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什麽也幹不了

竈是雙鍋竈，燒了熱水，浸泡上衣服，還能接着焖飯，另一口小點的鍋用來炒菜。

屋後就是楊家的菜園子，面積不大，卻郁郁蔥蔥，想來奶奶确實是個能幹的，只可惜這個季節可供選擇的品種不多。楊梅擰下一株白菜，砍了兩根莴筍，幹紅辣椒一串串的就挂在竈房的牆上。

辣白菜炒雞蛋和清炒莴筍那都是她的拿手好菜。

雞蛋是從她屋裏的床底下藏着的簸籮裏搜出來的，奶奶養了三只蘆花母雞和一只打鳴報時的公雞，天天攢着也不過五六只雞蛋。楊梅也是過過苦日子的，當然知道這個年代的雞蛋更屬稀罕之物，全家吃的鹽、火柴，甚至更重要的大件的東西，都指望着這三只母雞的屁股，若遇到家裏孫輩們誰生病或生日，還會給煮上一個。

這事不要問化身楊梅的陽光是怎麽知道的，如果家裏的媽媽總喜歡憶苦思甜，誰都會記得一些。

現在的楊梅不是貪嘴，不管是卧病在床的奶奶，還是下地勞作的爺爺，都需要營養。而她們家現在的物資條件又太過貧乏了！楊梅能想起來的，也就只有雞蛋。

楊梅覺得自己當初慫恿老人帶着自己自立門戶的做法，還是太欠考慮了。

可那真的不能怪她，當時她只想着快速的改變歷史軌跡，完全忽略了兩老一小将要面臨的生活難題。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她才會被留下來的吧？

啊呸！楊梅搖了搖頭，這種不靠譜的想法還是不要想了。不過，由自己争取到的這個結果她不後悔，若是重選一次，她依然會這樣選擇。她應該感激，感激兩位老人，無論何時都以孫女兒為重，前世為了讓孫女兒學一技之長，寧願自己晚景凄涼，這一世局面被她的重生強行扭轉，為了不讓孫女兒被欺負，不顧年邁依舊認勞認怨。

“梅兒？你可別動火，讓你爺爺回來了做早飯給你吃！”西屋裏傳來奶奶擔憂的聲音，拉回了楊梅的思緒。

“曉得了！”

哎，奶奶還躺在床上，若真是股骨骨折，那要趕緊的治療，萬一惡化引發了并發症，目前的醫療水平那真是神仙難救了！而且爺爺的年紀早已不适合跟随青壯一起出工。

如果歷史沒有錯亂的話，下半年村裏就會分田到戶，那分下來的田地她要怎麽辦？當務之急是掙錢，還要找條活路！

一想到這些，楊梅就頭痛，好像早幾天被八毛砸傷的後遺症。這樣的年代，這樣的環境，再看看她瘦小的身板，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楊梅甚至有些懷疑之前動不動就負責一個千萬乃至上億項目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

光應個聲兒肯定不能讓奶奶放下心來。楊梅飛快的把鍋裏炒好的莴筍盛了出來，順手往鍋裏添了瓢洗鍋水，再從腌菜壇子裏夾了半碗醬蘿蔔，齊齊的擺放在鍋上蓋着的鍋蓋上，這樣還能利用竈裏火剛滅的殘熱給菜保溫，等爺爺回來可以吃口熱的。

麻利的做完這一切，才拿盆子打了之前留出的熱水，來到西屋，準備幫奶奶清洗一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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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筋動骨一百天，奶奶的傷治療得當，在床上的時間少說也得三個月，最要注意的是衛生問題，上輩子長褥瘡的歷史不能重演。

到底是低估了自己人小力微的現狀，半盆水被她端得搖搖晃晃的，楊梅努力的控制腳步，才勉強不讓水蕩出來。縱是如此，當她把水端到西屋奶奶床前的時候，盆子裏的水還是少了不少。

而床上的奶奶在微愣之後，眼淚就流出來了。

“你這孩子，火也是你這年紀能碰的？萬一燒着燙着了可怎麽得了！”但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她是真的不想讓楊梅進竈房。

“奶奶你放心，我都長大了，會燒水做飯了，不會弄傷自己的。”楊梅馬上獻上大大的笑臉，這時候能不能過關，全靠賣萌了。“村子裏像我這麽大的也能幫家裏幹活了，我可不想被人笑話！”

甜甜的笑臉，加上小孩子的童言童語，盡量的讓奶奶覺得她勝任幹這樣的家務活是年紀增長的必然，可不能讓奶奶覺得是她突然懂事了。這樣環境中的成長，對于愛護着孩子的長輩來說，是一種無奈的心酸，她們只會覺得自己的無能才逼迫孩子不得不快速成長。

原本楊梅是想幫奶奶擦一下身子的，只是身份的突然轉換讓她很容易忽略年紀的差距，跟端水一樣，她又犯蠢了。

除了給奶奶擰帕子擦手和臉，她什麽也做不了，下肢的痛疼讓奶奶動彈不得，她的力氣不夠，想給奶奶翻個身都做不到。

“老婆子你要幹啥？我來我來。”爺爺及時的出現解救了楊梅，讓奶奶上廁所這活怎樣都不是她能勝任的。

原本做了一頓早飯還很有成就感的楊梅突然沮喪了。對爺爺奶奶來說，她就是一個最大的拖累。

這股沮喪的情緒一直蔓延了整個上午。

早上的飯菜做得很好吃，也得到了誇獎，但是從爺爺還有奶奶微蹙的眉頭裏，楊梅還是發現了些端倪。

她做菜的油放多了。

處于一個按量供給的時代，她的做法無疑是有問題的，而且還是導致她們家下半年沒油可吃的大問題。道聽途說與現身說法那完全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到底是對目前的處境太過樂觀了，對困難的估計嚴重不足。

說到底，那就是她什麽也做不了！

整整一個上午，她沒再有任何動靜，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的石頭上，奶奶照舊半躺在她的竹床上，只不過竹床已經被爺爺給移到了屋外，就在楊梅的旁邊。

老人即使痛疼難忍，但手裏仍然沒有歇着，一只千層底的鞋底子根本就是楊梅的尺碼，有一針沒一針的納着，偶爾還跟孫女兒說兩句話，嘴裏叮囑着這也不要做，那也不要動。

楊梅有理由相信，老人家是心痛她，但她總有種負罪感，那是怕她禍禍家裏為數不多的東西。

楊梅的無精打采落到老人的眼裏，卻是安心了很多。

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哪怕是細微的改變都逃不過她的眼睛。這幾天這孩子變了，變得讓她琢磨不透，從分家前對她說的那番話，到今天的可口飯菜，都超出了她對自家孩子的認知，但現在安安靜靜的坐着陪她曬太陽的樣子，終于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樣。

還是自家的娃沒錯，只是小鄭和珍秀的事讓這孩子到底是遭了罪了，懂事得太快，跟個小大人似的，哎，真讓人心痛啊。