會去日本屠山地全族,是不是還有機會見到他?

少年正漫無目的的瞎想,突然楚慈開口問:“想父母嗎?”

葉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父母指的是玄鱗和龍紀威。

“嗯……還好。”

“龍處是很好的人,他很快就會回北京的。”

葉真恹恹道:“他們也這麽說你。”

“說我什麽,人很好?”楚慈笑起來,搖頭道:“我不行,以後你就知道了。”

葉真面無表情“哦”了一聲,呆呆坐在座位上。

楚慈眼角餘光瞥見他袖口的扣子開了,便把他手拉過來,扣上扣子,塞進毛衣袖口裏。一連串動作非常自然,就好像一個溫柔的長輩照顧孩子。

葉真珍惜的撫平袖口,對楚慈微笑一下。

楚慈已經低下頭看書去了。

車停在火車站門口,一個九處的便衣工作人員早就已經等在那裏,跟楚慈寒暄幾句,便幫葉真拎起行李往候車大廳走。

“我只負責把你們送去站臺,我兩個同事跟你們一起上路。小朋友,你第一次上京吧?看過***不?”

葉真搖搖頭。

那工作人員明顯是龍紀威那個派系的,對葉真相當熱情:“以後九處的叔叔帶你去***玩啊,北京值得玩的地方還是相當多的。龍處說你喜歡吃零食對吧?”

這次葉真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那人摸出兩個巧克力塞給他:“這個給你。”

葉真對這個時代的巧克力研究不深,從沒見過這種金紙包的巧克力球。球心裏夾着榛子和葡萄仁,他含在嘴裏仔細品味了一會兒,眼巴巴問:“還有嗎?”

“……”那工作人員黑線道:“我只剩兩個了,以後一定買給你。”

葉真小心翼翼把金紙疊好放口袋裏,認真道:“那你一定要記得啊。”

工作人員:“……”

雖然不是高峰季節,但是候車大廳裏仍然人來人往,從兩排座位之間穿過去的時候都得閉住呼吸側着身。

楚慈把葉真安頓好,把行李箱塞到他懷裏:“抱好別動,我去買瓶水,五分鐘就回來。”

葉真于是就真的抱着行李箱,乖乖坐在椅子上不動。楚慈放心了,覺得這孩子真乖,臨走時玄鱗喋喋不休叫他警惕葉十三小同學逃跑什麽的,完全是杞人憂天啊。

于是他把葉真一人擱在那兒,放心大膽買水去了。

葉真搖晃着小腿坐在那裏,好奇的看着周圍的人滿頭大汗擠來擠去。據說順着他們的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達通向月臺的小門,他從沒親眼見過火車長什麽樣,雖然想去看看,但是顧忌到楚慈的禁令,又不敢真的跑去。

正坐立不安的時候,突然一只手從身後伸來,輕輕拍在他肩膀上。

“葉真,”一個沙啞醇厚的男聲低聲道,“你就這麽上北京去了?”

葉真猛的回頭,黑澤川俯下身,嘴唇幾乎貼在他耳廓上。

“原來你已經自動放棄對山地家族的仇恨了。不過,這樣對你來說也是好事。”

葉真雙眼微微睜大,須臾間又緊緊眯起眼睛,一字一頓道:“你想得美。”

黑澤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少年微笑着,不動聲色。

他們兩人彼此對視,一站一坐,仿佛周圍喧嚣的背景都漸漸遠去,寂靜無聲。半晌黑澤川退後半步,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在外邊等你。”

就在他後腳跟落地的瞬間,葉真突然閃電般探出手,四指并攏,掌心向下,直直刺向黑澤川笑腰穴!

這個穴道可不像武俠小說裏寫的那樣點到就會狂笑不止,而是人身體上極其重要的死穴之一,江西“五百錢”一門将一百零八穴分門別類,最終列出六大必殺穴道,笑腰穴便位列其中,可見其中險惡之處。

葉真那一下起碼蘊了九成的力道,四指瞬間破風而去,只要稍微拂到穴位,黑澤只怕當場就要一頭栽倒!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啪!”的一聲脆響,黑澤重重拍開葉真的手腕,同時一手便向他臉上伸去。

葉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人拍開,急忙偏頭一避。然而黑澤的手半途中便轉了向,沒有帶任何力道,輕飄飄的在少年側臉上撫過。

那動作非常溫柔,甚至有些過分的狎昵。

“你叔叔回來了。”就在葉真當場翻臉的時候,黑澤一句話便當場阻止了他,緊接着微笑着揮了揮手,瞬間便消失在人群裏。

葉真臉色都變了,嘴唇氣得直發抖。他回過頭,楚慈正穿過人群向這邊走來。

“你怎麽了?”楚慈一眼便發現葉真臉色有異,“不舒服嗎?”

“……”葉真深吸一口氣,半晌才徐徐吐出來,面無表情道:“不,沒有什麽。”

楚慈遞給他一瓶水果汁,葉真勉強喝了一口,說:“我想上廁所。”

“你知道洗手間在哪裏嗎?這裏太亂了……算了,我陪你一起去。”楚慈拎起行李箱,葉真來不及阻止,他便已經率先走了出去。

葉真沒有辦法,只得跟在後邊。兩人一路走到洗手間,這時候裏邊隔間全都鎖着,外邊有個人正巧關上水龍頭,甩着手走了出去。

楚慈正好過去洗了個手,葉真看周圍沒人,遲疑的道:“楚……楚叔叔。”

楚慈嗯了一聲。

“你累嗎?我給你按按肩膀吧。”

楚慈笑起來:“好啊。喲,你還挺乖的嘛。”

葉真滿心愧疚,站在楚慈身後,不敢透過鏡子看他的眼睛,只低着頭在他肩膀上按了幾下。點穴最重要的便是拿捏和認穴,葉真在這方面是專家裏的專家,只按了幾下,楚慈便覺得相當舒服,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葉真臉色微微變了,一只手微擡起來,對準楚慈後腦。

如果拿捏好勁道,輕輕一擊的話,楚慈大概昏迷十幾分鐘便會醒來。

葉真咬了咬牙,猛的把手往下一揮。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楚慈突然一睜眼,疑道:“你幹什麽?”說着條件反射的一偏頭,轉手一把抓住葉真手腕!

他人看起來清瘦蒼白,誰知道反應這麽快,手勁竟然這麽大,連葉真都有點出乎意料!

“葉十三,你……”楚慈話沒問完,葉真一腳把他絆倒在流理臺邊,緊接着手起掌落,準确一擊落在後頸!

那塊是最容易讓人昏眩的地方,楚慈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只微微掙紮了一下,緊接着身體一沉。

“抱歉,楚叔叔。”葉真扶起昏迷的楚慈,把他靠着牆放倒,難過的低聲道:“對不起。”

他把臉在楚慈頸窩裏蹭了蹭,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候車大廳裏擠擠攘攘,九處的人守在座位邊上等他們回去。

葉真随着人流擠出車站,外邊馬路上太陽明晃晃的,到處是車水馬龍,完全看不到黑澤川在哪裏。

葉真幾乎是瞬間就迷失了方向。他順着街口四個角走了一圈,觸目所及全是一模一樣的高樓大廈,紅綠燈閃來閃去,汽車嘀嘀的按着喇叭。

他找不到黑澤川。

也許那個男人已經走了。

葉真低頭看看自己還包着繃帶的左手,片刻後下定了決心。他順着通往市中心的那個方向,擠在摩肩接踵的人流裏,慢慢的走了下去。

楚慈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裏了。

耳邊嗡嗡的仿佛有蚊子亂飛,仔細聽來卻是一幫人在吵架,其中一個聲音最大并且最咄咄逼人:“龍處不是我說你,楚慈他才剛出院,他情況怎麽樣你是知道的,怎麽不叫你的人跟緊他們?你兒子他把楚慈打昏了就這麽扔廁所裏!幸虧被人看見報了警!不然萬一出個什麽事,你讓我怎麽辦?!”

玄鱗咳了一聲:“這事是葉十三的不對……”

“何止是不對,這孩子你們都沒教好的?!還有你啊老龍,這孩子到底是什麽情況,你跟我交過底沒有?”

玄鱗弱弱道:“好吧韓越,等楚慈出院了,哥請你們倆口子馬爾代夫蜜月一周……”

韓越哭笑不得,來回指着龍紀威和玄鱗兩個:“真是夠了!幸虧我來了大連,否則要是在北京聽到這個消息,我簡直能吓出心髒病來……”

“韓越……”楚慈含混不清的低聲道,“你怎麽……怎麽在這裏?”

病房裏瞬間一靜,韓越一個箭步沖過來,聲音都發抖了:“你怎麽樣?別別別!別動!醫生!護士!人呢,人呢!”

楚慈掙紮着坐起來,結果剛起身就頭暈腦脹,險些一頭栽回去。

“我沒事,你別大驚小怪的……龍處,龍處呢?”

龍紀威本來遠遠坐在沙發一端,風衣領子豎起來遮住大半張臉,試圖營造一種“其實我不存在”的感覺。楚慈一叫他,他立刻不裝小透明了,快步走來問:“怎麽?”

“龍處,”楚慈低聲說,“我把你兒子丢了。”

龍紀威怒道:“丢了就丢了!找回來以後讓玄鱗揍他!你感覺怎麽樣,頭還暈嗎?”

楚慈靠在韓越肩膀上喘了一會兒,眼睛慢慢聚焦了,低聲說:“我還行。沒想到我也有被人暗算的一天。”

韓越又開始喋喋不休:“我早就叫你留在家裏,你非要千裏迢迢跑來東北,這下知道我說的沒錯了吧?你每次都是這樣,從來不聽我的,早知道我就應該陪你一起來……”

他一念叨起來就沒完沒了,楚慈很有耐心的聽他說完,半晌才問:“那葉十三呢?”

韓越還沉浸在說教的感覺裏無法自拔,聞言立刻大罵:“這小孩到底跑哪去了,找到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你開什麽玩笑,人才十五歲呢。”楚慈有氣無力的揉按着太陽穴,問玄鱗:“葉十三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跑?如果不想去北京,跟我們直說就是了,難道離開大連的事情是你們逼他的?”

“……”玄鱗遲疑半晌,說:“嗯,我懷疑他跑去找黑澤川去了……”

“黑澤川?”

玄鱗把黑澤川和山地家族的關系簡單解釋了一遍,又道:“這人是個棘手角色,他跑來找葉十三挑戰,說如果他贏了,葉十三就不能再動山地家族的任何一個人。本來咱兒子是想應戰的,但是就在這當口,山地仁派人去學校搞綁架,事情鬧得很大,上邊催我們盡快把孩子送到北京去……這裏的政治氣氛已經很緊張了,山地財團本來是來投資一個重要項目的。”

楚慈不了解這些事情,随口問:“山地仁?”

韓越卻猛的反應過來:“不就是那個從事基因武器研究的家族財團嗎?上次他們帶來最新研究成果,結果被你給吃了!後來因為這事,他們還派了特工想要龍紀威的命呢。”

玄鱗立刻擺出一副“吃都吃了你還能拿我怎麽樣”的嘴臉。

楚慈聽得有點發愣,問:“那個山地仁想綁架的是葉十三?想用葉十三向龍處報仇?”

病房裏的其他三人同時用“你怎麽這麽聰明啊”的眼神看他。

“……”楚慈怒道:“政治鬥争我又不了解!術業有專攻懂麽?精細化工是怎麽回事你們不也不知道麽?!”

韓越趕緊安慰他:“好了好了,術業有專攻,反正你又不用攻,不了解也沒關系……咱們還是來想想葉十三小同學上哪去了吧。他一個人跑出去,會不會被山地家族抓到呢?”

“——韓越!”楚慈更怒了:“什麽叫你又不用攻,你給我說清楚!而且術業有專攻也不是這麽解釋的,你簡直……”

韓越一把将楚慈捂進懷裏去,用手拼命按着他嘴巴,驚慌失措的叫護士:“快點請醫生來!病人又頭暈了!快給他打點鎮靜劑,打完能睡一天一夜而且幹什麽都不會醒的那種,快啊!”

護士吓得一個踉跄,跌跌撞撞跑去辦公室:“醫生,醫生——!病人不好了——!”

楚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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